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穿越之聊斋奇缘 作者:秦维桢 文案 白菁菁穿越到聊斋世界,发现自己竟然没有随身携带穿越必备工具——万能的金手指。 还好她拜了崂山道士为师,师父的作用堪比叮当猫啊。可是为毛白莲教又要出来捣乱。 她只是想和师父来一场有爱的师徒恋啊,如果顺便能找到回家的办法,那就太好了。 所以,她要把师父诱拐回家!! 没有金手指,女主很弱,慎入!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仙侠修真 灵异神怪 传奇 搜索关键字:主角:白菁菁 ┃ 配角:邵士梅、元淳 ┃ 其它:聊斋志异、蒲松龄、花姑子、画皮、画壁、辛十四娘   ☆、尸变(一)      白菁菁睡梦中感觉被一股力量拉扯着,她的灵魂慢慢从身体里飘了出来,进入了一条黑暗的甬道。   甬道里曲曲折折、兜兜转转,漫长得好似没有尽头。飘荡了好久,前方出现一缕若有若无的光,她迷迷糊糊地朝那光亮处飘去。   那股牵引的力量突然消失了,白菁菁浑身一轻,猛地睁开双眼,一盏昏暗的油灯放在桌案上。   她举目四望,这是个小里间,桌案后有顶帐子,对面是个大通铺,横七竖八地躺着四个壮汉。   她看了两眼待转身离去,一阵阴风猛地从门外刮了过来,将她吹了个倒仰。她一骨碌爬起来,桌上的油灯却瞬间大亮了起来,将整个房间照得纤毫毕现。   白菁菁诧异地瞪大双眼,屏住呼吸,听到帐子里传出嚓嚓嚓的声响。   一只纤细修长的手指撩开了帐子,探出一截白袖子,紧接着一个白衣黑发的女子猛地从帐子里钻出来。白菁菁满脸骇异,被这一个照面吓得跌坐在地。   那白衣女子面呈淡金色,嘴角两颗尖锐的獠牙,额上扎着生丝绸子,穿着蓝色的绣花鞋,踱着小碎步朝她走来。   白菁菁啊的一声尖叫,全身猛地生出一股力气,朝门口扑去,却啪的被反弹回房间。她重重摔在通铺上,眼见那女子越走越近,她抓住睡在通铺上的壮汉拼命摇晃,手却一下子扑了个空。   她这才想起是在做梦,她松了口气,蜷缩起身体躲在墙角,双手捂住眼睛。   过了一会,她听到耳边传来牙齿打颤的声音,她壮了壮胆,手指打开一条细缝。只见那女子朝通铺上躺着的四个大汉脸上不停吹气。   那女子越靠近她身边的时候,白菁菁耳边的牙齿打颤声就越明显。她疑惑地低头一看,发现躺在她脚边的一个壮汉用被子蒙住头,正被吓得直哆嗦。   她忙往旁边一跳,就见那女子朝蒙头的汉子也吹了三口气,然后转身回到帐子里。   发现确实没人看得见她,白菁菁轻轻呼了口气。   过了一会,那蒙头的汉子偷偷把头探出来,发现那女子又躺回帐子里,他显然吓了一大跳。他拼命用脚踹旁边的人,其余三人却没有任何动静。   白菁菁放松没多久,就又听到帐子里传来嚓嚓嚓的声响,她的头皮一阵阵发麻,把身体挪到了大门口。那白衣女子站起身又朝那蒙头的壮汉吹了几口气,然后回到帐子里躺下。   白菁菁心中暗道,这女子人不人鬼不鬼的,还会梦游啊!   那蒙头壮汉却一骨碌从通铺上爬起来,光着脚跳下地,朝门口冲去,却把正站着的白菁菁撞飞了出去。   那汉子对被撞飞的白菁菁毫无察觉,嘴中尖叫着,拔腿狂奔。四周黑漆漆,没有任何动静,安静得吓人。白菁菁也忙站起身跟在那汉子身后往外跑。   跑到一个破庙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她转头一看,那女子的獠牙赫然出现在眼前,白菁菁瞪大了双眼,全身一软,啪的跪坐在地。白衣女子却看也没看她一眼,径直从她身旁穿过。   白菁菁坐在地上拼命掐自己的大腿,一点都不痛,是在做梦。可是做这种梦也太吓人了吧!   那壮汉眼见白衣女子追来,扑到破庙前,咚咚地拼命敲了起来。还未等来开门的人,女子就已来到他跟前。壮汉吓得往旁边一跃,躲在一棵五六尺的大白杨树后,用树挡住身体。俩人围着树你追我赶了起来。   白菁菁正猜测他们是不是打算追到天亮,那女子突然伸长双臂,刷地绕过白杨树往壮汉身上插去。白菁菁吓得忙捂住双眼,只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紧接着一阵抖嗡的声音,一个清亮的声音大喝了一句,“ 何方妖孽,为何在此造次?”   白衣女子嘎嘎笑起来,发出嘶哑的声音,“哪来的臭道士,滚开!”   白菁菁偷偷放下了捂住双眼的手指,惊呆地张大了嘴巴,愣愣地看着一个穿着深蓝色道袍、头上扎着道髻的年轻男子从破庙里飞了出来,手中持着一把佩剑朝白衣女子挥去。   白衣女子伸长了双臂,用力一甩,一把挥开他的佩剑,发出嗡嗡的巨响。那年轻道士急急后退,在地上轻点脚尖,一借力,又朝白衣女子飞去,两人一来一往地缠斗了起来。   那年轻道士身形俊挺,端得一副目秀眉清的模样。白菁菁瞬间看得合不拢嘴,一双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眼见纠缠不下,年轻道士往白杨树后一退。那女子避也未避,伸长了双手,只见那指甲弯曲如钢钩,直直向他扑去。年轻道士往后一跃,那女子的十指便一下子插\进了树里。   趁她一时未拔出手指,年轻道士啪的迅速往她额头上贴了道符箓。白衣女子一下子被定住了,一动不动地立在白杨树下。   白菁菁忍不住拍拍心口,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安安稳稳地放回去了。   那年轻道士环顾了一圈,朝倒下的壮汉走过来。他弯腰探了探壮汉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心脉,发现还有一点搏动,便拖着壮汉进了破庙。   走到半途,他突然回头,眼神如电,定定地看向菁菁。白菁菁吓得赶紧躲起来,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年轻道士却只狐疑地看了一眼,就转身继续走进了破庙。   白菁菁跟在他身后,躲在大门外,踮起脚尖偷偷往里看。破庙里只点着一堆篝火,正中央有尊破败的太上老君像,墙角堆放着厚厚的稻草。   过了好一会,那壮汉才悠悠醒了过来。年轻道士喂他喝了点汤水后,温声问道:“ 兄台为何被一女尸追赶?”   壮汉缓过精神来,惊魂未定地说:“我姓许,人称许大郎。我和同乡的三个车夫往来贩卖东西,经常路过蔡店。此次因天色已晚,无处投宿,客栈的胡老翁便领着我等穿过街巷,安排进一个小房间,说是他儿媳妇刚死暂停放在此处。因房里有通铺,我们一路奔波疲劳,一合计,四个大男人还怕什女尸,便住了进去。晚上又困又乏,头一挨枕头就睡着了。只有我还朦朦胧胧地没有睡熟,不想,竟发现那女尸爬出帐子,朝我们四人脸上吹气。我便吓得跑了出来,被那女尸追到了破庙外。”   说完他又问道:“天师,你是不是把那女尸降住了?”   年轻道士面露沉思之色,微微颔首,“不必叫我天师,我只是名普通道家弟子,俗家姓名邵士梅,称我邵道长便可。你那同行的其余三人可还在?”   原来他的名字是邵士梅啊!白菁菁换了个姿势,直接坐在门槛上,又悄悄打量了他两眼。   只见那许大郎又抓着邵士梅的道袍苦苦哀求,“我逃跑之前一直踢他们的脚,他们都没有反应。邵道长,你法力高强,一定得救救他们!”   邵士梅秀眉微蹙、叹了口气,“只怕凶多吉少!此时天未亮,不宜出行。且耐心等待,天亮我随你前去查看!”   破庙里安静了下来,邵士梅也合上双眼静静地打坐。白菁菁自觉无趣,意识却慢慢迷糊了起来,竟一下睡了过去。   天刚蒙蒙亮,破庙的门便吱地一声被人打开了。白菁菁一激灵,愣愣地看着打开大门的邵士梅。她脑子还转不过来,迷迷糊糊地想着这个梦怎么做了这么久还没结束。   邵士梅却是没发现白菁菁,他直接跨过门槛,从她身旁越过,停在白杨树下。昨夜的白衣女子被定在白杨树旁,双手像钢钩一样牢牢地□□树里,脸上的獠牙已消失不见,浮现淡淡的尸斑。   他绕着树走了几圈,许大郎跟在他身后也出了破庙,却远远地不敢靠近女尸,大声喊道,“邵道长,可随我去客栈?”   邵士梅闻言点点头,“毕竟牵涉人命,你先行去报告此地县官。”   许大郎连声称是,疾走离开破庙。   邵士梅守着女尸不动,白菁菁也坐在门槛上,两手支着下巴,一双眼睛围着邵士梅打转。   邵士梅似是有所察觉,转身朝大门处张望了两眼,却未发现异常。白菁菁却被他的眼神吓得大惊失色,身子一歪,朝破庙里倒栽了进去,摔进一堆稻草里。她眼前一黑,摔得头冒金星,感觉五脏六腑都错位了。   过了好一阵,她才缓过神来,睁开了双眼,从稻草堆里爬起来,拍了拍粘在身上的几根稻草。一块玉佩突然从她怀里滑落了出来,她忙弯腰把玉佩捡起来,突然愣住了。   眼前出现一只脏兮兮的瘦不伶仃的小手,她不敢置信地抬起手摸了摸脸、又摸了摸全身,然后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痛得“嗷”的叫出声。   怎么回事,昨晚明明不会痛的。耳朵里捕捉到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她低下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她怎么突然变成一个饿的瘦不拉几的小屁孩,她被这一发现吓得头皮发麻。   难道昨夜她不是在做梦?她穿越了!她不死心,直直走向门槛,想像昨夜一样无障碍地穿过。然而对于这具身体来说过高的门槛,轻而易举地把她绊倒了。她尖叫着,四肢胡乱挥舞着,试图避免和地面来个直接的亲密接触。   疼痛意外得并没有如期而至,她落入一个充满松木香的怀抱。   却是邵士梅听到破庙的动静,过来查探,飞身接住了快要摔倒的白菁菁。   白菁菁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新坑又开啦。吭哧吭哧,我是勤劳的小蜜蜂。哒哒。   ☆、尸变(二)      邵士梅皱着眉头,抱着怀里陷入昏迷的白菁菁,把她放回稻草堆。他满腹狐疑,昨夜他来破庙时,这人明明已没了气息。当时他用稻草把尸体遮盖起来,本预备天亮后送去义庄。   道教讲究世间万物都有一股气在。这人身上的气息隐隐不对,飘浮不定,魂不附体,这才晕倒过去。却是何方来的孤魂野鬼,但身上又没有怨气。   邵士梅一时未思虑出结果,便静待白菁菁自行苏醒。   白菁菁还未清醒,许大郎却领着阳信县的县官一干人等到达了破庙。   邵士梅昂首走出破庙,朝为首的县官一拱手,口中称道:“无量观。”这才直起身,朗声说道:“大人,我是崂山悬门道家弟子,俗家姓名邵士梅。下山游历,昨夜借宿此处,恰遇这女僵尸。女尸业已被我制住。”   县官大人一脸威严,捋了捋胡须,示意衙役仵作过去查验女尸。   没一会仵作走过来禀报,“大人,女尸的十指都□□树里,实在拔不动。”   县官一听,大奇,忙随众人走到白杨树下。女尸的十指果然深深陷入树皮里。他命众衙役一起上前拔女尸的两手。五六个壮汉费了老大劲,终于把女尸的手拔了出来,白杨树上留下十个深深的凿孔。   许大郎扑通跪在县官面前,嚎啕大哭道:“大人,可得为小民做主。这女尸是蔡店胡老翁的儿媳妇。昨夜与我同行的三个同乡也命丧她手。”   县官听罢,一脸狐疑之色,“衙役何在,前去蔡店将胡老翁拘来问话。”   左右衙役立刻上前应话,由许大郎前方带路。   邵士梅双目沉静,提步上前朝县官拱手说道:“大人,这凡人要化成僵尸,实非易事。我观这女僵尸怕是有不可言说之处,不然不会无故害人。”   县官一捋胡须,大感兴趣问道:“邵道长可有发现?”   邵士梅朗声应对道:“大人可让仵作仔细查看,这女尸脖颈处有一处浅浅的伤痕。死因必有蹊跷。”   仵作查看后果然发现确有伤痕。   县官朝邵士梅笑道:“邵道长果然心细如发。本官需将这女尸带回府衙继续审案。道长可否同行?以防这女尸又生变故。”   邵士梅转头看了眼破庙,迟疑了下,便随众人抬着女尸离开了。   邵士梅走后不久,白菁菁悠悠地睁开了双眼。破庙里空无一人。她忙爬起身,跑到庙外,女尸和邵士梅都消失不见了。她惶恐不安地躲回破庙里,瞪着那尊破败的太上老君像,整个人饿的瑟瑟发抖,脑子里昏昏沉沉,分不清哪个是梦哪个是现实。   突然庙外传来一声高呼,“小白,你在哪里,快出来。今天冯府老夫人过寿,要分寿饼了。晚去了可就什么都抢不到了。”   一高一矮两个浑身褴褛的男童咚咚跑进破庙里,扯着蹲在地上的白菁菁就往外面跑。   白菁菁一个反应不及就随着往外疾走,踉跄了好几步。   高个的男童转头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小白,你怎么了。是不是饿得走不动了。我们得快点去,不然寿饼肯定被东街那班臭小子抢光了!”   白菁菁不自在地扯回自己的手,问道:“我们为什么要去冯府抢寿饼?”   矮个的男童嘎嘎笑起来,“白菁菁,你昨晚睡傻了。做乞丐不去抢不去乞讨,哪来吃的,不然你想饿死吗”   白菁菁一下子愣住了,指着自己的鼻子傻傻问道:“我也是乞丐?我也要去抢?”   高个的男童疑惑地看着她,“我知道你才来这里,很不习惯,夜里也宁愿一个人住在破庙。但是你要这样下去,只能活活饿死。昨天你已经答应今天一起和我们去冯府的,难道过了一夜你又改主意了。”   白菁菁傻笑了下,“哈,是我自己做的决定。没忘、没忘。”   矮个的男童不耐烦地说道:“那还不快走,天都这么亮了。小白、大朗,快点啊!”说完也不等他俩,咚咚往前跑去。   王大郎示意白菁菁跟上,就头也不回地转身追了出去。白菁菁摸着饿的扁扁的小肚子,无奈地跟在他俩身后。   王大朗快步追了上去,扯住疾走的王七郎,“七郎,慢点走。小白跟不上。”   王七郎闻言放慢了脚步,转头偷偷看了眼跟在身后的白菁菁,低声说道:“大朗,你有没有觉得白菁菁变得比之前还奇怪!”   王大郎拍了下他的脑袋,“别胡说,她本来就不像我们一样从小四处乞讨惯了。又是个小姑娘,我们要多照顾她。”   王七郎不服气地点了点头。   小孩的脚程毕竟快不到哪去,等他们三人到达冯府大门时,门口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王大郎扯着白菁菁的胳膊,用力挤进了人群。被挤到的人骂骂咧咧着,“兔崽子!”王大郎只当没听见,跟着王七郎后头直往前冲。   没一会,冯府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几个仆役抬着竹筐出现在石阶上。竹筐里的寿饼堆得高高地,每个饼上面都印着红色的寿字。白菁菁听到四周传来不断咽口水的声音,她的肚子也跟着咕噜咕噜叫了起来。她也踮起脚尖,顺着众人的目光,两眼放光地盯着美味可口的寿饼,摩拳擦掌就等着一声令下。   一个胖胖的管家模样的人出现了,他看了看把大门围得水泄不通的乞丐,暗暗皱了眉头。他嫌弃地看了两眼,挥手让仆役把寿饼分下去,便转身离开。   管家刚离开,众人便一拥而上。白菁菁拼命攥着王大郎的手,往寿饼的方向挤过去。眼见寿饼就在眼前,白菁菁全身陡然生出一股力气,一把扑了过去,抓到两个紧紧捂在怀里。   待寿饼分完,众人立刻作鸟兽散。白菁菁三人也躲在墙角,宝贝似地各自把寿饼捂在怀里。待没见人影了,白菁菁拿起寿饼狠狠咬了一口,却一下子噎住了。   王大郎一见,忙往她后背使劲捶了两下。   白菁菁费劲地把饼咽下了,不敢再吃了,想把饼先藏起来,却又觉得全身太脏,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像王家兄弟那么直接揣在怀里。   与王家兄弟告别后,白菁菁一个人默默走回破庙。   抢完饼之后,一时间她的心情更低落了。她费尽心思在王家兄弟那旁敲侧击了半天,却也没打听到有用的信息。他们只知道这具身体的主人也叫白菁菁,今年十二岁,是上个月刚出现在破庙。   这段时间这个小姑娘很少同王家兄弟说话,一个人住在破庙,有时随他俩出门乞讨,有时就宁愿饿着。   所以等她穿过来时才会是这幅饿惨了模样,说是十二岁却像个刚满十岁的娃娃。   白菁菁心情低落地走到破庙,却发现破庙里坐着两个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她一时不敢进去,便躲在大门外,听到庙里传来隐隐约约的交谈声。   一个黯哑的声音说道:“你听说了吗?我有个同乡认识江西的孟龙潭。听说了一件奇事,孟龙潭的好友朱举人前不久突然病故。”   另一人满是好奇地问道:“朱举人?可是那位附身壁画的朱举人?他竟病故了!”   门外的白菁菁忍不住竖起耳朵。   那个黯哑的声音继续说道:“正是。你说这破庙里还好没什么壁画,不然我等岂不是也着了道。”   另一人嘿嘿笑道:“不知朱举人先前所说是否属实。如若这般,说不得他又是进了那壁画享受美人恩去了。俗世肉身有何可留恋的。”   “魏兄,此话非也!人妖殊途、人鬼不同道。罢了,歇过脚,我等还是速速离去为妙,此地不宜久留。”   白菁菁满心惊骇,忙躲在一旁,等着庙里的两个书生离开。   等再无一人时,她呆呆地握着两个寿饼,一点胃口都不剩了。他们说的不会是画壁的故事吧!昨夜是僵尸今天又是画壁,这个世界到底是哪啊?聊斋?!画皮?!辛十四娘?!花姑子?!她低着头搜肠刮肚,试图找出有关聊斋的记忆。   “白菁菁,你又躲在破庙里。看你也不饿,这两个饼,哥哥我就笑纳了。”   白菁菁眼前突然出现一个黑影,下一刻,刚还紧握在手中的寿饼不翼而飞。她抬起头,愤怒地瞪大了眼睛。   一个半大的小乞丐正拿着她咬过一口的饼,往嘴里塞。   这么个小屁孩还自称哥哥,白菁菁怒从胆边生,上前朝他狠狠踹过去。不料错估了这具脆弱的身体,她一个没站稳,不仅没踢到人,反而把自个摔了个狗□□。   小乞丐捧着肚子,嘎嘎地笑了起来,一下子跑远了。白菁菁躺在地上,气得浑身发抖,小屁孩,有种别跑。   她饿得没力气爬起来了,干脆躺在地上,不禁暗骂起这悲催的老天。她自认五四好青年,平生从不做坏事,不过是放假去爬了趟武当山,就被这贼老天弄到这来了。   她都没力气哭了,她才刚升职,银行存款刚要冲向六位数,老爸老妈小弟还在家等着自己回去过中秋节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二更,还有一更,第一天发三章。哟吼,吭哧吭哧又爬去码字。   ☆、尸变(三)      这厢,阳信县的县官唤人把蔡店的胡老翁押到府衙问话。   县官坐在高堂之上,一拍惊木,“堂下可是胡老翁?”   胡老翁惶恐不安,嘴中连忙称是。   县官又大喝一声,“经许大郎禀报,有三名车夫死在你的客栈内!可有此事?”   胡老翁大呼道:“大人,冤枉啊。昨夜是他们四人强行要入住。小人的客栈早就没了房间,就带他们到家中的一处房间里暂歇一晚。小人昨夜就在客栈内没有离开,怎会加害他们。”   县官双目一竖,厉声道:“还不从实招来,那房间内明明还有你儿媳妇。便是她暗害了三名车夫。”   “还望大人明察。我儿媳妇孙氏,前日刚过世,我儿去寻棺材装殓,这才暂放在家中。死人哪能害人。定是这车夫见财起意,暗害了同乡,却污蔑到小老儿头上。”胡老翁指着许大郎振振有词地反驳道。   许大郎扑通一声往地上一跪,疾呼道:“大人,可不能听这老翁胡说。我与其余三人本是同乡,往来阳信县多年。我又怎会暗害他们,若暗害了他们,一人回去,乡亲们又怎会相信我呢!”   县官一时沉思了起来,觉得这胡老翁话也不无道理。   许大郎一瞧,哪肯罢休,忙又说道:“昨夜,我被那女尸追赶至破庙,实是千真万确,邵道长可为我作证。”   胡老翁立刻反驳道:“大人,难免他们二人互相勾结,设下圈套欺骗大伙。”   县官迟疑地看了眼站在一旁并未出声的邵士梅。   邵士梅不慌不忙地往前迈了一步,缓缓说道:“昨夜许大郎确是被女尸所追,女尸也是被我制住的。女尸十指如钢钩插入白杨树内几尺深,这事大人已亲眼所见。试问死人怎会面色金黄十指如钩。普通人为何化作僵尸,其中必有缘故。这才是胡老翁应该交待清楚的。”   县官吃了个定心丸,马上一拍惊木,“胡老翁,还不从实交待,孙氏为何化作僵尸?”   胡老翁一直口呼冤枉。县官不耐烦,立刻命衙役当场执行杖刑。二十棍棒之下,胡老翁已是奄奄一息。   县官朝他大呼一声,“胡老翁,你是招也不招?”   胡老翁还是硬气不肯承认,“小老儿冤枉啊!”   县官脸上一怒,立刻就要左右衙役再行杖打。堂下却有一人扑了上前,满脸泪水说道:“大人,还请手下留情。家父年事已高,只怕承受不住。”   县官不停他辩解,“既是受不住,还不从实招来。”   堂外的众人也纷纷叫嚷道:“胡大郎,你赶紧让胡老翁说实话吧!免得再受罪。”   胡大郎脸上涕泗横流,左右为难,实不忍老父受罪,一咬牙开口说道:“大人,这四个车夫本不清白。我常年在外贩货。家中只有我娘子孙氏和家父打理客栈。这四人往来蔡店已久,因我娘子生的貌美,时常纠缠于她。我娘子受不住,我便想了一个办法,让我娘子将计就计,设下了仙人跳。其中一人果然中计。怪小人一时财迷心窍,眼见这仙人跳来钱如此容易,便又命我娘子引诱其他三人。同那许大郎约定昨日要到我家中。不想我娘子却在前一日忽得病故了。”   胡大郎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大人,这事与家父无关。那许大郎住在小人家中,本就是另有所图。”   许大郎满脸骇异,连连大呼,“大人,冤枉,这胡大郎信口雌黄。我不曾与孙氏约定要见面。”   原还瘫软的胡老翁说完儿子一番话,忽得一跃而起,指着胡大郎嚎叫了一声,“逆子!”竟晕了过去。   县官还未审出个大概,眼见要出人命。忙让人请了大夫,只得暂时将许大郎、胡大郎等押入牢房,宣布退堂。   邵士梅一时也无法插手,又记挂破庙里的白菁菁,便朝县官一拱手,转身离开了。   他刚走到破庙前,便见白菁菁扑倒在地,满脸恼怒地捶着地面。他走到白菁菁跟前问道:“何故躺在此处?”   白菁菁一惊,听到邵士梅的声音忙抬起头,还未答应,肚子便又咕噜咕噜叫了起来。白菁菁面上一白,顿时觉得五脏六腑就绞痛了起来。   邵士梅顿时了然,也不再问,弯腰把她扶进了破庙。白菁菁借了一把力气,坐在稻草堆上。   邵士梅看了她一眼,决定还是不要告诉她昨夜稻草堆里放过一具尸体。   他熟练地架起火,又从兜里掏出一个梨子,用小木棍一插,放在火上烤。   白菁菁疑惑地看着他,暗道她倒是吃过银耳雪梨汤之类,还真没见过人烤梨。   没一会,邵士梅就把烤好的梨递给她,示意她吃下去。   白菁菁用手捏着木棍,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这梨都没洗也没削皮,能吃吗?她咬了很小一口,在嘴里嚼了嚼,眼睛一亮,立马又忍不住咬了一大口,好酥软,好香甜,甜中带酸,真的太好吃了。她眼神发亮,迅速地加快咀嚼的速度。   邵士梅不慌不忙的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梨子继续烤了起来,看白菁菁吃的不亦乐乎,温声问道:“好吃么?”   白菁菁嘴中忙个不停,连连点头如捣蒜。   邵士梅微微一笑,白菁菁瞬间觉得好似春暖花开,一颗心砰砰直跳。   “你是从哪来的?”   白菁菁一时未缓过神,呆呆说道:“我一直都呆在破庙里。”   邵士梅继续认真烤着手上的梨,未曾转头看白菁菁,继续说道:“你这具身体昨夜就已经死了。你是哪来的孤魂野鬼?”   “咳咳咳……”白菁菁冷不丁吃他一吓,被梨噎住了,捂着喉咙咳个不停,脸色都红了。   邵士梅抬起眼皮,手指一弹,一粒梨籽朝白菁菁飞去。白菁菁感觉胸口某个地方被一道力量一撞,死死卡在喉咙里的梨咔的一声就被吐了出来。   她揉了揉发疼的喉咙,横过手背擦拭脸上咳出的泪水。她偷偷瞧了眼邵士梅的脸色,发现什么也看不出来。   邵士梅察觉到她的目光说道:“有什么想问就问吧!”   白菁菁斟酌了半晌,这才开口问道:“邵道长,你是不是经常走南闯北到处捉鬼降妖?”   邵士梅回答道:“我从小就在崂山上修道,并不曾到处游历。月前家师派我下山送信,我才路过此地。”   “你们道士肯定懂得比普通人多。邵道长有没有听说过,比如一个人附身到另一个人身上,或者一个人附身到一本书里,诸如此类的奇人异事?”   邵士梅颔首道:“确有此事。山东长清僧八十多岁圆寂后,灵魂飘浮到河南地界,与一旧官宦世家子弟的尸体相遇,倏然而合。从此后这官宦子弟便忘记了自己三十多岁的经历,只记得长清僧八十年来的事情,又回到长清寺修行。他如今还健在,正是家师好友。”   白菁菁听得出了神,忍不住瞪大了双眼。   邵士梅也不以为怪,继续说道:“还有人年届五十突然记起自己的前世,也有人一出生就记得前面三世的经历。至于附身书本的情况,未曾听说。倒是前不久江西的朱举人曾经附身一幅壁画。想来书与壁画应该是一样罢。”   白菁菁烤梨也顾不得吃了,忙问道:“那万一附身到书里,要怎么才能回去呢?”   邵士梅这才认真地上下打量了白菁菁一眼,问道:“姑娘何出此言?”   白菁菁急得脸色通红,“你就直说有没有办法离开?”   邵士梅沉吟了一会,这才说道:“离开倒也不是没有办法。我悬门旧典中曾记载蓬莱有一个名唤‘庄周梦蝶’的地方。若是不属于此界的人,一旦到达那里,便会灵体分离,灵魂就会被送回它原本的世界。但这个地方只存在记载中,还从未曾有人找到过。”   白菁菁眼中神采奕奕,像一下子被点燃了,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嘴中不停说道:“有办法就好。有记载那肯定就有人去过啊,肯定可以找到!”   邵士梅看了她一眼,又绕回原来的话题,“姑娘,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从何处来?”   白菁菁立刻白了脸色,悻悻然道:“这个不好说!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总之我是个好人,绝不会做任何害人的事,你千万不要往我身体贴符把我当妖怪给收了。”   她顿了下,又满脸哀求地朝邵士梅请求道:“还有,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我的事。我怕被人抓起来烧死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觉醒来就出现这里。我真的很想回家。”说着她的声音渐渐低落了下来,眼珠子忍不住滚出眼眶,她忙用手背拭掉脸上的泪水。   邵士梅叹了口气,看着她温声道:“人有善恶,鬼和妖也一样有好坏之分。我并不是迂腐之人,你不必担心,我会替你保密的。但若是你有害人之举,我必不饶你!”   白菁菁被他温柔的眼神鼓励到,突然觉得全身又充满了力量,兴致勃勃地继续问道: “那‘庄周梦蝶’是个什么地方?远不远?蓬莱又是什么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最后一更。撒花,终于结束啦。明天起每天晚上七点准时更新。 第一天就有三个小天使收藏了,我好开心啊。小天使们,明天七点准时见哦。   ☆、尸变(四)   望着白菁菁渴望的眼神,邵士梅却一时犯了难,不知从何说起,“这蓬莱我也从未去过,先人并无留下任何记载。”他的语气中仍有未尽之意,但亦无继续说下去的意图。   白菁菁还待追问,邵士梅已经吃完梨,盘起双腿,继续打坐了起来。她只好把已经到嘴边的问号都咽回去了,心中暗自打算,来日方长,只要跟着这邵士梅,肯定可以找到回家的路。   她从这身体里醒过来,本已疲惫不堪,但暂时缓解了饥肠辘辘的痛苦,一阵阵的疲劳不断袭来。她头点得像啄米的小鸡,蜷缩着身体,躺在稻草堆上睡着了。   邵士梅缓缓睁开眼睛,打量了两眼睡的正香的白菁菁,思忖了半晌才后继续打坐。   日头西斜,白菁菁被一阵甜香味饿醒了。她睡眼惺忪,揉着一直叫个不停的肚子,无计可施。   邵士梅已经在火上架着一口小锅,锅里的水噗噗地冒着泡,翻滚着绿菜叶。白菁菁忍不住咽了下口水,立刻可怜巴巴地盯着邵士梅不放。邵士梅朝她微微一笑,眉目微弯,眼神清澈透亮像一股清水从银瓶中流淌而出,白菁菁立刻又看傻眼了。   慰劳了小肚子后,白菁菁又想起了人生大事。她皱着眉头冥思苦想了半天,突然叮得一下好似叮当猫脑洞大开,把身体朝邵士梅的位置挪过去,讨好得笑着说:“邵道长,崂山悬门有没有收徒弟的?”   邵士梅疑惑地点了点头。   白菁菁不好意思地继续说道:“邵道长,你看,我得找到那什么蓬莱庄周晓梦的地方才能回家。我要是到处乱跑,道长你肯定不放心。我想了一个办法。道长你可以暂时收我为徒,路上也好方便行走。等我一回家,你随便编个借口,反正以后也不会有人记得我。”   白菁菁一气说完,不禁佩服自己的智商,这样既能找到回家的路,还能顺带免费获得一张长期饭票。她心里的小人高兴地手舞足蹈。   邵士梅却为难道:“我还未曾收过徒,且你我男女有别,恐怕多有不便。”   白菁菁并不把他婉转的拒绝放在心上,继续努力说服他,“这件事好办,你看我这身形这般瘦小,说是十岁都有人相信。我就扮作个小男孩,穿上道士服肯定像个小道士,没人会怀疑的。”   邵士梅还在继续为难,“悬门未曾收过女徒弟,我不好开先河。”   白菁菁急道:“你何必这么固执呢,反正这师徒的事也只是便宜之计。待我回家了,你就说没收过徒弟,你师门也不会知道的。”   邵士梅脸色一肃,厉声道:“拜师之事岂可儿戏。再说我万不会欺瞒家师的。”   白菁菁眼见邵士梅一直不肯松口,知道此事难度颇大,不禁有些丧气。   不想邵士梅又说道:“你若是想打听回家的事情,与我同行也不是不可以。”白菁菁一听刷地抬起头,眼神放光地看着他。   邵士梅继续说道:“你若有心,可拜我为先生学道。我会传你道家普世教义,若你有幸回得家中,也可在家做居士继续修行。也不妄你与道教这一番结缘。”   白菁菁不知道自己回家后会不会继续修行,但却不会浪费眼前的大好机会。她忙口中称是,犹豫了半晌,又看了看邵士梅,不知这拜先生是怎么个拜法。   邵士梅看出她的为难之处,摆了摆手,“不需拘这些俗礼。你我缘分只在这一路。我只望你有心,日后记着我门道义一二分,也算未曾辜负此番造化。”   白菁菁瞧着他有几分宗教传播的狂热劲头,颇不理解得点了点头。   翌日清晨,因昨日已与县官约定好,邵士梅一大早就准备出门了。不料,却有一衙役前来告知,昨日的案件已判定了。胡老翁半夜病逝,留下供词自称是他杀死了儿媳妇孙氏。县官见此案真相大白,便判胡大郎杖责二十,发配边城做苦役。   邵士梅呆立了半晌,长长叹了口气。   等衙役一离开,白菁菁就好奇地追问邵士梅,“怎么回事,那女尸杀了人,怎么胡老翁死了,胡大郎还被判刑了?”   此事说来也简单。胡老翁之父本是阳信县秀才,十分注重家风,却早早过世。胡老翁因生计沦落为商,一直无法释怀,便加倍讲究起来。   不想却眼见家中儿媳妇与其他男子勾搭,又与那许大郎约定了见面。胡老翁不知这是儿子与儿媳妇设下的仙人跳,为了不让家中蒙羞,一怒之下将儿媳妇杀死,对外瞒报病故。   孙氏无故被杀,积怨之下便化作女僵尸,找这四个车夫报仇。   昨日胡大朗在公堂上说出仙人跳之事,胡老翁一听怒极攻心,万分悲痛之下,已是药石罔顾。   这胡大郎设计仙人跳在先,后又致使老父做出杀人举动,是谓不忠不孝,发配边城做苦役已是应有之意。   邵士梅意味深长地说道:“万物若果顺应它便是有造化,胡老翁与胡大郎扰乱造化,必遭此厄。”   白菁菁听得稀里糊涂。   邵士梅耐心解释道:“就是说,万物生灭都应依照它的途程,该生的时候生,该灭的时候灭,彼此该发生关系的时候发生关系,该互相拒绝的时候互相拒绝。胡老翁杀死孙氏,必得以命抵命;胡大郎诸般设计最终落得家破人亡;那许大郎四人有此难,也是他们先前种下孽因。这就是道家的造化。往后你就会明白了。”   白菁菁听不明白了,又追问道:“如果照这般言论,那孙氏不是最不应该死的吗?她被许大郎他们调戏纠缠,就告诉了她相公,也是她相公让她设下仙人跳。这里面不是她最无辜的吗?她又为什么该死,难道这也就是她的造化?”   “孙氏之死岂不是她自身的造化吗?她为□□为人子女,却不思端正自持,一味顺应他人,这就是她为自己种下的造化。” 邵士梅也不多解释,提着佩剑,丢下白菁菁一人站在原地思忖。   白菁菁一看,忙追上去,“师父,不是不用去府衙了吗?您这是要往哪去啊?”   邵士梅淡淡看了她一眼,“不是说不用叫我师父吗?你像之前那样称我邵道长即可。”   白菁菁一点都不怕,笑嘻嘻说道:“这怎么行呢,先生也是师父呢!我白菁菁哪是那不尊师重道的人呢!”   邵士梅也不理她,径自往前走。   白菁菁一边不停追问着。   邵士梅被缠得不行,吐口道:“我要为孙氏超度。不然她的灵魂就会禁锢在驱壳内,永世不得往生。”   白菁菁打了个寒颤,“那确实应该去。不然她多可怜,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却变成最可悲的那一个,还要生生世世受苦。师父,真是英明。”   邵士梅看着白菁菁狗腿的样子,也不介意,继续波澜不惊地、不急不缓地往前迈着步子,嘴中气息微吐,脚下如履平地。   白菁菁跟着走了两步,却渐渐气息急促,脸色憋得通红,口中喘着粗气。她没奈何停下了脚步,气喘吁吁地朝邵士梅远去的背影喊道:“师父,你慢点啊!等等我!”   邵士梅闻言停下脚步,回过头,轻轻一笑,眼睛都弯了起来,“确是我一时大意,忘了你本不是自小修道之人。”   白菁菁无奈地翻了下白眼,严重怀疑这人是因为自己叫他师父就恶意报复。她决定了她往后就偏要叫定他师父。   到达停尸房后,白菁菁战战兢兢地躲在门外,吓得不敢进去。   邵士梅瞧了她一眼,也没强迫她,依然不急不缓地走了进去,面不改色,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白菁菁不禁满脸佩服。   女尸还维持之前的模样,邵士梅把贴在她额头的符箓撕了下来,又从袖子里掏出一把黄色的令旗,一边按照某种规律挥动着,一边在口中念道:“急急如律令!”   慢慢地女尸弯曲如钢钩的长长的十指指甲一点一点缩小,最终恢复到正常尺寸。隐隐约约感觉孙氏的身体里浮出一股气,消散在空气中。尸体终于变回它本来的面目。   白菁菁吃惊地睁大了双眼,原来道教这么神奇,她的世界观已经在这不到两天的时间里被完全颠覆了。   等邵士梅一走出来,她忙跟在他身后,低声问道:“师父,那小黄旗,怎么那么神,挥一下就把人超度了,能给我摸摸吗?”   邵士梅轻笑,“这不过是小道。诸如变身术、障眼法、穿墙术都只是旁门左道。修道之人最重要的是应征道途,这才是本门道义所在。”   白菁菁扯着他的袖子不放,“师父,我就喜欢这些旁门左道。师父,你把这些小道都教给我吧,我不介意小道大道。嘿嘿。”   “你别急。不要还没站稳就想学跑。我还要在阳信县呆一段时日。你先跟着我做早晚课吧!”   白菁菁脑海里立刻浮现一大片光头小和尚闭着眼睛敲着木鱼嘴中念个不停的场景,她抖了抖肩膀,不会她也要这么苦逼吧。 作者有话要说:  白菁菁要开始拜师学艺啦!跟着可爱的同学们一起开学啦。 白菁菁和邵士梅一起睁大了双眼,睁大双眼努力卖萌,“乖,小天使冒个泡,不然作者大大又要派发高难度任务啦。~\(≧▽≦)/~救命啊!”   ☆、捉狐(一)   回到破庙后,邵士梅从随身的行李拿出一件道袍,转头看了眼白菁菁,秀眉一蹙。   白菁菁疑惑地看了看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立刻满头黑线,这几天光顾的填饱肚子,都忘了这具身体是这副尊容。   她看着自己乌黑的指甲、比地上稻草还杂乱的头发,一时无语凝噎。她真想找块豆腐,一头撞上去,原来这两天她就是这么副脏兮兮的小乞丐模样朝师父撒娇卖萌的。   王家兄弟没来找她,她都忘记了自己乞丐的身份。   邵士梅看着她失落的样子,安慰地拍了拍她的头顶,温柔地说道:“修道之人不必在意外表。你先等着,我去提两桶水,洗洗就干净了。”   说完,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木桶,往外走去。   白菁菁心情复杂地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很想问一句,师父你是不是叮当猫,怎么啥东西都能变出来。   待白菁菁把自己洗涮干净了,穿着师父不知道哪里变出来的里裳,回到破庙正殿的时候,邵士梅手上正拿着件道袍在改。   白菁菁又一次瞪大了眼睛,这太不科学了。她在现代活了二十几岁,连最简单十字绣都做不来,偶尔缝下崩掉的裤脚,也是像蛇游过沙地一般,歪七扭八。   师父,果然是十项全能的叮当猫。   邵士梅十指灵活优雅,飞针走线,跳着奇妙的韵律舞蹈。没过一盏茶时间,道袍已经改好了。   他收起针线,将手中的衣服一抖,示意白菁菁过来:“好了,你既暂时拜我为先生,就扮作道童吧!”   白菁菁傻傻地看着他,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师父,你这针线是从哪里变出来的?也是道家的法术吗?”   邵士梅被她的问题问住了,好半天才回答道:“针线这些东西随身带着就好,不需要法术。”   白菁菁又不死心问道:“那师父你刚刚是不是使用法术来缝衣服的,所以才会这么快。”   邵士梅终于了解了她的意图,忍不住轻笑:“崂山上日子清苦,这些都是我从小做惯的。”   白菁菁张大了嘴巴,“道士那么穷吗?没有大户人家捐香油钱之类的吗?”   “香油钱是佛家的习俗。俗世有很多道友四处行走,帮人捉鬼降妖,有一半也是为了维持山门香火。”   “那练法术有什么用,还是得饿肚子。”   “不练法术,连饿肚子的机会都没有。”   白菁菁一时找不到词语反驳,“那烤梨该不会也是因为肚子饿,想出来的办法?”   邵士梅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崂山上的梨子多半酸涩难以入口,用火烤制后却格外酥软香甜。我五岁时发现这个办法后,连我师父都夸我聪明呢!”   白菁菁脑海里立刻浮现一个白胡子瘦老头拍着小正太的脑袋,夸到:“小勺子,太聪明了,这下悬门上下又多了一样可以吃的粮食了。”   白菁菁后脖颈一凉,忙甩了甩脑袋,脑海里关于悬门的光辉形象已经轰然倒塌碎成渣渣了。怪不得后世只剩下武当派的传说,悬门是哪个疙瘩角落的破落户。   邵士梅却不知道白菁菁在转什么念头,他把道袍递给她,便拿着一根树枝坐在一旁,用小刀认真削起来。   白菁菁把道袍披在身上,发现大小正合适。她瞧了瞧自己手短腿短的小身材,一时无语了。这就是个连逃跑路上都是个累赘的货。   白菁菁穿好道袍,又鼓捣了半天,发现了一个难题。她扎了二十几年马尾辫,对于扎道髻的手艺却一窍不通。   她只好为难地看着邵士梅,“师父,不然你把我头发剪掉吧,要不剪短一点也可以。”   邵士梅手上握着小刀,一时愣住了,似乎在估量用小刀削头发的可能性。   白菁菁看了他半天,发现他没任何动静,疑惑地问了声,“师父?”   邵士梅无奈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道家虽讲究万事顺应天理,但也不是如佛家一样需要抛却三千烦恼丝。你是不是不会梳头?我现在对你来的世界真的十分好奇。”   白菁菁难得红了一张小脸,喃喃道:“师父,你先教我一次。我很聪明的,一学就会,我以后肯定都自己梳头。”   白菁菁低着头安静地坐在邵士梅身前。本来还厚着脸皮,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反正她这个身体就是个小屁孩,让人梳个头有啥。但等到邵士梅握着木梳从她头皮上滑过时,她突然一下子羞涩了起来,感觉整个人像只被烫熟的活虾。   邵士梅为她梳头的这种感觉,实在很微妙。她觉得头皮好痒,忍不住要缩脖子。   自从来到这个疑似聊斋的世界,遇见邵士梅以后,她的少女心总是抑制不住噗噗地往外冒,简直把她这二十几年来的储蓄一次性透支光了。   “好了,以后记住怎么梳头了吧!”   深陷在自己思绪中无法自拔的白菁菁一下子惊醒了,“啊,等等,我刚刚没注意!师父,你再教我一遍。”   邵士梅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把梳子递给她,“你自己先到旁边练练吧。”   白菁菁握着木梳,默默走到墙角。不就是没认真听嘛!又被嫌弃了。   等到傍晚的时候,邵士梅递给白菁菁一把小木剑,“这把小桃木剑,你先用着吧。以后你跟着我,一路上难免碰到妖魔鬼怪,这把剑就用来防身。明天开始我会教你一些简单的剑术。”   白菁菁忙接过木剑,顺手比划了两下,兴致高昂地点了点头。   “好了,等会我们就开始做晚课。你今天没做早课,明天寅时要准时开始。”   白菁菁顺从地哦了一声,暗自嘀咕道:“寅时?这是什么时候?”   天刚有点黑的时候,邵士梅准时开讲,清声朗朗说道:“晚坛经主要是超阴度亡。如今在外多有不便,只能便宜行事。我今天就先教你吟诵《太上洞玄灵宝救苦妙经》。”   白菁菁嘴上稀里糊涂地答应着,一边漫不经心想道,她不过是暂时当个道童,需要这么认真吗?   邵士梅似有所察,眼神严厉地看了白菁菁一眼,白菁菁忙收敛心神,跟着他嘴中乱七八糟地念了起来。   好不容易念了快一个时辰,邵士梅的眉头还是皱得死死的。他从包裹里找了半天,递给白菁菁一本薄薄的典籍。   白菁菁看着手上翻阅太多次显得有点陈旧的书,发现她不认得繁体字。她看了半天,勉强辨认出封面上的几个大字,“师父,‘太上洞玄’后面两个字是什么?”   “灵宝!”   “哦,我知道了,太上洞玄灵宝救苦妙经,是吧?”白菁菁好不容易把封面认全了,下一刻翻开书本又立刻犯难了,“师父,你要我自己读吗?这里面有好多字,我都不认得。”   邵士梅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白菁菁忙维护自己的清白,“我以前识字的。但是我们那个世间的字长得和这里不太一样。”   好不容易把晚课熬过去了,天还没亮,白菁菁就被叫醒了。她睡眼惺忪地揉了半天眼睛,“师父,天还很黑。鸡都还没开始叫呢。你叫我起来干嘛?”   “做早课!”   “不是寅时吗?”   “现在已经寅时了。”   “啥!”白菁菁转过头,看了眼窗外黑漆漆的天空,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现在是什么时间。她倒是记得正午是十二点,忙问道:“师父现在离正午还有几个时辰?”   邵士梅头也没抬,一边打开手中的经书,一边说道:“四个时辰。”   一个时辰是两小时,四个时辰那就是八小时。什么,现在是凌晨四点,她要做早课!   白菁菁内心泪流满面,第一次觉得自己当初叮当猫似的脑洞大开,根本就是自寻死路,给自己挖了个大坑,然后还很兴奋地跳了进去。   邵士梅清亮的声音又琅琅响起,“早坛经是延生保安,我先教你吟诵《清静经》。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吾不知其名,强名曰道。”   做完早课,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情,白菁菁准备睡个回笼觉。不料,邵士梅又拿起佩剑,示意白菁菁跟他到外面的空地练剑。   白菁菁哭丧着一张脸,觉得脚步有千斤重,怎么也无法挪动。她内心的小人已经身中数剑,倒地不起了。   好不容易练完剑,可以吃饭了。邵士梅又抛出一个炸弹,“吃完饭。我们要到孙清服家捉狐妖。”   白菁菁差点被嘴中的馒头噎到,她好不容易吞下去,忙问道:“捉狐妖?哪来狐妖?是不是很厉害?会不会吃人?我们好好的干嘛要去捉妖?”   邵士梅跳过了她所有问题,只回答了最后一个,“没钱吃饭了,捉妖挣钱。”   白菁菁正准备洗耳恭听,类似为民除害之类的高尚理由,没想到得到的这样的回答。完了,跟着这么个门派混,她还能找到蓬莱么?!她还能找到回家的路吗?!她心中的小人又啪啪啪被师父投射来的利剑,毫不留情地刺倒在地了。   可怜的狐妖! 作者有话要说:  跟着白菁菁做早晚课哒!学生党们也一样早出晚归,同学们加油! 今天早上发现我的作者专栏竟然涨了一个收藏,O(∩_∩)O,感动,~~o(>_<)o ~~。 谢谢亲爱的小天使们,感觉一下子被打了一枪鸡血。FIGHTING,我要继续加油码字。\(^o^)/   ☆、捉狐(二)   白菁菁靠着两条细腿,跟着师父,艰难地走到孙清服家。此时已是快晌午。   孙家的老夫人已迎了上来,朝邵士梅急切地说道:“天师,你可来了。我家出现了狐妖!”   邵士梅安抚她道:“无事,我先在贵府四处看看。”   白菁菁好奇地跟在师父身后,看着他手中摇铃,嘴中不停低声念着。   白菁菁不敢随意打扰,便同跟在身后的孙老妇人唠嗑,“老夫人,你们是怎么发现狐妖的?是你孙子孙清服发现的吗?”   孙老夫人回忆了会,神秘地低声说道:“小师傅,发现狐妖的是我的大儿子,孙清服的伯父。他一向胆子很大。这几天,他午睡时,老觉得像被梦靥住了,整个人摇摇晃晃,如同腾云驾雾。然后,他悄悄偷看,发现一只黄毛绿嘴、身形大如猫的东西爬上床。”   白菁菁张大了嘴巴,“狐狸精原来是黄毛绿嘴啊!那它有什么神通,害人吗?”   一直走在前面的邵士梅却停下了脚步,挥手示意孙老夫人近前,“我看这府中并无异常。看来,这狐妖并未藏在府中。你说你大儿子午休时发现了它,那这狐妖此来必有所图。既然上次未成,定会再来。那可否让我和小徒在孙大伯午休时暗中查看?”   孙老夫人忙不迭地点头答应了,然后便要招待他们师徒进午膳。   邵士梅却摆摆手说道:“老夫人不必客气,我们师徒已经随身备好干粮了。”   孙老夫人无法只得勉强同意了。   白菁菁哀怨地一边啃着手中硬得可以磕掉牙齿的冷馒头,一边盯着师父,心中不断哀叹,她的大鱼、她的肥鸭,永别了!   孙府众人用过午膳,便都被邵士梅打发回去了,只留下孙大伯一人呆在厢房。孙大伯是个很壮实的中年男子。他按照邵士梅的要求,卧在软榻上假寐。白菁菁师徒俩就躲在屏风后面。   吃过午饭,气血上行,白菁菁也不禁犯起瞌睡来,她忍不住张大嘴准备打个哈欠。不想邵士梅一个眼刀甩了过来,白菁菁立刻紧张地捂住嘴巴。   寂静的房间里出现一个很轻的脚步声。   一只物大如猫的动物出现在厢房里。它慢慢地向软榻的方向靠近,悄悄地无声无息的蠕动着。接着它爬上了床,紧贴着孙大伯的身体。孙大伯手心一紧,呼吸立刻急促了起来。   狐妖敏感地停下了脚步,过了半晌,看孙大伯没有动静,它又继续蠕动着。它慢慢挨上孙大伯的脚踝,孙大伯的脚踝立刻没了知觉;它又往上贴,爬过孙大伯的大腿,不一会大腿也变软了。   待它爬上孙大伯的腹部,躲在屏风后的邵士梅一点脚尖,轻身飞出,猛地把它按住,两手掐住狐妖的脖子。   狐妖立刻发出嗷嗷的嗥叫声,四肢激烈地挣扎起来,却被邵士梅死死按住了。   孙大伯这时才直起身,大喘着气,抹了把头上密密麻麻的细汗。   白菁菁捂着耳朵,走到邵士梅身后,疑惑地瞧了那狐妖两眼。这狐妖看着挺没真实感,战斗力真是渣渣级别的,也没变个身之类的。原来狐狸精就长这样啊,像猫也像黄鼠狼。   邵士梅一手紧紧掐住狐妖的脖子,一手迅速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细绳,接着往狐妖脖子上一套。细绳自动越缩越紧,狐妖也紧跟着越变越小。   白菁菁瞪大了双眼,终于确信眼前这狐狸原来真的是只妖,估计都不知活了几百年了。   从孙府离开后,白菁菁一直盯着邵士梅挂在腰间的锦囊瞧个不停。这里面装着一只狐妖。   “师父,你把狐妖装在锦囊里有啥用意吗?”   邵士梅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继续不急不慌地行走着。   白菁菁一瞧又转了个话题问道:“师父,你不是说捉妖挣钱吗?那钱呢?刚刚我没看到孙老夫人给你钱啊?”   邵士梅伸手带了一把白菁菁,白菁菁觉得浑身一轻,脚下的速度似乎快了几分。   她刚想问邵士梅这又是什么法术,就听他开口说道:“捉妖可以拿去卖钱。”   白菁菁吃惊地张大了嘴,“捉妖卖钱?”像宋定伯捉鬼一样吗?鬼可以卖钱,原来妖也可以卖钱!   白菁菁忙扯了下邵士梅的袖子,“师父,那你要把它卖去哪里?”   “你哪来这么多问题,省点力气留着赶路吧。天黑前要赶到长山县。等待明天一大早的早市,错过了早市,狐妖就找不到买家了。”   白菁菁被教训了,也不敢再问,只好埋头赶路,紧紧跟在邵士梅身后。   天黑的时候,他们来到了一片树林。白菁菁这一天赶了一天路,自觉快断气了,两只腿跟灌了铅一样,她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想动了。   邵士梅找了个四周平坦的空地,放下行李,看白菁菁一副不能动弹的模样,也没催促她。他在地上洒了些黄色的粉末,围成一个大圈,把白菁菁也圈在里面。然后交待她不要四处乱跑,便向树林深处走去。   白菁菁把自个摊在地上了半晌,疲劳过后,一个人忽然觉得有点害怕。   她忍不住四周环顾了一圈,天色已经越来越暗了,可见度只剩眼前几米的地方。她浑身一激灵,忙蜷起双腿抱紧了胳膊。   “小道士、小道士!”   静谧的空间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白菁菁头皮一麻,硬着胆子,四周看了半天,没有任何可疑生物。   “小师傅、小师傅!”软糯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白菁菁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战战兢兢地大喝了一声,“谁、谁,快出来,不要装神弄鬼。我师父很厉害的,他马上就会回来,把你抓去卖钱。”   甜软的声音又呼唤了起来,“小师傅,别害怕。我不会伤人的,我就在你脚边。”   白菁菁低下头,看了眼脚边的包裹,磕磕绊绊地说道:“你躲在哪里?是个什么东西?”   “我被你师父所在锦囊里。我是孙府那只狐妖。”   白菁菁忍不住低呼了一声,“你要干嘛,我不会放你出来的。”   甜甜软软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回还伴着呜呜的哭腔。白菁菁听它哭得可怜,一时又觉得这哭声挺渗人的。   好半天,它终于停下来了,又抽噎地说道:“我和我妹妹一起在山上居住了几百年,从来没害过人。这次也是我妹妹生病了,我才不得不借孙大伯一口精气。我绝对不会害他的,他只会暂时身体虚弱一段时间而已。现在你师父把我抓了要拿去卖钱,我妹妹就没人照顾了。她现在病得很重,独自孤零零地山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精元消散了。小师傅,我求求你,放了我吧!”   白菁菁犹豫了好半天,到底不敢轻易做主,“你既然有苦衷,要不等我师父回来,你自己求情。我也会替你求情的。”   狐妖又呜呜地哭了起来,“小师傅,你先把锦囊松个缝,我被你师父捆住了,也出不来。你让我透透气吧!”   白菁菁到底不敢动手,想着干脆捂上耳朵,不去听它的声音。   狐妖又喋喋不休了起来,“小师傅,我真的是好人。我足足修炼了五百多年,好不容易才能现身俗世。你师父把我卖了,我就只能一生为奴为婢了,生死不得自由。我虽是妖,但是我又犯了什么错!天地这么大,难道都是属于人类的吗?我们妖类既然在这世上出生,那这天地间也应该有我们一席之地。但我和我妹妹几百年来就只敢躲在深山里,从不敢在人前露面。这就是你们修道人所谓的道吗?”   白菁菁抖动着嘴唇,开开阖阖,一时找不出反驳的话,只好低声说道:“我也不是正宗的道士。你怪我也没用啊!冤有头债有主!好了,我就帮你松开一个缝,这总可以了吧!别再烦我。我师父马上就要回来了。”   白菁菁小心地把锦囊的绳线抽出来了一点,松了一道缝。   狐妖发出软糯的声音,愉快地舒了口气,甜甜地笑了声,“小师傅,谢谢你。”   白菁菁老脸一红,现在应该是小脸一红,“你别说话了,待会我师父就要回来。”   狐妖终于安静了下来。白菁菁觉得身边好歹还有一个狐妖是活物,害怕的心情也渐渐减轻了,四周的黑暗也不再那么充斥未知的恐惧。   没多久,师父终于回来了,带回来一捆树枝还有一只野鸡。   白菁菁有点心虚,忙站起身,帮着师父生火。   终于吃到这么久以来的第一顿肉,白菁菁满足地抱着肚子。   邵士梅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牛皮纸,白菁菁也凑在他身边看了起来。   “师父,这是啥,地图吗?上面曲曲折折画着些什么呢?怎么只有这左上角有东西,其余都是空白啊!”   邵士梅轻轻抚平手中的地图,“这是一张地图。后面的路线现在没有显示,是因为我们还没走到指定的地点。等到了,地图上自然会出现下一个城镇的路线。”   白菁菁心中暗忖,这有点像网络游戏里的升级通关。   她又问道:“那这张地图是通往哪里的?”   邵士梅看了她一眼,便要将地图收起来,“今天晚课还没做呢!”   白菁菁忙拦住他,讨好地说道:“师父,今天走了一天,好累,明天再开始晚课好不好?”说完,又抢过邵士梅手中的地图,“这地图给我瞧瞧。”   邵士梅无奈地摇了摇头。   第二天,白菁菁还没到寅时就被叫醒了。白菁菁满脸疑惑不解。   邵士梅寒着一张脸说道:“装狐妖的锦囊里只剩下一截被咬断的捆妖绳,地图也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可爱的小天使们,快到碗里来!我又更新啦。 白菁菁星星眼:“亲,留下你的脚印吧!不然师父的小鞭子就啪啪啪……”   ☆、捉狐(三)   白菁菁残存的睡意一下子都被吓没了。这狐狸这么狡猾,该不会昨天是故意骗自己松开锦囊的口子。想到这一点,白菁菁差点没在心里把自己骂死。   她越来越心虚,看着秀眉紧蹙的邵士梅,怎么也张不开口说话。   邵士梅看她紧张地手足无措,便缓和了脸色,“那狐妖如果只是自己跑了也就罢了。它还带着地图,那必定逃不远的。”   说完,他从包裹里翻出一块黑墨和一管毛笔,铺开一张宣纸,在纸上行云流水地勾画出一只黑鹤。待他落下最后一笔,笔尖一收,一只黑鹤从白纸上一跃而起,消失在微亮的晨光中。   白菁菁看着邵士梅,简直惊讶地合不拢嘴。她期期艾艾地走到邵士梅身边,低声道歉道,“师父,对不起。昨天你不在的时候,那狐妖骗我把锦囊松开了一道缝。都是我太轻信了,不然也不会让它逃跑了。”   邵士梅看她满脸不安,反而没有发脾气,温声安慰道:“我在地图上设置了法术,狐妖是拿不走的。等一盏茶的时间,黑鹤就会带回地图的消息。”顿了顿,又开口说道:“你说过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以后行事仔细些。不要再像这次这么莽撞了。”   白菁菁忙郑重地点了点头,又有点犹豫地问道:“师父,你是真的要把狐妖拿去卖吗?有钱人把它们买回去,有什么用吗?”   “用处很多了,看主人的意思了。蒸了、煮了、吃了,还是做苦力,都有可能。”   白菁菁啊了一声,小声嘀咕道:“那妖不是很可怜。身不由己。万一那是只好妖呢?”   “我会仔细斟酌的,如果真是可堪点化的妖,我也不会那么残忍地送它们去死。修道之人不轻易杀生。”   白菁菁听邵士梅这么一说,也振奋精神了,“师父,万一找回这只狐妖,先好好问问。如果它没做过什么坏事,能不能不要卖它?”   邵士梅上下瞧了她两眼,“你不是最喜欢吃肉了。不卖妖怪,没钱,就只能天天吃野菜汤了。”   白菁菁红着脸,忙摆了摆手,“师父,我现在口味变了,改吃素了。减肥!减肥!呵呵!”   邵士梅看着她,眉眼一弯,莞尔一笑。笑得白菁菁脚一软,差点又晕头转向。   白菁菁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你这个不争气的花痴。   一盏茶的时间后,黑鹤果然很准时地飞回来了。它挥着翅膀落在邵士梅的耳边,发出清亮的鸣叫声。邵士梅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伸出手指在黑鹤头顶上轻轻一点。黑鹤便清叫一声,高高飞起,化作一道黑烟,消散在空气中。   白菁菁已经无力惊叹了。这个世界奇妙的事情真是太多了。等她回家了,大概可以筹拍一部一百集的世界真奇妙。制片人白菁菁、导演白菁菁、领衔主演白菁菁……   在白菁菁呆愣这一小会,邵士梅已经把行李都收拾打包好了。他把一个小点的包裹交给白菁菁,示意她可以准备出发了。   白菁菁高兴地点点头,转过身,兴冲冲地拔腿往前快跑,一溜烟不见了。   邵士梅整了整衣袖,右手一挥,地上的篝火就熄灭了。   他刚准备出发,就听到前方白菁菁的大叫声,“师父,你快一点啊!”   邵士梅嘴角含笑,不紧不慢地迈开了步子。   等日头全部升上来的时候,白菁菁师徒二人来到了一座山脚下。   白菁菁抬起头,看见满山望不到边的丛林,问道:“师父,昨天那狐妖,说它和妹妹在深山里住了几百年。是不是就是这儿啊?”   邵士梅轻轻颔首,迈步走进了深山老林。   白菁菁忙跟了上去,缀在他身后。   两人在森林里,七拐八扭地绕来绕去。邵士梅时不时要停下来,辨认方向,不时又要往回走。白菁菁摸着咕噜咕噜叫的肚子,小声嘀咕了一句,“真是不争气,你倒是一点都不害臊,饿肚子也饿得这么准时。”   邵士梅回头看了她一眼,说道:“再坚持一会,马上就能找到狐妖的洞穴了。”   白菁菁老脸一红,不,应该是小脸一红。自我安慰着,算了,她现在是小萝莉,不需要面子,爱咋地咋地。她不管了。   两人终于找到狐妖的老巢。洞口在一片很隐秘的蔓藤后,一般人几乎难以发现。   邵士梅扒开洞口,率先钻了进去。白菁菁心理建设了半天,憋了一口气,也跟着挤进去了。   洞里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白菁菁喉咙一痒,忍不住咳了两声。   邵士梅啪的擦亮手中的火折子,照亮了黑漆漆的洞穴。   两人慢慢往深处走去,越往深处潮湿的感觉渐渐消失了,洞穴里吹来一股清风,有草木的芬芳。远处出现了微弱的光亮。白菁菁精神一震,加快了脚步。   他们从洞里钻了出来,一下子跌进一片花海。紫色的、粉色的、红色的、蓝色的……各色小花一簇簇铺满了山谷,往远处蔓延。举目四望,漫山遍野的花的海洋。   白菁菁一下子呆住了,怎么也拔不动脚步。邵士梅却毫无影响,皱了皱眉头,拿出一个三清铃,一边摇着一边走出了花海。   白菁菁终于从花海中醒过来,拔起腿就要往追上去,脚下却被一下子拌了个踉跄。   她低头一看,两颗眼睛立刻舍不得眨眼了。一团雪白正窝在她的脚面,吱吱叫着蹭着她的脚背。   她弯下腰,爱怜地轻轻摸了摸它的头顶,“你是谁啊?从哪来的?你也是狐狸吗?”   一团雪像听懂了她的话,抬起头,水雾雾的蓝色眼眸朝她眨了两下。白菁菁的一颗少女心差点融化成一汪春水。   “你迷路了吗?怎么办,我还要跟着师父去抓小偷,也不能带着你?”白菁菁说着,站起了身,准备离开,发现裤脚被它用嘴叼住了。   白菁菁伸手扯了两下,没扯动,她又舍不得用力,怕伤着它。   一团雪一双蓝色的眼眸凝视着白菁菁不放,好似含着满腔的千言万语和哀求。白菁菁终于败下阵来,弯下腰,把它抱了起来,“好啦,我们一起去抓小偷。”   一团雪高兴地吱吱叫了起来。   邵士梅正站在不远处等着白菁菁,她忙拔腿跑了过去。   她喘了口气,朝邵士梅说道:“师父,我捡到一只狐狸。我可以养它吗?”   邵士梅深深看了一团雪,未知可否。   白菁菁猜不出来他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只好紧紧跟在他身后。   前方渐渐看到一片竹林,穿过竹林,出现了一排小屋。   邵士梅走过去,轻轻推开了虚掩着的门。白菁菁也跟了进去。   一进竹屋,白菁菁怀里的一团雪就挣扎着要下地,白菁菁忙把它放在地上。它撒欢地跑进了房间。   邵士梅转过头,对白菁菁说道:“地图就在这里面,我们进去找找。你找这边,我去那边看看。”   白菁菁走进了左侧的房间,房间里很干净简洁,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只摆着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   白菁菁拉开抽屉翻找了起来,一团雪突然又跑了进来,一直扯着她的裤脚。   白菁菁把它抱到一边,继续努力寻找地图。狐妖是被她放跑的,她一定要帮师父找到地图。虽然师父没有说过,但是这地图一看就很重要,说不定还是什么悬门的镇门之宝之类的。   如果她害得师父丢了地图,他肯定没办法向师门交待的。来到这个世界后,师父无私地帮助了她很多。这种几乎不求回报的帮助,说实话让她心情很复杂。她已经很少能在现代社会体会到这种心情了,忽然有点心酸的感觉。   一团雪仍吱吱不停叫着,看白菁菁没空理它,没一会,它又从房间里跑了出去。   白菁菁翻遍了所有抽屉,趴在地上连床底都掀了一遍,还是没有任何发现。她无力地叹了口气。耳边传来一团雪吱吱的叫声。   她偏过头一看,一团雪嘴里叼着一团东西放在她面前。接着它抬起头,一双冰蓝色的眼睛朝白菁菁眨了两下。白菁菁疑惑地捡起那团东西,抚平一看,这不是师父的地图吗!   她抱起一团雪,用力地亲了一下,亲了一嘴毛。她呸呸吐了两口口水,兴奋地跑出房间,大喊道:“师父,我找到地图了!”   白菁菁蹦出房间,邵士梅也从另一边拐了出来,手上提着一只黄毛绿嘴狐狸。狐狸被捆妖绳困得死死,不能动弹。   白菁菁一见,高兴地笑道:“师父,你捉到这只偷跑的狐狸啦。我也找到地图了。”她扬了扬手中的牛皮纸,一副得意洋洋的美样。   白菁菁还没高兴完,她怀里的一团雪突然用力挠了一下她的胳膊,挣脱了她的怀抱,朝那黄毛绿嘴的狐狸扑去。   黄毛绿嘴的狐狸嗷嗷地嗥叫了一声。一团雪也跟着吱吱叫了起来,声音十分凄厉渗人。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更新奉上。最近开学季,住的附近是一所中学,每到上下课,都乌泱泱地寸步难行。同学们,加油! 一团雪,正式出现啦。亲们,喜欢不?喜欢留下脚印哒。   ☆、捉狐(四)   黄毛狐狸不断挣扎着,气急败坏地大声叫嚷道:“你快放了我妹妹。不然我和你们拼了。”但因为声线太过软糯,这种威胁反而很容易让人发笑。   白菁菁忍不住轻笑了下,下一秒就疼地嘶了一声。她认仔细瞧了瞧自己的胳膊,被挠破皮,渗出了一点血丝。   她瞪了一眼在地上焦急地乱窜的白狐狸,毫不客气地把它拎了回来,指着它的鼻子,装作一副凶相,骂了句,“小白眼狐狸。我们偏要把你哥哥捉去卖钱。”   不想这一句,却被一团雪当真了。豆大的泪珠子一粒一粒不断从它眼眶中滚落下来,沾湿了它身上雪白的皮毛。   黄毛狐狸又哇哇大叫起来,“快放了我妹妹,你们要捉我就赶快捉。”   白菁菁瞧着一团雪那水洗过般蓝得透亮的眼眸,看它一张狐狸脸哭得惨兮兮的,白毛湿成一绺一绺的,一下子心软了。算了,别跟个小狐狸计较了。   她安抚地摸了把一团雪头顶的软毛,挠了下它的耳朵,斟酌地开口道,“师父,我看这俩狐狸都挺乖觉的。也没见着它们伤人,要不先问清楚,说不定有什么苦衷呢。”   邵士梅袖袍一挥,黄毛狐狸就落在地面上,咻地化作一个七八岁的孩童。   白菁菁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了。这小童似刚从年画里走出来,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洁白的皮肤好像瓷娃娃一样。   小孩骂骂咧咧地从地上爬起来,“摔死本大仙了。”   白菁菁听他用着一口软嫩的腔调,却偏要做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顿时石化,一阵莫名的喜感。   邵士梅找了把椅子坐下,一副准备详谈的架势,“究竟有何缘故,你一一道来。若有不实之处,我便把你和你妹妹一起卖了。看你已能化形,估摸已清修了五百年以上,切莫白费这番造化。”   小正太一时慑于邵士梅的手段之下,他皱了皱鼻子,只好张嘴交待,“我叫元淳,这是我妹妹元媛。我八百多岁,化形已有三百多年。我妹妹已满四百岁,还不会化形也不会说话。我们兄妹俩从出生就住在这山谷里,很少踏出一步。因我妹妹两百岁了,却还没有化出人声。所以我下山去找化音草。半途却被一个臭道士……”   他顿了下,抬眼瞥了眼邵士梅,继续说道:“半途碰见一位天师,追着我不放,要把我收了。我肯定是要逃的啊,我又不是傻子。逃跑的时候,腿被刺伤了。为了疗伤,我只好去孙府吸食些人气。”   说完,他朝邵士梅连连作揖,“道长,求求你放过我,我从没伤害过一个人类。我知道我不应该偷偷拿走你的地图。如今地图也回到你手上,你就饶了我和妹妹吧!我发誓,以后再也不踏出山谷一步。”   白菁菁手中的一团雪也跟着吱吱叫了起来,她忙安抚地按下它的脑袋,朝着邵士梅求情道:“师父,你以前不是说过,人妖在你眼中都是一视同仁,你只分善恶。这两只狐狸既然从未作恶,不如就放过他们吧。”   邵士梅沉吟了半晌,朝元淳问道:“那你为何要偷我的地图?有何目的?”   门外却忽得传来一声大喝:“妖怪,还不速速受死!”   屋内的众人一惊,纷纷站起身,忙往屋外看去。   元淳听到这个声音,吓得躲到邵士梅身后,扯着他的袖子,低声哀求道:“邵道长,就是这个臭道士,刺伤了我,现在又追到山谷来了。邵道长,你一定要救救我们兄妹!”   邵士梅也觉得这个声音莫名耳熟,他提步走出了竹屋。   竹屋外的空地上,有一个道士正手持佩剑,满脸凶煞之气。   白菁菁也紧跟在师父身后,刚打了个照面,就觉得眼前的道士打扮竟然和邵士梅一模一样。她疑心这蓝袍黑鞋是道门之人的统一装扮。   邵士梅面色平静,朝那道人拱手作揖,“大师兄。”眼前来人正是他的同门大师兄,清和道长。   白菁菁吃惊地瞪大了双眼。   元淳闻言,咻地从邵士梅身旁退走,闪到白菁菁身后。   被叫大师兄的人,却没有好脸色,一张黑脸更阴沉了,“原来是小师弟啊。怎么,你也来捉狐啊。不过这狐妖我已经追了一路。还望小师弟承让。”   邵士梅紧抿着嘴唇,也冷着一张脸,没有说话。一时间竹林里寂静无声,箭拨弩张的火药味越来越浓,空气浓稠地似乎被凝固住了。   清和道长阴测测地又开口说道:“怎么,小师弟不肯?连只狐妖也要和我抢!这就是师父他老人家教你的尊师重道吗?”   白菁菁一干人等也都屏住呼吸,等待邵士梅的回答。   邵士梅平静地回答道:“这没什么承让不承让。这狐妖来去自由,自有他自己做主。”   清和道长面露微笑,嘴中说道:“算你识相。”便手持利剑飞身朝元淳等人刺去。   白菁菁眼见清和手中的剑朝她刺来,躲闪不及一声惊呼,大叫了一声师父。   邵士梅手中的利剑应声甩了出去,堪堪挡住清和的剑,发出铛铛的嗡鸣声。   清和道长顺势收回剑,身形往后一跃,眼神愤怒地瞪着邵士梅,“小师弟,你出尔反尔!”   邵士梅收回佩剑,朗声道:“非也!大师兄且慢动手。我已问过这狐妖,他并未伤过人。八百年来一直都是在山谷清修。师父一直教导我们要尊重世间一切万物,一切顺其自然。切不可将自己的意愿凌驾于自然之上。还望大师兄,今日网开一面,饶他不死。”   清和道长并不理会他的说辞,脸色阴沉地快滴出水来,“他现在不作恶,不代表他以后不会。今天我是不会放过他的。”   邵士梅闻言朝他又拱了拱手,说道:“大师兄,我保证他今后必不再伤人。看在我们同门的情分上,望大师兄手下留情。”   元淳忙在一旁补充道:“道长饶我一命,我发誓再也不敢出山谷伤人了,万不敢再吸食生人精气。”   清和却一副没听见的模样,直直地瞪着邵士梅:“小师弟今日是打算不让了,是吧!”   邵士梅紧抿着嘴唇,微微颔首。   清和怒极反笑,“好、好,不愧是师父教出来的好徒弟,我以后应该尊称你一声清虚道长了。”说完,他一甩袖子,转身愤然离去。   清和走到一半,又转过头,阴沉沉地看了一眼白菁菁,“看来,清虚道长身边的人,各各都来历不凡。下一次再见,我们就不必再谈同门之谊了。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白菁菁被他阴沉的目光,看得脊背一阵凉飕飕的。待人走远了,她忙蹭到师父身边,“师父,你大师兄怎么这么凶巴巴的你是不是得罪过他?”   邵士梅沉默地走回了竹屋,示意元淳继续回答他之前的问题。   元淳看着他,哼哼唧唧了半天。   白菁菁一看,赶紧走过去扯了下他的胳膊,“刚刚多亏我师父,你才没被捉走。你现在就过河拆桥了,我师父问你的事,赶快老实交待。”   她怀里的一团雪,似是不满她对元淳动手动脚,抗议地吱吱叫了一声。白菁菁头一痛。   邵士梅眼神锐利地扫了元淳一眼,元淳终于开口说道:“最近一段时间,到处传言说有一张地图现世了。拿到地图的人,就能到达蓬莱,得道修仙便是易如反掌、不在话下了。”   邵士梅眉头一皱,追问道:“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元淳干脆一口气都坦白了:“这消息是我的邻居,一只熊妖上次来我家做客,透露给我的。现在各界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   “那你怎知我这张地图就是你要找的?”   “传言说,地图是半隐藏式,只有一路顺着地图走,才会知道接下来的路线。这不正和昨天晚上你说的一模一样吗。我就想反正要是能偷过来,也没啥损失。如果真是去蓬莱的地图,那我就准备和妹妹一起上路了。元媛再过一百年,若是还不能化形,就只能像普通狐狸一样转世投胎了。所以我必须去蓬莱。”   最后说到元媛的事情,他的脸上一片肃穆。   邵士梅叹了口气,“这张地图,连我都不知道最终会通向哪里?为何你们会这般执迷不悟。修道是没有捷径可走的,成仙更是难上加难。”   白菁菁在一旁听着,也是心头一紧,蓬莱!她一直没找到机会,再问邵士梅有关回家的事情,但是她一刻都没敢忘。清晨一睁开眼睛,总会期待能看到自己熟悉的床、熟悉的房间、熟悉的家。虽然最终心情都只是变得更寥落。   她多少有点理解元淳的做法,他们都一样必须找到蓬莱。没有退路。   元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邵士梅的方向,用力地磕头,“邵道长是有大慈悲、大智慧的人,望道长能让我和妹妹随行。一路上任凭差遣,元淳绝无二话。”   不一会儿,他雪白的额头,已经乌青一片。   白菁菁看着他,欲言又止。 作者有话要说:  七点准时更新啦。   ☆、捉狐(五)   邵士梅径直稳坐在高椅上,不动如山。元淳却已把额头磕出血来了。   白菁菁转过头,不忍心继续看下去。她实在没敢开口向师父求情,她自己都是死皮赖脸赖上邵士梅的。   怀里的一团雪,此时也特别安静地趴着,没有发出声音,连呼吸都轻的几乎听不见。她虽然没办法开口说话,白菁菁却依然察觉到她身上那种饱含歉意的沉甸甸的悲伤。   邵士梅终于伸手托住了元淳嗑得渗血的额头,寒着一张脸,严肃地对元淳说:“这地图上的地方,我从未去过。也不能保证最终能带你走到蓬莱。你确定你还要跟着我吗?可能最后发现走错路了,功亏一篑。”   元淳声音依然稚嫩,却显得格外坚定,“我不后悔。我努力过了。大不了失败了,我就和妹妹一起转世投胎好了。来世还做她的哥哥,爱护她、保护她、照顾她。那我就了无遗憾了。请道长收留我们。”   白菁菁和元媛都被元淳动情的一番话,感动得眼泪汪汪。   邵士梅和缓了脸色,深深叹了口气:“你何必执着于一生一世。生生灭灭才是世间万物的正道。罢了,看在你一番友爱之心,我答应你。”   一团雪从白菁菁怀里一跃而下,扑到元淳身上。元淳一把接住她,抱着她开心地笑着转起了圈,“你会没事的,哥哥一定会让你成功化形的。你还要跟在哥哥屁股后面一千年、一万年。哥哥上哪也都会带着元媛的。”   白菁菁心酸地偏过头,偷偷抹了把眼泪,她也很可悲地想起了自己的弟弟。从小她就特别讨厌这个跟屁虫,她去同学家玩,他也非得跟着;她偷看小说,他一定会和爸妈打小报告;她去学校念书,他就偷偷躲在她的课桌底下;他到处光脚乱跑踩到钉子,也是她背着这个小人儿去看医生。   这些事情久远到,她以为自己都已经遗忘了。   毕业后,她整天忙着工作,就为了争取那可怜的加薪。难得回家一趟,也是捧着手机电脑不放。她已经多久没看到弟弟,没有和他坐下来好好聊聊天。   那个小人儿在她看不见的时间里,已经长成一个开朗乐观的少年了,他已经渴望离开父母,去体验长风万里的生活了。   不知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在做些什么。如果,能顺利找到蓬莱,回家的话,她发誓她一定要好好看看爸妈,耐心地听他们唠嗑;好好坐下来和小弟聊聊,听他说他的梦想和未来。   她再也不想,在失去的时候,只会这么可悲地落泪。   她忘记了饥饿,忘记了一切,一个人呆呆地在后山坡,坐了整整一个下午。   等再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她又变回那个白菁菁,虽然不够坚强但是一直在努力的白菁菁。   她朝邵士梅释然地笑了笑,邵士梅也没有问她任何问题,只是递给她一个硬邦邦的馒头。   她不禁捧着肚子,开怀大笑了起来,“师父,这馒头硬得都能把牙齿磕掉了。我不要吃馒头啦!”   邵士梅一点也没理会她的嘲笑声,咬了一口手中的馒头,不急不慢地说道:“不然,我把这两只狐妖拿去卖掉好了,一路就都有肉吃了。”   白菁菁立刻闭上嘴巴,捧着馒头蹲到一边去了。   没一会,邵士梅就招呼她准备开始晚课了。   白菁菁哭丧着脸,大呼道:“师父,能不能休息一天啊。”   邵士梅毫不留情地戳破她的意图,“你昨天已经休息一天了。今天又是什么理由?”   白菁菁看着师父真挚的期待她回答的眼神,愣是编不下去了。她只好掏出《太上洞玄灵宝救苦妙经》,跟着师父摇头晃脑地吟诵了起来。   不远的山坡上,元淳和妹妹元媛化作两只狐狸,兴奋地在地上追逐着,像两只猫儿一样互相抓挠着。   他们一行三人一兽离开了山谷,没再去长山县,又回到了阳信县的那座破庙里。   稻草堆还堆在破庙的墙角,正殿的太上老君像依旧那么破败。白菁菁却从内心里对这个破庙生出一股莫名的亲切感。   白菁菁还没感慨完,身后传来一个犹豫不定的叫声,“小白,是你回来了吗?”   白菁菁转过头,看见了王家兄弟,她带着笑意朝他俩挥了挥手。   王大郎走近了几步,打量了她好一会才说道:“我都认不出你来了。你现在和那个道士在一起,是不是要离开了?”   白菁菁点了点头,“恩,现在还没走,不过,过几天应该就会离开的。我现在拜了一个师父,已经是悬门门下。”她伸出手指,指了指邵士梅的方向,继续说道:“那就是我师父,他是个很好很温柔的人。”   王大郎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的笑脸,低落地说道:“今天冯府娶新媳妇,要大摆三天的流水宴。我们本来是来找你一起去的。看来,你现在不需要了。”他又扯开一抹笑容,“那我们走了,你以后多保重。什么时候准备离开了,告诉我们一声。我们还住在老地方。”   白菁菁刚想问他老地方是哪里,王家兄弟就已经跑远了。她收回了伸在半空的手臂,轻轻放了下来。   元淳和元媛两兄妹被留在破庙。白菁菁跟着邵士梅,早出晚归,白日里都忙着摆风水、勘陵址。   等晚上回破庙时,白菁菁脚一软,觉得腿都不是自己了。亏她以为最近一段时间锻炼挺多的,她已经足够应付走路这件事了。没想到,她会走路走到她好想去死一死。悲催,古代去哪都靠两条腿,她觉得自己的细腿起码又细了一圈。   更可怜的是,白天都这么辛苦了,白菁菁每天的早课和晚课,邵士梅从来都没忘记过一次。   等到白菁菁磕磕碰碰地把《清静经》上的繁体字都认全了,《太上洞玄灵宝救苦妙经》也认得七七八八的时候,邵士梅终于宣布可以离开破庙了。   白菁菁和元淳两兄妹一起高兴地欢呼了起来。一个地方呆久了,难免没意思。   元淳两兄妹身份特殊,又不敢到处乱跑,只能呆在破庙里,这阵子实在是闷坏了。   邵士梅站在一旁笑眯眯地弯了下眉眼。   过了一会,他又开口说道:“我们现在还不能去下一个城镇。这次下山,我答应师父,要顺路探望我二师兄。他住在上林县,我们需要绕道而行。”   白菁菁神秘地问道:“师父,师祖收了几个徒弟?除了大师伯、二师伯,还有其他人吗?”   邵士梅摇了摇头,“本门偏居一隅,少有人来,香火也不旺。师父就收了我们师兄弟三人。我二师兄俗家姓名王鸿志,学道七载便回家成亲侍奉双亲。我已多年未曾见过他。”   元淳也在一旁好奇问道:“邵道长,你二师兄是不是也像清和道长那样,脾气那么大?”元淳说完,嫌恶地皱了皱鼻子。   邵士梅轻笑,“不,我二师兄是个很和气的人。等见面了,你们就知道了。”   一直等到离开的那天早上,白菁菁都没能再见到王家兄弟,自然也不知道他们住在哪里。没奈何,她只好在破庙里留下了一封信。但愿他们来的时候会看到吧。   她转过头,留恋地看着破庙的每一个角落,还有庙外空地的那棵大白杨树。白杨树上还留着孙氏化作僵尸,在树上留下的凿孔。孙氏早已转世投胎了吧,这些凿孔却是她存世的唯一证明了。   元淳站在不远处,怀里抱着一团雪,朝白菁菁大喊了声:“白菁菁,快点出发,日头都要出来了。”   白菁菁嘴中应了一身,转过头,拉紧身上的包裹,往前疾走,几步追上了他们。   路上走了一天才踏进上林县地界,白菁菁已经狼狈不堪。她羡慕地看着被元淳抱在怀里的一团雪。   元媛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朝她高兴地吱吱叫了一声。白菁菁朝她扯了个笑脸,更郁闷了。   邵士梅和元淳也一样毫无困扰,为了照顾白菁菁,其实他们已经放慢了脚程。   元淳是狐妖,走路对他来说只是件小事,走上一万年都没啥问题。   对于邵士梅来说,走路和打坐一样是一种修行。行千里路,修万里心。   王家的门前已经挂上了灯笼,有一个高壮的身影正站在大门处。   待白菁菁一行人走近,那大汉忙迎了上来,哈哈大笑着,上前握住邵士梅的双臂,“我收到师父的信后就一直在等你。算了算,你今天必定会登门。你果然来了。小师弟,你现在都长这么大啦。不过,有一点没变,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跟个女娃一样,细皮嫩肉的。”   邵士梅无奈地回答道:“二师兄,天都黑了,还不请我们进去。”   王鸿志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又转头看了眼白菁菁和元淳,朗声大笑道:“走,都一起进来,我已备好酒菜。今晚,我们师兄弟不醉不归啊!”说完,拥着邵士梅往府里走去。   白菁菁没想到师父嘴中和气的二师兄,是这么一副梁山好汉的架势,愣了一下,忙和元淳跟在他们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二师兄,脑海里总是浮现西游记里猪八戒的画面,意外地莫名有喜感啊。O(∩_∩)O哈哈~   ☆、王六郎(一)   入席后,二师兄王鸿志一坐定,便开始向邵士梅劝酒,“你嫂子今日刚巧带孩子回家探望双亲,她娘家在淄川县城北,估摸明天才会回来。刚好,趁机会,嘿嘿,今晚我们师兄弟秉烛夜谈,不醉不归。来,干杯!”说着便拿起酒盅,一饮而尽。   邵士梅等人也纷纷端起酒盏。   一轮过去,王鸿志又开腔道:“小师弟,师父他老人家现在身体可还康健?”   邵士梅含笑地点了点头。   王鸿志伸长手臂,拍了下邵士梅的肩膀,抱怨道:“师父他老人家,尊号玄机子,整日里仙风道骨的,但也太不安好心了。让我出了好大一个丑。”   白菁菁敏感地竖起耳朵,有八卦。   “老道士没安好心,故意让我出丑。明明在墙壁上贴张纸,就能化作月亮;筷子随手丢出去,就变出一个嫦娥。却教我劳什子穿墙术。小师弟,你好好看看,我这额头上的块疤。这都是老道士那穿墙术害的。”   王鸿志朝邵士梅偏过头,指着头上的伤痕,义愤填膺地控诉起他们的师父,玄机子。   “当年我回到家中,众人问我在崂山上学了些什么本事。我便把老道士教的穿墙术亮了出来,向众人夸耀再坚固的墙壁也不能阻挡我。不想,法术演示的时候,却栽了个大跟头。”王鸿志说到这,顿了顿,端起酒盏,又是一口饮尽。   借着酒气,他又有绘声绘色地说道:“我按照老道士说的心无杂念,然后站在离墙数尺的地方,发力奔跑着冲过去。头却砰地撞到坚硬的墙上,整个人猛然跌倒在地。额头上立刻鼓起大□□,像个大鸡蛋一样。我不死心,又站起来朝墙冲过去,结果留下了现在这个疤。家人和邻居整整讥笑了我一年。”   白菁菁和元淳兄妹在一旁听得入神了,连筷子都停住了。此时,听到此处,都纷纷面露笑意。看来,自古二师兄就是个不受人待见的活啊。哈哈。   邵士梅不想师父老人家还有这么一出,不禁也被逗笑了,“二师兄你自小在家娇气懒惰惯了,在山上又不肯做挑水砍柴的活,估摸师父此举多半是捉弄你,出出气。”   王鸿志老脸一红,“不说这个了,回家后我特别怀念小师弟的烤梨。命下人照样做了,就是没了当初的那个味。”   邵士梅微笑,“不是我手艺好,是师兄当时饿坏了吧!”   席上众人一听,个个喜笑颜开。今晚的宴席,宾主尽欢。   翌日一大早,邵士梅等人就向二师兄告辞,踏上前往蓬莱的道路。第一站是淄川县。   进入淄川县需穿过一条大河,洛川。   白菁菁大喘着气,停下了脚步,白着一张脸,“师父,歇一会吧。我实在走不动了。”   元淳小脸一沉,不屑地看了白菁菁一眼,“这还不到半天的时间,你已经歇过十次了。现在又要歇,这样我们一百年都到不了蓬莱。”   白菁菁不甘示弱,把呆愣在一旁的一团雪抱起来,往元淳身上一扔,“元媛,替我好好教训你哥哥。当初是谁帮你们求情的。真是只惯会过河拆桥的臭狐狸。你骗我的事情,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就开始嚣张啦。”   元淳手忙脚乱地伸手接住被抛过来的一团雪,朝白菁菁龇牙咧嘴地叫唤了两声。   白菁菁双手叉腰,嘴中得意地说道:“小样!我还治不了你!”   邵士梅转头瞧了白菁菁一眼,“你不是说累了要休息,我看你这会挺精神的。”   白菁菁忙摆摆手,“师父,我这是被这狐狸气的。他敢爬到我头上撒野,就是没把师父放在眼里,我还不得好好教育他做人的道理。”   白菁菁胡扯了一顿,站在河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手刚伸到一半,忽得大叫了起来,“师父,快看,河对岸是什么。”   邵士梅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朝对岸看去,却是一个妙龄女子手抱婴孩,往河中趟去。   白菁菁焦急地扯着邵士梅的胳膊,“糟了,师父,她肯定是要自杀啊,我们快去救她。”   邵士梅面色犹豫,站着没有动。   白菁菁扯了他两下,疑惑地看着他,“师父,你怎么了,怎么不动?救人要紧,再耽搁下去就来不及了!”   邵士梅犹豫地说道:“这女子的命,今日必要被这洛川的溺鬼索去。我等修道之人万不可出手干预。”   白菁菁急道:“师父,什么溺鬼的事情我不懂,那女子还抱着婴孩呢?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婴儿跟着大人一起死吧。小孩是无辜的!”   她又转头寻求元淳兄妹的支持,“元淳,小孩多可怜是吧!我们一起去救他们吧。”   元淳却抬头看了眼沉默的邵士梅,也垂下了头,没有说话。   白菁菁又气又急,一张脸急得通红,哀求道,“师父,这人命关天,别再犹豫啦。什么道不道的,等把人救上来了,再慢慢考虑。”   白菁菁焦急地四处看了看,河面上没有桥,也没有任何过往的船只。   她又扯着邵士梅的胳膊,往河岸边走了几步,“师父,我不善凫水。你会那么多法术,随便用一种,先救命要紧。”   邵士梅依然不肯答应,“各人有各人命。该溺死的就不会是自缢死。这是世间的规则。”   白菁菁看邵士梅一直说不动,那女子又慢慢往河中央走去,眼看就要沉下去了,急得大嚷道:“什么命不命的,我都不懂。若是要顺应自然,当初在破庙你就应该让我饿死,而不是带我一起走。”   她又指着元淳说道:“他们兄妹也是一样,如果师父你正想要顺应所谓的大道,也可以不用带他们上路,一起去蓬莱。师父,你做的这些,本来就不是在顺应自然啊。”   邵士梅脸色紧绷,固执地摇了摇头,“这不一样,你本不属于此间人士,此界注定无法决定你的生死。当初若我不救你,你也不会因此而死。正是我救了你,你现在的命数反而更乱了。我已经做错了一次,不可再犯了。”   白菁菁心神一震,无法置信地望着邵士梅,“师父,不一样的啊。师父只有一个,邵士梅也只有一个,白菁菁也只有一个,一个人选择不同,所走的路就会完全不一样,但这并不是犯错啊。人并不是只要能活着就足够了。”   任凭白菁菁怎么说破了嘴皮,邵士梅显然打定了主意,他干脆转过身,不看她。   白菁菁气得胸口一阵激烈的起伏,一跺脚,恨恨道:“你们都不肯救人,我自己去找人总可以了吧!”说完,她转身就跑了出去。   元淳抱着一团雪,偷偷看了眼邵士梅的脸色,也忙转身朝白菁菁的方向跟过去。   没一会,元淳就赶上了白菁菁。   白菁菁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怎么,你现在来凑什么热闹?”   元淳鼻子一哼,“我早和你说过修道的人都是假仁假义。你师父也一样,最是虚情假意。就你太天真了,一下子被他的甜言蜜语迷惑住了。”   白菁菁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不准说我师父坏话!我师父只是一时脑筋转不过弯。你吃我师父的、喝我师父的,还敢在背后诋毁我师父。你就是只不要脸的臭狐狸。”   元淳气得龇牙咧嘴,“怪我太好心,还担心你一个人到处乱跑。你能救那女子,你自己去。”   白菁菁眼珠子一转,眼神大亮,忙拉住他,眼神灼灼地望着他,“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你是狐大仙,不要和小女子计较。你有办法救那女子?”   元淳没好气地说道:“现在知道求本大仙了。看本大仙心情了。”   白菁菁一扯他的袖子,往那女子的方向跑去,“快走啊,还磨叽什么,人都快淹死了。”   元淳冷不丁被她扯了一个踉跄,“急什么急啊,慢点啊。”   两人来到那女子的正对岸的时候,那女子手中的婴被儿高高举在头顶上,整个人已经没入水中。   白菁菁一急,忙一把扯过元淳,示意他快点救人。   那女子和她怀里的婴儿已经消失在河面上,看不见人影了。   白菁菁一颗心砰砰直跳,攥紧了双手,嘴中不停默念着,快点、快点、快点啊。   一旁的元淳双眼紧闭,嘴中念念有词,白菁菁急得恨不得代替他上场。   几秒钟后,元淳双眼一睁,口中一声大喝,那婴儿便破开水面,被抛在岸上,举手蹬脚地啼哭。   白菁菁脸上狂喜,朝元淳叫道:“快,那女子还没救上来,你再加把劲。”   但接下来却非常不顺利,元淳一张小脸都憋青了,好几次那女子都浮出水面,白菁菁还没松下一口气,她就又沉入水中。   那女子浮上沉下了几次之后,元淳终于无奈地放弃了,“我法力不够,这洛川河神轻易惊动不得,况且水中还有溺鬼。我尽力了。”   白菁菁瞪大了双眼,凝望着他,元淳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翻滚的河水声中,隐约传来婴儿声嘶力竭的大哭声。   白菁菁头一垂,眼泪便砸落在潮湿的地面上。   ☆、王六郎(二)   白菁菁还沉浸在悲伤中,一时未缓过神来,忽得听见元淳一声大喝,“白菁菁,带上我妹妹,快跑。”   白菁菁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伸手接住一团雪。眼见着清和道长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甩出一道长鞭,一把裹挟住元淳,转身朝远处飞去。几个呼吸间人影就消失不见了。   白菁菁被吓了个措手不及,头脑一热,想也没想,拔腿紧跟着追了上去。   这厢,邵士梅还背对着河岸,一人独自站立在风中,想着白菁菁救不到人必会回转。   以后她必能明白他的苦心。   远处一阵尘土飞扬,一人一骑,转眼间出现在邵士梅面前。   却是王鸿志翻身下马,扯着邵士梅焦急地说道:“小师弟,我在家突然算到,你嫂子今日有大难。你路上有没有见到一个抱着婴孩的妙龄女子?”   邵士梅神色大惊,“抱着婴孩的女子?不好!出事了!”   他急转身,往对岸急速飞越而去,留下焦虑的王鸿志。   他一落地,便见一个婴孩躺在地上,浑身湿漉漉地,正声嘶力竭地大声啼哭。   他掏出三清铃,正待施法,那坠河的女子竟然浑身水淋淋地爬上了岸,呆呆朝婴儿走去,抱起婴儿看了眼,忽地又晕倒了,瘫软在地上。   邵士梅忙走过去,探了探那女子的脉搏,暗自松了口气。他抱起这疑似二师兄妻子的女子和婴孩,飞回对岸。   邵士梅一落地,王鸿志便朝他猛地扑了过来,接过那坠河女子,紧紧抱在怀中,双眼通红地看着邵士梅,“小师弟,我娘子怎么了?”   邵士梅眉头一皱,“嫂子落了水,一时昏迷。没有大碍。”   王鸿志口中不住喃喃道:“那就好,万幸、万幸。”   邵士梅欲言又止,这女子方才明明是一副要自杀的模样,难道是有什么东西在作祟,迷惑了她的神智?   等等,白菁菁等人怎么不见了!   邵士梅来不及解释,丢下王鸿志,只留下一句,“二师兄快带嫂子回家去。此地不宜久留。”   他一路查探过去,在半路上发现,白菁菁的玉佩躺在地上。这块玉佩是白菁菁身上唯一值钱的物件,她一直很宝贝,怎么会丢在此处?他们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邵士梅双脚朝地面重重一跺,大喝道:“洛川溺鬼,还请速速现身。我有话要问。”   一个清瘦的少年慢慢从河中出现,爬上了河岸,站在邵士梅不远处。   邵士梅眼神锐利地看着他,“刚刚那女子本无意坠河,是你引诱她的吗?”   那少年脸色苍白,微微挑起嘴角一笑,“还望道长明察。这女子不是受我引诱。我生前名唤王六郎,只因饮酒过量,醉后溺水而死,已经好几年了。今日是我的期限圆满之日。正当午时,有一女子渡河,溺水而亡,她就是代替我之人,我便可转世投生人间。”   邵士梅又追问道:“那为何那坠河女子又自己从河里爬出来?”   王六郎惨白地笑道:“道长不信也罢,我怜她怀中婴儿,不忍心为了自己一人而伤两个人性命。因此决定舍弃这次机会,让那女子还生。”   邵士梅沉吟半晌,点了点头,“你有这种慈悲之心,往后必定有一番造化。我此番招你,是另有要事,你方才可曾在岸上见到两个十岁的孩童?其中一个做道童的打扮。”   王六郎偏着头想了下,“我记得他们。之前还未等我出手,他们就把那坠河女子怀中的婴孩救上岸。”   邵士梅定定地看着少年,“确实是他们。你可曾见到他们后来去哪了?”   少年暗自思量了会,才说道:“我一时也没看清。”   他的话音还未落,阴影处走出一个渔夫,开口朝邵士梅说道:“道长。我是常年在洛川河边捕鱼的渔夫,名唤许元化,家住淄川县城北。我刚刚一直躲在那树荫下,确实在河边看到两个小孩。后来来了一个大概三十来岁的道士,他把那男孩抓走了。那个小道童就抱着只雪白的狐狸,追了上去。”   邵士梅暗自思忖了下,道士?与那狐狸有纠葛的道士,应该只有大师兄。   少年顿了一下,也补充了句,“还有,那女子落水前眼神呆滞,表情木讷,像是中了白莲教的一种秘术。”   邵士梅双手抬起,朝少年拱手作了一揖,“多谢二位,就此别过。”说完,消失在原地。   待邵士梅离开后,许元化忙迎向王六郎,焦急说道:“六郎,你没事吧。刚刚我看那女子落入水中,很不忍心,想去相救,又记起你说她是你的替身,便打消了念头。结果你又把她送走了,那你岂不是不能转世投胎了!”   王六郎感慨道:“我舍弃了这个机会,不知道下一次什么时候可以等到替死的人。也许,是你我的缘分未尽吧。”   许元化安慰说:“也好。往后,我还带着酒来河边捕鱼,陪你一起畅饮。”   王六郎微笑地颔首,“好,兄长陪我饮酒,我替兄长赶鱼。”   两人相视一笑,一扫颓废之色。回想起他们二人,一人一鬼,却因酒而结缘,亲如兄弟。   这许元化原是以打鱼为生,每天傍晚打鱼都带着一壶酒,边饮酒边捕鱼,饮酒前都要往河中倒入一盅酒,祭奠祷告。   而王六郎因醉酒溺水身亡,成为溺鬼后仍爱酒如痴。两人便因这一杯酒结缘,每日在河边结伴开怀畅饮。许元化一撒网,王六郎便去下游将河中的鱼赶到他网中。两人日益情深,便以兄弟相称。   如今,暂不用分别,即使无法转世投胎,他们二人也并不觉得遗憾。   且说,白菁菁跟着清和道长追了过去。不想,她这一路追上去,竟已到天黑,到了招远县的邬镇。   一路上她都在暗骂自己平日蠢笨,跟着邵士梅这么久了,只学会了这轻身术,还练得不大熟练。   仗着着轻身术,虽然勉强追着来到了邬镇,她也自觉无法与那清和道长对抗。万幸,她一路都留了记号,师父看他们没回去,一定会追来的。   来到邬镇后,那清和道长就进了一家客栈。白菁菁在身上摸了半天,只找到两枚铜钱。而她随着带着的唯一一块可以换点钱的玉佩,也不知道丢在哪了,她一阵肉疼。   所以此刻,她只好猫着腰躲在客栈外。在这个方向,她一抬头,就能看到清和道长住的那间厢房。   她抱着一团雪,肚子又很准时地咕噜咕噜叫了一声,她不禁□□了一声,好饿啊。一团雪也跟着吱得叫了一声,她低头轻轻摸了摸元媛的头顶的软毛。   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清和道长真是不死不休,完全不顾师父的情面。不知道元淳那死狐狸会不会有危险。只能祈祷师父快点找到他们。   这厢,元淳正对着清和道长不停地骂骂咧咧,“死道士、臭道士,你这个不守信用的小人。你不是答应邵道长,要放过我吗?亏你还是名门正派,行事这么龌蹉、出尔反尔。怪不得你一辈子就在嫉妒邵士梅!”   他全身被捆得死死的,已经没法维持人形,又变成黄毛绿嘴的狐狸模样。   他扭着身体,在地上不停滚来滚去。   清和道长面无表情,用帕子仔细地擦拭着手中的佩剑,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知道我这把剑是什么吗?崂山悬门有诛魔八剑:诛、戮、陷、绝、生、死、幻、灭,可结成诛魔降妖阵。此阵对于任何妖魔来说,都是天罗地网,插翅难逃。我手中这把正是灭剑。”   他站起身,一挥手中的利剑,留下一道残影。   忽得,他转了方向,手持利剑逼近元淳的脖子,阴森森地笑道:“你知道什么是灭吗?它不像死剑,只带走你这一世的生命。这一剑下去,你就灰飞烟灭了。所以你最好识相地闭上你的狐狸嘴。哈哈!”   说完他又大声拧笑起来,面带微笑地欣赏够了元淳瑟瑟发抖的样子,这才转身收起了那把灭剑。   元淳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了句变态狂,这个词还是和白菁菁学来的。不知道她和妹妹现在怎么样了,邵道长有没有找到她们。   他幽幽叹了口气,有邵士梅和白菁菁在,即使自己出事了,妹妹也有人照应了。   正在不停追赶着白菁菁一群人的邵士梅,此刻却陷进了清和道长留下的幻境之中。   虽然洛川溺鬼王六郎说起白莲教的蛛丝马迹,但此时邵士梅已无心他顾。大师兄的目标除了那狐狸元淳外,邵士梅怀疑他已经对白菁菁起疑了。   看来从山谷离开后,大师兄就一路跟着他们了。一旦被大师兄知道了白菁菁的身份,以他一直以来狠厉无情的行事方式,白菁菁处境十分危险了。   邵士梅一路急行,免不了心焦,却一下子着了大师兄清和道长的道。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好几天没有动静,上午发现涨了一个。差点感动哭了!/(ㄒoㄒ)/~~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跳出来,分享我的喜悦。(*^__^*) 嘻嘻……   ☆、王六郎(三)   洛川溺鬼王六郎因不忍用两条命换自己一命,而放弃了往生的机会。邵士梅点化他,往后必定有一番造化。不想,这句话这么快就被应验了。   他因这一番德行,被招为招远县邬镇的土地神。   翌日,那王六郎一早就来向许元化告别。   许元化疑惑道:“六郎,这么快又有来替身的人吗?”   王六郎含笑摇了摇头,“不是的,我昨日一时好心,放回了那母子俩,果然感动了上天。我已被招为招远县邬镇的土地神。即刻启程赴任。今后,望你不忘咱俩的交情,若不嫌路远,记得去招远县看我。”   许元化忙祝贺道:“六郎言行端正,为人坦荡,你因此受到重用,我感到十分欣慰。但是你如今已是土地神,人与神之间相隔何止十万八千里。即使我不怕路远,又怎么可能再轻易见到你呢?”   王六郎面色坚定,一直劝道:“许兄,你只管前往,不要有顾虑。”再三嘱咐才转身离去。   如今已是土地神的王六郎,咻忽之间,一个呼吸,便从淄川县来到了招远县。但他没想到,他会这么快与那两个孩子,相遇了。   白菁菁在客栈外面守了一夜,晨光交替时分,她已是一副困顿不堪的模样。   她勉强睁大了双眼,死死盯着客栈的大门出口。   忽得清和道长出现了,他走到大门处,左右瞧了瞧不见人影,便跨出门槛。   此时的天色还是一片朦朦胧胧,微微透出一丝光亮,街道上一个行人都没有。   白菁菁看他离开,怕被发现,不敢跟上去。她犹豫了一会,转身冲进了客栈,扯住店小二问道:“刚刚出去的那位道长,已经结账离开了吗?”   店小二被问的摸不着头脑,“小师傅,可是要住店啊?”   白菁菁忙陪出一张笑脸,“小二哥,刚刚那道长是我师父,路上,我一时贪玩,和师父走散了,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不想我这前脚刚来,师父后脚就又离开了。我一时着急。小二哥,我师父还没结账离开吧?”   店小二上下打量了她两眼。见白菁菁是个瘦巴巴的小道童,打扮却是和那道长一般,他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白菁菁松了口气,清和道长肯定会再回来,估计是去办事了。她眼珠子一转,“小二哥,我师父住在哪一间厢房,我能去里面等着吗?”   店小二严词拒绝了,不耐烦道:“那可不行,坏了店里的规矩。你就在这大堂等着吧。”   白菁菁一哂,只好抱着一团雪找了靠墙角的地方坐了下来。   店小二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往柜台走去。   白菁菁偷偷瞧他一眼,趁他没注意,闪身躲进阴影处,慢慢念起了轻身术的咒语,往后院挪去。   她来到了走廊深处,朝一团雪一个眼神示意,一团雪便一个个房间依次用鼻子闻了过去。   没一会,一团雪转过头,开心得朝白菁菁叫了一声。   白菁菁接到她的信号,小心翼翼地挪过去。   糟糕,房门上贴了符箓,她推了几下,大门纹丝不动。   她贴着墙壁,搜肠刮肚地回忆师父教她的穿墙术。首先要心无旁骛,她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走到墙跟前,还是被墙挡住了。   白菁菁用额头轻轻碰了下墙壁,突然想起二师伯王鸿志头上那道大疤,她抖了抖肩膀,犹豫了半晌。   一团雪绕在她脚边,吱吱叫了一身。   “低头猛进,不要犹豫!”白菁菁心里默念着,离开墙数步,一闭双眼,猛地奔跑着冲过去。过墙时,一阵空虚无物的感觉。   白菁菁一个急刹车,回过头来,睁眼一看,她的身体果然穿过墙了。   她忍不住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忙抓紧时间在屋里找了起来。   屋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找到。臭狐狸该不会被清和道长拿去卖了吧!   她不死心地低声叫了句,“元淳、臭狐狸,在吗?吱一声!”   没有回应,她刚想再喊几声,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一团雪的叫声。   白菁菁唬了一跳,怎么办、怎么办,她左顾右盼,一个驴打滚,躲到床底下。   她刚躲好,房门就吱得一声被人推开了。   “这还有只小狐狸,也找上门来啦。刚好买一送一。”清和道长粗鲁地拎着一团雪,跨进了门槛。   一团雪四肢乱蹬,凄厉地叫个不停。   清和啪地一声合上房门,哗地把一团雪丢到地上。元淳也从他衣袖里被丢了出来。两只狐狸顿时滚作一团。   元淳被摔得晕头转向,一睁眼就看到妹妹元媛,他瞬时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这个白菁菁,这么不靠谱,连只小狐狸都看不住。   他一边心中暗骂着,一边朝元媛挪过去。一转头,正对上躲在床底的白菁菁的眼神。白菁菁朝他眨了眨眼。   他立刻一甩尾巴,转过身,装作若无其事地用身体挡住了床脚。心里又把莽撞的白菁菁翻来覆去骂了一顿。但不可否认,他也感到一种莫名的窃喜。   他按捺下满腹心思,把妹妹笼到身边,用爪子拍了拍她的脑袋,真是不乖。   元媛可怜兮兮地朝哥哥吱吱叫了一声。   “好了,不必在我面前上演兄妹情深了。”清和一边说着,一边把刀子架到元淳脖子下。   “我会一起送你们兄妹到黄泉下作伴。你想让我割你身上那块肉?”   “你别碰我妹妹。滚开!哪一块肉,我都不会给你的。”   “不要慌张,你有的是时间,你的余生。不够的话,再加上你妹妹的余生。”   元媛被清和重重踹了一脚,痛得弓起身体,哀哀叫了起来。   “再不老实交代,我就在你身上挑一块肉割下来。你来挑,还是我来。我可不想一开始就弄错了地方。”他一边说着,一边挥动手中的利剑。   空气中扬起一阵纷纷扬扬的微黄的绒毛雨。   元淳吱地一声痛得在地上打了个滚,一时又想到什么,强忍着不动,身躯激烈地上下起伏。   清和看着痛苦的元淳,发出嘎嘎的铁勺刮碗底的嗤笑声。   元媛低低地叫了一声,豆大的泪珠子一下子滚出了眼眶。   躲在床底的白菁菁,听到元淳痛苦的嘶叫声,心像被狠狠攥了一把,她死死咬住嘴唇,用力地捏紧了拳头。   她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痛恨过自己,蠢笨、不学无术。如果是师父在这,元淳也不会遭受这一番痛苦。   她忍不住滚下一行热泪,都是她拖累了元淳兄妹。如果不是她要去救那落水的女子,他们也不会和师父分开。结果人没救上来,还把元淳兄妹俩落到这个大变态手里。   师祖真是瞎了眼,收了这么个性情残虐的徒弟。   房间里又突然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传来吱的开门声,然后门又被关上了。   白菁菁屏住呼吸,等了几秒钟,从床底爬出来。   清和道长不知为何不在房里。元淳正浑身是血地瘫软在地上,一旁的元媛正卧在他身边,眼泪扑簌扑簌地流个不停。   白菁菁朝元淳扑了过去,急急掏出身上的锦囊,“我把师父的锦囊带在身上了。你现在能行吗,你和元媛一起呆在锦囊里。我带你们逃跑。就是被抓住了,清和这个大变态不敢拿我怎么样。”   元淳奄奄一息地点了点头,白菁菁忙打开锦囊的绳子,念了一句收,元淳两兄妹就被收到了锦囊里面。   她系好锦囊的口子,把它贴身藏好,然后站起身,后退了几步,嘴中大喝,“进墙去!”   她紧闭着双眼,不停地狂奔着,周围空无一物,一片虚无。感觉不停地穿梭了很久,直到耳边不再有任何声响,她才停下来,睁开了双眼。   一停下来,她的双腿就一软,整个身体都瘫软在地上,一颗心砰砰跳的厉害。   白菁菁不停地喘着大气,过了好一阵,才抬起头环顾四周。是一间小庙,摆着一尊泥偶像。没什么香火,想来少有人来。她不禁松了紧绷的一根弦。   她掏出锦囊,把元淳和元媛放了出来。   元媛一落地就围在元淳身边,吱吱叫的十分厉害。   白菁菁忙起身查看元淳的情况,一时没了主意,她没学过兽医!这可怎么办?   元淳沉沉地卧倒在地上,头无力地低垂着,好似没有声息。   白菁菁团团转地揪着头发。   王六郎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对于他的出现,白菁菁简直要热泪盈眶,找到组织了。   “小师傅,你怎么跑到招远来了?”   白菁菁正急得不行,忽得听到小庙中出现一个陌生的声音。   她猛地跳起来,待看清眼前是一个清俊的少年,这才松了口气,她以为清和那个大变态又追过来了。   她疑惑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你认识我?我怎么没见过你?”   王六郎轻轻一笑,“我是洛川河的溺鬼,王六郎。现在是邬镇的土地神。昨日我们在河边见过一面,不曾想今日又有缘再见。”   他解释完,又看了眼地上的元淳,问道:“这只狐妖,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白菁菁热切地望着他,“王六郎,你是土地神,那你能救救他吗?他被一个臭道士伤到了,皮毛也掉了,血一直止不住。”   王六郎弯下腰,探了探元淳的情况,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王六郎(四)   白菁菁等人千辛万苦地逃到土地庙,万幸遇见了已升级为土地神的王六郎。被白菁菁一路念叨的邵士梅,却还困在清和道长设的幻境中。   邵士梅身处一片密密麻麻的树林之中,连阳光都难以照射到。   他在潮湿的树林里走了很久,才穿越出这片密林。   一排长长的石阶出现在他面前,石阶的尽头是高高耸立的大门。门梁上篆刻着“悬门”两个大字。   邵士梅发现了一个全身被包裹地鼓鼓的小孩,那小孩长着一张邵士梅三岁时的小脸。   小孩孤零零站在悬门大门的石阶前,他转头用力喊了一声,“娘!”石阶下空荡荡的,只有大片大片的雪花在飘落,一个人影都没有。   他回过头,神情茫然地看着面前一脸严肃的老道士。   老道士站在大门内,沉默了好一会,朝他招招手。   他乖乖地走了过去,路过刻着“天人合一”的石碑,一脚踏入悬门的大门。   老道士牵起他的小手,慢慢走远了。   邵士梅忍不住抬起手,想唤住走远的两个人。雪地上却只剩两行寂寥的脚印了。   那小孩又出现了,貌似长大了,估摸十岁的样子,当初胖墩墩的小脸已消失的一干二净。   邵士梅认真凝视着眼前这个十岁的自己。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他小时候长着这么一副模样。   眼前的少年穿着一身明显偏大的道袍,很瘦、很干,浑身上下弥漫着长期营养不良的饥饿感。   少年提着一个超过他半人高的大木桶,小脸憋得通红,踉踉跄跄地爬上石阶。石阶上铺满了雪片,路很滑,桶里的水不停地往外晃荡。悬门的大门就在眼前,但对于少年来说,却那么遥远。   少年终于爬上了最后一个台阶,他放下水桶,气喘吁吁地擦了把汗,明明是寒风凛冽的冬季,他的脸上却冒着好似煮火锅的那种热腾腾的水蒸气。   哗啦,斜刺里伸出一只长脚,木桶被踢翻了,顺着石阶滚下去。桶中的水洒了一路,慢慢与地上的雪融在一处。   少年紧紧抿着嘴唇,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啪的猛拍了下少年的脑门,少年偏过头,身体往后退了几步,冷冷地叫了声:“大师兄。”   年轻人脸色狰狞,“你这是什么眼神,看什么看,不服气?也不知道师父哪捡来的杂种!你说,师父凭什么对你另眼相看?”   看着少年默不作声,年轻人一把冲过去,狠狠推搡了他一把,把他摁倒在雪地里,脚踩他肚子上,用力碾了碾,“让你装可怜!让你装个够!”   “大师兄,你在干什么!”一个身材高壮的男子奔了过来,一把推开他,把少年从地上扶了起来,啪啪给他拍身上的积雪。   大师兄讽刺地看了他们两眼,转身走了。   少年抬头凝视着扶起他的男子,“二师兄,我没事,你别告诉师父。我不想让师父伤心。”   二师兄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头,“我答应你不告诉师父。不过以后你见了大师兄,记得躲远一点。实在不行,就讨饶。他不就是想看你求饶,你越犟着,他越欺负你。还能走路吗?”   少年点了点头。   说完,二师兄掺着他,慢慢走远了。   水桶孤零零地躺在石阶下,被人遗忘了。   邵士梅慢慢走过去,把水桶扶了起来,拎在手中,慢慢顺着台阶往上走。   路过“天人合一”的石碑,把水桶轻轻放下。   邵士梅以为他已经足够平静了,道心也足够坚定了,过往的一切早就被他妥善地一一安抚下来,收拾好了。   原来它们没有消失,还藏在他的内心深处。   即使眼前这块“天人合一”的道碑,也没法将这一切抹平。   他深深叹了口气。   纷纷扬扬的雪终于停了下来。石阶和悬门的大门也随着雪一起消失了。   邵士梅眼前出现一座破庙。   昏昏暗暗的篝火中,一个年轻的道士闭着眼睛打坐。过了一会,他又睁开眼睛,神情肃穆地盯着不远处。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女孩,正躺在稻草上睡得正香,时不时嘴中含糊地说着什么,一边翻着身体。   邵士梅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个年轻的道士。只有他知道年轻道士心里在想着什么。   年轻道士在疑惑自己该不该救眼前的小女孩,白菁菁。因为白菁菁已经不是原来的白菁菁了,灵魂已死,躯壳还在,又装了一个新的灵魂。灵魂与躯壳,到底哪一个才是本体?   邵士梅眼前的情景又转换到了洛川河岸。   此刻没有白菁菁,也没有元淳。年轻的道士没有去救落水的女子,眼睁睁地看着母子惨死的悲剧在眼前发生。   随后赶来的二师兄伏在河岸边,痛哭流涕,哀戚不绝。   这就是他不救的结果,也是他顺应自然的结果。   看着二师兄痛哭的这一幕,虽然邵士梅明明知道这是一场幻境,但他的胸口还是隐隐地刺痛起来,他迷惑了。   跟着师父修道以后,他常常会疑惑,世间万物到底是顺应自然,还是人定胜天。所谓天人合一,重要的是人还是天?人看似争过了天地,说不定这正是顺应了天地规则,走在他原本就该走的轨迹上。   修道之人超脱凡人,成为一种独特的存在,与鬼魂、妖魔又要如何共处呢?   道教又如何能让人超脱六界,入道成仙,修成人格神,与自然神相提并论,共存于上界?   这世间万物的规则说到底是由人决定的,还是上届仙、神共议仙、神说到底也是由人演化而来。   虽然他之前在洛川河边和白菁菁说了那么一番话,说他本不应该救她,因为她的生死不受此界规则控制。但是真的不应该救吗?   所以他放任那坠河的女子溺水身亡,因为这是她的归宿。   但是二师兄一出现,他又改了主意,他不忍看二师兄伤心。所以他去救,却已无需他来救了。那溺鬼王六郎一时善举,救了那母子二人性命。   生与死,顺应天命还是人定胜天?   邵士梅心里的天平混乱了,他一直以为顺应天命才是真正的大道,但是人定胜天是不是也是另一种顺应天命?   此刻邵士梅陷入自己的大道中,不可自拔。实际上他还在洛川河边不远处。他呆呆坐在地上,脸上神色痛苦,复杂难明。   他的大师兄清和道长设下这个幻境时,一定猜不到,竟然真的把从小天资聪颖的邵士梅困住了。   这厢,邵士梅还未想通,当初救下白菁菁是否是正确的决定。白菁菁此时也在和邬镇土地神王六郎说起邵士梅。   “王六郎,原来这里是一间土地庙啊!那落水的女子也被你救活了。你真是个好鬼,不,你现在是一个好土地神啦!元淳身上的伤没大碍吧!”   王六郎一点一点地往元淳身上抹着一种膏药,“这种膏药,还是我成土地神后,上仙所赠。只要元公子身上还有一口气在,就能化腐朽为神奇。他只要歇几天就无大碍了。对了,忘了告诉你,你们走后,你师父到处找你们。”   白菁菁啊地叫了一声,“那他怎么到现在还没出现,按我师父的法力来说,不会出现这种事啊!”   白菁菁偏着头想了一会,突然急了起来,“糟了,他该不会被清和那个大变态半路截杀了。”   王六郎替元淳涂完膏药,想了一会,说道:“这样吧,我托梦给我好友许元化,让他从淄川县出发,一路上看看能否碰见你师父。若找到他的话,就带他一起来邬镇。”   白菁菁眼神一亮,“还可以托梦啊!真是谢谢你了,六郎。要不是你在,我和元淳可就惨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挨到我师父找到我们的时候。”   王六郎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白姑娘,不必如此客气。昨日,也是你和元公子帮着我救了那对母子。若我没有救人,就不会有今日升格土地神的事情发生。如今我刚来邬镇土地庙赴任,就与你等相逢。说明这是上天安排我还你俩的恩情。”   白菁菁被他这么一说,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什么恩情啊,我哪有你说得这么好。其实一路上,我一直很后悔。都是我不自量力、莽撞行事,事情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说着她低头看了眼,躺在地上仍昏迷不醒的黄毛狐狸,心头一酸。又忙忍住泪意,声音低落地继续说道:“若不是我这么莽撞,也不会让元淳受这么重的伤。我就是太自以为是,以为自己很了不起,看不起别人,总觉得自己最高尚、最无私。其实我最自私,也最虚伪。真是一身臭毛病。”   “你别这么说!”王六郎止住了白菁菁的抱怨,劝慰道:“若不是你们俩出手救了那婴孩,我还无法下定决心,放弃这难得转世投胎的机会。说不得,我现在就沦入六道之中,而不是坐在土地庙里同你说话。冥冥之中,一饮一啄皆有定数,你不必太过自责。”   白菁菁叹了一口气,“你不用安慰我了。我也就是一时沮丧说说罢了。若是时光逆转,重新让我选择一次,我估计还是会这么莽莽撞撞地冲上去。这么多年,一时也改不过来了。”   说完,她释然地朝王六郎笑了笑,转过头来,又开始担心邵士梅,不知道王六郎托梦后,这许元化能不能顺利找到师父?      ☆、王六郎(五)   黎明的光线在树丛后暗波涌动,像颗正在滋滋作响,马上就要爆炸的炸弹。   邵士梅猛地睁开双眼,哇地吐出一口鲜血,紧接着闷闷地咳了两声,又勉强抑制住。他知道强冲出幻境,必定会遭到了法术的反噬。   耳边却忽然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邵道长,你怎么吐血了?出了何事?”   邵士梅抬起头一看,却是许元化。他朝许元化摇了摇头,示意他没有大碍。   许元化松了口气说道:“邵道长你没事就好。我刚在一旁等了许久,一直喊道长,道长都没有反应。我怕出事,正手足无措,还好道长醒过来了。昨夜,六郎托梦给我,说在招远县邬镇遇见了令徒儿。他们现在都是邬镇土地庙,因挂念你,特托付我一路留意你的行踪。我正好要去探望六郎,道长不如与我同去。”   邵士梅正苦寻白菁菁等人的踪迹,闻言,一口应下。   招远县邬镇土地庙里的白菁菁,耳朵一痒,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她暗自嘀咕了下,怎么不小心睡着了,天都亮了。她忙转头查看元淳的状况。   过了一夜,元淳身上的伤口已经不再往外渗血了。只是还是昏睡不醒,不过状态看起来好了许多,气息也平稳了下来,不再像昨日一般几近奄奄一息。   白菁菁松了一口气,放下悬了一夜的心。她伸手摸了摸一直守在哥哥身旁的元媛,拍了拍她的头顶,安慰道:“你别太担心,你哥哥会没事的。我会带你们找到师父的。只要师父在,我们就不用害怕碰见清和那个大变态了。”   元媛不能开口说话,只能吱吱叫着回应了她一声。   白菁菁站起身说道:“昨天折腾了一天,你肯定也饿了吧,我出去找点吃的吧。”   话音刚落,大门处突然卷进来一股阴森之气。   白菁菁十指一动,立刻拔出桃木剑,转身守在门口。   只见一个身着深蓝色道袍的身影由远及近。   白菁菁满脸欣喜地跨出门槛,朝前疾走了两步。师父这么快就找到他们啦!王六郎的托梦术还挺不赖的,功能堪比现代的手机视频。   突然她顿住了脚步,不对,师父身形没这么臃肿。糟了,是清和那个大变态。   白菁菁一个急转身,飞快跑回土地庙。   清和道长却跟在她身后,一个跨步也进了土地庙,然后闪身就要拦在她。   白菁菁一矮身,躲了过去。立刻挡在元淳身前,牢牢挡住清和的视线。她身后的元媛已经紧张地弓起了身躯。   白菁菁冷冷地看着眼前的道士,强装镇定道:“按理,我应该尊称你一声大师伯。请问你有何要事,我师父刚出去打水了,马上就回来了。”   清和嘴角一挑,两眼一斜,嘎嘎笑了声,“小兔崽子,劝你识相一点,老实点,待会我让你少受点罪。你以为就你那三脚猫功夫还骗得过我的眼睛,能这么轻易从我眼皮底下救出这狐妖?我就等着将你们一网打尽。嘿嘿。我都跟了你们一夜了。别妄想你师父会来救你,你师父现在自身都难保。就是他在,也阻止不了我。”   白菁菁脸色大变,怒叱道:“你这个变态,你把我师父怎么了?你也不怕师祖知道了,拿你问罪!”   清和一挥利剑,喝道:“废话少说,看剑。”   白菁菁满眼惊慌,手中的桃木剑几乎握不住,真不知该如何拿把木剑迎敌。她抱着剑,就地一个驴打滚,堪堪躲过这一刺。   清和嗤笑一声,收回剑便又要刺出去。   白菁菁眼见闪躲不及,吓得紧闭双眼。清和这一剑却被人挡住了。   白菁菁没等到意料中的疼痛,颤巍巍地睁开眼睛,发现王六郎现身挡住了清和。   清和丝毫不在意王六郎土地神的身份,威胁道:“你不过是个小小土地神,劝你不要挡道,不然休怪我不客气。”   王六郎也一点未惧怕他的威胁,清声说道:“道长,今日他们既然出现在我这土地庙,这宗事我便要管。还请道长勿要在此放肆。”   清和阴笑道:“我敬你好歹是个土地神。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和一班妖魔邪道混在一处,还能得了好。”   王六郎反驳道:“我本也是洛川溺鬼,也曾是他们中一员,从未高人一等。妖魔鬼怪又如何,更可怕的是人心。道长,你是世外高人,何必为难几个孩童,追着他们不放。道长若有所求,不妨说来听听,兴许我可以帮到道长。”   清和嘎嘎笑了起来,“帮我?只怕你也自身难保!”   王六郎满腹狐疑,还待再问,庙外却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和刺耳的啼哭声。   白菁菁等人皆是一惊。   一个蓬头垢面,身着孝服的年轻女子奔了进土地庙,扑通跪倒在泥偶像前方,伏地痛哭道:“土地公,你还我相公!”   她身后紧跟着涌进一群平民打扮的男女老少,对着庙内大堂上的泥偶像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王六郎大惊,他甫刚赴任,为何有乡民找他哭诉。   他走上前,扶住痛哭的女子,问道:“这位夫人,且慢啼哭,可有何冤屈?不妨说来我等参详。”   那女子却不肯起身,反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我的冤屈可不是你能帮的了的。我今日就要来问一问这土地公,讨回个公道。”转头又大呼了起来,“土地公,你快出来!”   王六郎脸色难看,只好透露了身份,“这位夫人,我就是邬镇土地公,你为何要找我哭诉?”   那女子脸色大变,朝王六郎猛地扑过来,“你还我相公,我相公都是被你害死的!”   王六郎眉头一皱,一挥手制住癫狂的女子,眼见问不出缘由,便转头向村民询问,“你等可知缘由?”   其中有一男子越众而出,作了一揖,“土地公在上,万请勿要怪罪我等。待我一一道明由来。这女子本是邬镇王炳的妻子刘氏。半年前,王炳在土地庙外遇见一美貌女子,从此往来不绝,欢爱异常。那美貌女子声称自己是土地公夫人。王炳知道后十分害怕,屡次拒绝与她往来。谁知,这女子一直纠缠王炳,不肯罢休。没过半年,王炳便病得起不来身。那美貌女子却还屡次寻到王家,王家人都阻拦不住她,不堪其扰。如此这般,前几日,王炳就过世了。”   白菁菁一听,忙站出来替王六郎分辨,“你们可不能冤枉好人。我们和王六郎是昨天刚来邬镇的。王六郎又哪来的夫人?怎会害了那王炳。”   王六郎听闻缘由,却暗道村民糊涂,朗声说道:“我是昨日新来到此赴任的土地神,王六郎。前任土地神,我虽未见过,但这土地公职位虽小,也是上天派到下界的神明,岂有让妻子与人私奔的道理?就是糊涂也不至如此。那美貌女子不知是什么脏东西所化,竟污蔑土地神肮脏下贱不严谨,真是岂有此理!”   村民一时半信半疑,纷纷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清和脸色一沉,大声说道:“尔等休要听他一派胡言。这土地公行事不端,惯与妖魔邪道沆瀣一气。且看,地上这两只狐狸。”   村民们顺着他手指的放向,看到仍卧倒在地、昏迷不醒的黄毛绿嘴狐狸。   村民们脸上惊疑不定,纷纷往元淳的方向靠近了几步,要一探个究竟。   白菁菁一见,立刻闪身,护在元淳兄妹俩身前,挡住了村民,大声呵斥道:“这个道士才是个骗子,你们不要听他胡说八道。”   清和不以为忤,朝白菁菁邪笑道:“那害人的美貌女子是从土地庙里出来的,说不定就是狐狸精所化,和这些狐妖本就是一窝的。我看你还是乖乖把这两只狐妖交出来。”   说完,他又转向村民们说道:“贫道今日本是来邬镇捉狐妖的,不想被这土地公王六郎拦住了。这王六郎分明是和狐妖一伙的。他若要证明清白,必须将这两只狐妖交出来。”   白菁菁气得大叫道:“大家不要听他信口雌黄,中了他的诡计。我保证,这两只狐妖从未害过人。我们是昨日才来邬镇的,和那害人的妖精没有任何关系。人都有分好人、坏人,狐妖自然也有善有恶。请大家不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我们都是好人。”   被王六郎制住的刘氏一个用力,挣开他的钳制,大声叫嚷着,“所有的坏人都说自己是好人。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们?今日,你们要是不把这两只狐妖交出来,那就是狼狈为奸。你,王六郎也不堪配为邬镇土地公!请你滚出邬镇,我们不需要你这样的土地公!”   村民们也一个个义愤填膺,纷纷喊道:“对,交出来。不然,就滚出邬镇,你不配当我们的土地神,不配保佑一方水土。”   王六郎眉头紧皱,一时一筹莫展。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今天收藏涨了一个,撒花~~~~~我是不是很容易满足啊~~~~   ☆、王六郎(六)   “且慢,还请诸位听我一言。”村民们正与王六郎等人僵持不下,庙外却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   众人齐齐向门外看去。   白菁菁眼神随即一亮,这次真是师父来了,她简直忍不住要热泪盈眶。还好,师父没有等到坏人都被制服了才出现。真要等到那个时刻,说不定被当成坏人制服的反倒是她和元淳。   邵士梅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中,神情沉静地走进了土地庙,步履纹丝不乱,许元化紧跟在他身后也走了进来。   王六郎见到许元化,面上一喜。两人眼神一对视,微微颔首。   邵士梅抬起双手,朝村民拱了一礼,说道:“这王六郎本是淄川县洛川溺鬼,因救了坠河的母子二人,被上界派来邬镇担任土地神。足见王六郎是品行端正之人。众位不必怀疑。”   一旁的许元化也补充道:“我是淄川县人,邵道长所言属实,如果你等不信,可到淄川县询问。王六郎确实是昨日才前来邬镇赴任的。”   村民们一时没了声音。   那刘氏却又大哭道:“若不找这土地公,那我夫君的冤屈又要到哪里申诉?”   邵士梅暗自思忖了一会,上前扶起刘氏,对她说:“敢问夫人,你夫君王炳是何时过世?”   刘氏疑惑地回答了一句,“三日前。”   邵士梅便说道:“既还未过头七,便好办。若夫人信得过我,等七日之期满时,我做法招王炳鬼魂回家,到时问清楚详情即可。”   说完,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封符箓,交到刘氏手中,“你可拿着这封符箓置于灵位前,我必在七日期满时前去你家中。”   刘氏迟疑了好一会,不知道该如何决断。村民们纷纷劝道:“听这位道长的,先家去吧。你家中老翁年迈,王炳无人守灵,你还是同我们一起回去吧。”   刘氏这才点头答应了邵士梅,随着众村民一起离开了土地庙。   待村民们一离开,土地庙里除邵士梅等人就只剩清和道长一人。   清和道长阴森森地笑了一声,声音冷得像冰锥子,“小师弟还是好手段啊!三言两语就劝退了一班村民。”   邵士梅也直直看向他,“公道自在人心,村民一时义愤,不过是被蒙蔽了双眼。王炳已过世了三日,村民们却偏偏今天找来土地庙闹事。至于谁会这么做,这么做什么目的,我想大师兄应该比我更清楚。”   清和道长冷笑了一声,“是吗?上一次,我便警告过你,再碰面我绝不手下留情,看来清虚道长一点都没放在心上。那今日就先让我手中的剑来给你一个交代吧!看剑。”   说完,清和道长一声厉喝,抽出“灭剑”,欺身上前,朝邵士梅毫不留情的刺去。   邵士梅没有用他惯常使用的那把悬门八剑之一的“生剑”,而是甩出一道黄色令旗。   清和手中的灭剑,一碰见令旗,似乎有了自己的意识,悬在半空,畏惧不肯上前。   清和一见令旗,脸色大变,面色狰狞,愤然怒道:“师父何时连掌门令旗都交给你了!”他只好收回佩剑,口中连连喊道:“好的很,好一个玄机子,竟如此待我!我一定会让师父后悔做出这样的决定!”说完后退了几步,转瞬消失不见。   白菁菁一见清和这个大变态被吓走了,喜笑颜开地跑到师父身边,拉着他的胳膊,刚要开口说话,忽得吓呆了,惊叫了一声,“啊,师父,你怎么,你吐血了!”   邵士梅忍住胸内一阵阵往上翻涌的血气,强咽下口中的腥甜,将令旗召回收到袖中。他却一个站不稳,身躯摇晃了两下,白菁菁满脸惊慌地用弱小的身体支撑住他。   邵士梅朝她微微笑了下,摆摆手示意他没事。   白菁菁却一点都不相信,她胸口直跳,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声音哽咽地朝王六郎嚷道:“王六郎,你快来看看,我师父这是怎么了?”   许元化也担忧地说道:“之前邵道长在洛川河边还吐了一口血,又一路上施法术急行。刚刚还和那道人缠斗了一番,只怕动了旧伤。”   王六郎待要为他扶脉,邵士梅却已经站稳了身体。他安抚地拍了拍白菁菁的头顶,朝王六郎说道:“不必劳烦王六郎,我的身体无碍。只是打坐一时出了岔子,修养几日即可。”   王六郎见他执意不肯,也未再继续强劝。   白菁菁将信将疑地问邵士梅,“师父,你真的没事吗?”   邵士梅像往常一样朝她露出一个清浅的笑意,白菁菁不知为何,却看得眼眶一酸,她忙假装不在意地转过头。   王六郎朝邵士梅深施一礼,“六郎多谢邵道长出手相帮。我甫刚赴任便发生此事,实在是愧对上界玉帝的厚爱。”   邵士梅劝道:“你不必自责,若要追究起来,还是我徒儿连累了你。如今便不必纠缠于此,还待四日后去王家才能真正平息此事。”   王六郎忙又致谢,“那就劳烦邵道长了。”   邵士梅朝他微微颔首后,便找了空地坐下打坐。   白菁菁安静地守在他身旁,默默地凝望着他。没见到师父的时候,有一肚子的话想对师父说。等真见到人了,满肚子话却一时都被堵在喉咙口,不知从何说起。   “师父,我想以后跟着你,好好学法术。我什么苦都能吃。我要是学不好,师父你随便骂我打我都可以。我绝不叫苦。”   邵士梅闭着眼睛,嘴中吐出一个字,“恩。”   白菁菁见他同意了,心头的烦闷一下子一扫而空,高兴地在原地转起了圈。   王炳去世七日之期已满,邵士梅带着白菁菁如约而至。元淳伤重未愈;王六郎身为土地神,不得随意出行;许元化看望过好友,业已返回家中。故此行只有他们师徒二人。   王炳的夫人刘氏正搂着一个年约七岁的小儿,双眼泪淋淋地跪坐在灵前。   一见到邵士梅,她便要站起身。邵士梅轻声止住了她,“夫人还请节哀。”说完,弯腰点了一炷香插在灵前的香炉里,又鞠了一躬。   白菁菁也忙跟着邵士梅,朝王炳的灵位深鞠了一躬。   接下来,邵士梅便在灵前摆起坛桌,铺上坛布,摆好镇坛木和手炉。子时一到,他便开始做法。   头七乃是还魂夜,刚死去的人可以逗留在人间的最后时刻。此后魂魄若不是沦为孤魂野鬼,便被黑白无常拘去阎罗殿,过那忘川喝那孟婆汤,从此与人间一切纠葛一刀两断,再无现世机会。   四周漆黑一片,只有灵前的那盏油灯在一闪一闪摇曳着。白菁菁觉得身上的鸡皮疙瘩一阵一阵地冒个不停,忙紧紧搂住师父前几天交给她的七星剑,好歹还能辟邪。   阴风越起越盛,刘氏把儿子紧紧搂在怀中。只剩邵士梅一人还巍然不动地闭着眼睛摇铃。   幽幽暗暗的灯光中,慢慢浮现一个轻飘飘的影子。   王炳现身了,眼神呆滞,面目苍白,一副行动迟缓的模样。   他转头朝刘氏看去,口中嚅嗫了句,“娘子、涛儿!”   刘氏搂着怀中的儿子,怯怯不敢上前,“你可是王郎?”   王炳轻轻点了点头。   刘氏脸上的泪水又跟决堤了似地簌簌而下,抽噎地说不出话。   王炳僵硬地身体,想靠近他们。刘氏却搂着儿子后退了几步。王炳神色复杂,止住了脚步,转向邵士梅问道:“道长,何事召我回来家中?”   邵士梅这才开口问道:“你娘子说你生前是被土地公夫人迷惑,这才丧了性命。可有此事?”   王炳喏地应了声。   邵士梅又问道:“你确定那女子是土地公夫人?”   王炳偏着脑袋想了想,“其实我并不在是在土地庙遇见那女子。那天,我经过土地庙,路过一片柳林,走出一个妙龄女子。我前去攀谈,约好了夜里幽会,我便将家中住址告诉了她。后来,我问她姓名,她一直不肯说。一次她说漏嘴说自己住在山东省东昌府的龚家,本姓也是王。待我追问,她又一口咬定自己是土地公夫人。”   邵士梅点点头,看再无其他可问的,便示意王炳可还有话要说。   王炳转头朝刘氏轻声说道:“都怪我一时鬼迷心窍。那女子只怕是妖邪所化,并不是什么土地公夫人。你万不可再去寻土地公的麻烦。望你把涛儿养大,若你要改嫁,我也不拦你。对不起,娘子。来世不要再相见。”   说完,王炳的身躯渐渐变得透明,消失在黑暗中。周围凄凉的阴风也立刻消失地无影无踪。   刘氏伏在地上,呜呜痛哭不止。那小儿呆立着,似懂非懂。   邵士梅叹了句,“人总是看不破红颜枯骨。生前时痴迷于皮相,等过世了才能大彻大悟,却又被投入轮回之中,生生世世经受上天的考验。”   白菁菁也跟在师父身边感叹道:“凡人难做,那修道的人也不好过,穷尽一生都不能得道的人多了去。譬如清和那个大变态!这种人就不应该修道。师父,你说师祖怎么会收这么个徒弟啊?真是瞎眼啦!”   邵士梅扫了她一眼,白菁菁忙换了话题,“师父,我们还要去找那害人的妖怪吗?那不是得去东昌府,元淳怎么办?他的伤都还没好。”   邵士梅没有回答,走进了漆黑的夜色之中。   白菁菁环顾了下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她心头一寒,不敢再呆,忙喊了声,“师父,等等我。”疾步追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王六郎的故事就结束了,至于那妖怪王氏,预知后事,请听下回分解。   ☆、胭脂(一)   王炳头七后,事情虽还未水落石出,不过土地神王六郎的名声已经不再受到村民的质疑。来土地庙烧香祷告的村民也渐渐多了起来,王六郎的贤德也慢慢传扬出去。   因元淳要养伤,邵士梅便带着白菁菁又在土地庙呆了几日。   白菁菁现在每天都毫无怨言地摸黑早起做早课,傍晚也准时开始打坐。她现在已经收起自己的傲慢之心。现代生活牢牢烙印在她身上的那种不自觉的傲慢,这次已经让她受到了莫大的教训。   她体会到了自我的渺小和无能为力,而这才是真正的现实。一切困难,并不会因为她拥有现代人的思想,就变得更容易。这种无时无刻不在影响她的现代思想,反而让她在古代的生活波澜频生。   邵士梅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人,能够无条件地包容她,即使不理解她的做法,从未因此对她的行为横加干涉。现在想起来,不管是当初不管不顾地赖上他,拜他为师,还是学道过程中的各种偷奸耍滑,邵士梅都没有因此看低她。   这或许就是邵士梅作为一个修道之人坚持的大道吧!这样想着的白菁菁突然又有点沮丧。越感受到他的好,再想到自己,白菁菁就觉得心情十分复杂。   她低头看看自己豆芽菜一样的身体,长长叹了一口气。再继续下去,她真怕会控制不住自己那蠢蠢欲动的少女心。也许她该找块豆腐把自己拍醒。   白菁菁忙甩了甩脑袋,还是想想怎么早点找到蓬莱,早点回家。   元淳虽然清醒过来,但一直很虚弱,连人形都维持不了。无奈之下,邵士梅决定送他们兄妹回山谷。   分别的那一刻总是来的那么快。只有到离开的那一刻,才会发现短短时间里,彼此已经一起经历了多少悲欢喜乐。   邵士梅把一个锦囊交给元淳,交待说:“山谷外我会设好禁制,你安心在山谷里养伤,待伤好了再来找我们。锦囊里我已经装了一枚追踪符,它会指引你找到我们。”   元淳虚弱地道了谢,又转头和白菁菁告别。   元媛一直跟在白菁菁身后,在洞口的地方,白菁菁还是止住了脚步,回头示意元媛回去。   元媛蓝宝石般的眼眸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白菁菁,慢慢升起一道雾气,汹涌的眼珠子啪嗒啪嗒地不断滚落。   白菁菁看着她哭得这般伤心的模样,差点没忍住想请求师父继续留下来。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任性。   她扯着嘴角强笑了下,朝元媛挥了挥手,转身钻进幽暗的洞穴,快步疾走,不敢回头,生怕自己忍不住会心软。   走到山脚下,白菁菁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郁郁葱葱的森林,把一切都遮挡住了。   她强忍下内心的酸涩,朝邵士梅说道:“师父,我们走吧!”   再一次回到只有师徒二人的旅程,她突然倍感寂寞,总忍不住回头喊臭狐狸,偶尔脱口而出叫了声一团雪。总是等话说出口后才望着空荡荡没人回应的空气发愣。   离开招远县后,地图上下一段路就被点亮了,正是东昌府。白菁菁对这张地图总觉得有怪异的地方,她也说不上来。他们离开淄川县后,地图上显示的下一段路就是招远县,现在他们正准备去东昌府,地图上就马上点亮了去东昌的路线。   冥冥似乎中有一股力量,牵引着他们不由自主的,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都要按照地图上的路线行进。   她好奇地问过邵士梅几次地图的事情,他却一直讳莫如深。白菁菁只好不再追问,师父不说肯定有他的理由,她只需要找到蓬莱庄周晓梦,这个世界的任何人和事,严格来说都和她没有关联。   意识到这一点,多多少少让白菁菁有了一种被排斥在外的孤独感。但她也无力改变这一点,她越发地想念被留在现代的家人。   不管白菁菁一路上左思右想,东昌府已近在眼前了。   邵士梅回头对白菁菁说道:“我师父有一故友,姓鄂,便住在东昌府,乃是一位孝廉。此次,我们可去投奔于他。寻找王氏之事也可让他助我们一臂之力。”   白菁菁没有异议,忙点头如捣蒜。   邵士梅检查一切妥当,便携着白菁菁进了城。   好不容易在南边巷子里找到鄂孝廉的家,却发现大门紧闭,还贴着白色的封条。   邵士梅大惊,忙向左右邻居询问缘由。   敲了半天的门,才有一个老婆子前来应门。他将门拉开一道缝,眼见是两个道士打扮的人,便问说:“道长,为何敲我家门?”   邵士梅上前朝他一拱手,指着鄂孝廉的家门,问道:“敢问,这是鄂孝廉的府邸吗?”   那老婆子狐疑地上下打量邵士梅,反问了一句,“你是何人,与鄂孝廉有亲吗?”   邵士梅回答,“鄂孝廉乃家师好友,此次路过东昌府,故特来探望。”   老婆子噢地点了点头,“你可能没得收到消息,鄂孝廉前年就去世了。”   她看邵士梅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了然地说道:“你是不是想问他家大门为何用白条封住。道长,我偷偷告诉你,鄂孝廉的儿子鄂秀才惹了官司,被下狱了。马上就要问斩了。”   邵士梅和白菁菁齐齐惊呼了一身。   老婆子又说道:“那鄂秀才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先是父母过世了,不久前妻子也病逝了,如今自己的死期也不远了。他从小待人温情体贴,从不逾越任何规矩,为人谨慎,不善说话,长到十九岁还像个孩子一样容易脸红。谁想他会犯下命案。这都是命啊!”老婆子一边说着,一边满脸无奈地摇摇头。   辞别了那老婆子后,邵士梅和白菁菁一路沉默了许久。天黑前,他们在镇上找了家客栈入住。   白菁菁满脸不安地问邵士梅:“师父,这鄂秀才,鄂秋隼犯了命案,马上就要问斩了。那我们接下要怎么办,还要去调查那个妖怪的事情吗?”   邵士梅思忖了半晌,回答说:“那妖怪王氏的事暂且不急。鄂秋隼毕竟是你师祖的故友之子,不好就这般一走了之。我们且在此地盘桓几日,待我前去探查一二。”   白菁菁自然没有异议,唯师父马首是瞻。   鄂秋隼犯案一事在此地传扬甚广。邵士梅很快就打听到消息。   东昌府,有个姓卞的兽医,多年来穿街走巷为村民医治病牛。卞大夫有个小女儿,名唤胭脂,自小生得柔弱貌美又善体贴长辈。卞大夫十分疼爱她,一心要给她找一个读书人家的子弟作夫婿。   卞胭脂虽生得貌美,但当地大户人家却嫌弃卞大夫门第不高,又操持贱业,根本就没人愿意同他家结亲。卞大夫便更加一心要寻个东床快婿,好堵住众人之口。   如此这般,卞胭脂渐渐长大,已过二八年华,却还未寻到如意的夫家。她也渐渐多思忧虑起来,常常郁郁寡欢。   有一日,卞胭脂送客到大门口,忽得见到一位身穿白色孝服的少年从门前走过,其人生得风度翩翩,相貌出众。卞胭脂对他一见倾心,心生好感,不禁看着他忘了神,那少年也见此情景也羞红了脸。这少年便是刚丧妻的鄂秋隼。   卞胭脂自此情根深种,又担忧鄂秋隼是乡绅后代,必不会降低身份看上她,不愿意同她结亲。她心中便开始闷闷不乐,又时常犹豫不决,不知该将一腔情思诉于谁听,只好苦苦地思念。没过不久,竟然因此日渐消瘦,病倒在床,奄奄一息。   卞胭脂病倒后,鄂秋隼不知从何处得知了消息,在深夜来访,叩开她的闺门。黑暗之中,鄂秋隼纠缠不休,索去她一只绣鞋,胭脂无法只得同意。两人约定再见之日必是提亲之时。   卞胭脂虽未亲见鄂秋隼的真面目,但是病情也渐渐好转了起来。   不想,前日夜里有一贼人深夜潜入卞家。贼人不熟悉卞家门户,竟然误走到卞大夫房门前来了。   卞大夫听到脚步声,一个警醒,起床隔窗看到一个男人在院子里左顾右盼。卞大夫疑心贼人是慕女儿美貌而来,心下惊疑不定,随手带上一把刀,就奔出房门。   贼人刚与卞大夫打了个照面,就拔腿逃跑。刚跑到墙角下,便被卞大夫追上。那贼人走投无路之下,眼见卞大夫追的紧,便转过身来与他缠斗。   卞大夫毕竟年老不支,手中的刀便被贼人夺去。此时卞夫人刚好也出了房门大声喊叫,贼人眼见无法逃脱,便一不做二不休,将唯一见过他面目的卞大夫就势杀死,夺路逃走了。   卞胭脂在闺房内,听到外面喧闹的声音,也急忙起身。卞大夫大叫了一声便没了声息,母女俩惊慌失措,忙点亮油灯查看。只见那卞大夫躺在墙角,满身是血,奄奄一息,口不能言,呜咽了几句,不久就断气了。   卞家母女顿时乱作一团,却在卞大夫躺倒的地方发现一只女子的绣鞋。卞夫人捡来一看,认出来这是女儿胭脂的鞋子。在母亲的苦苦追问下,卞胭脂终于吐露实情,说那鄂秋隼深夜前来,索走了她的一只绣鞋。   卞家母女悲痛欲绝,天一亮,母女俩就到县里告了状。诉状里声称鄂秋隼与卞胭脂有了私情,深夜潜入卞家,被卞大夫发现踪迹,故将卞大夫就势杀死。   县令一听缘由,不由分说,立马下令逮捕了鄂秋隼。待审判之后,县令一心认为罪证确凿,将他定了死罪。 作者有话要说:  情之一字可救人,也可害人。   ☆、胭脂(二)   邵士梅同白菁菁又走访了鄂秋隼的邻居和同窗。人人都说意想不到,鄂秋隼往日为人温存驯良,十分容易害羞,完全看不出是这种胆敢采花杀人的恶徒。   众人纷纷猜测其中另有隐情。但因鄂秋隼家中族人凋零,双亲已逝,竟无一人为其出头伸冤。   那卞胭脂又一口咬定卞大夫乃被鄂秋隼所杀,每每过堂审讯时,都要将他痛骂一顿。鄂秋隼有口难辩,又在重刑之下,便承认了自己犯了命案。他万念俱灰,只求速死。   但这一切都只是猜测,事实真相必须得见到鄂秋隼本人,才能真正确定。这天夜里,子时一过,邵士梅带着白菁菁偷偷潜入府里的监牢之中。   一进到监牢之内,白菁菁就差点被那股气味熏得打喷嚏,还好她立马反应过来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和鼻子。   邵士梅听到动静,回头看了她一眼。白菁菁忙示意自己没有问题。   他们很快找到了关押鄂秋隼的牢房,穿墙而入。   破败肮脏的地面上蜷缩着一个瘦骨嶙峋的身躯,褴褛的囚服上血迹斑斑。鄂秋隼背对着他们侧躺着,白菁菁怀疑他是否还有气息。   邵士梅瞧了瞧四周,在空中画了法术,暂时屏蔽了牢房里的动静。   布置完这一切,他才走到卧倒在地的鄂秋隼身边,弯下腰,喊了几声。   鄂秋隼缓缓睁开眼睛,虚弱的问道:“你们是来干什么的?我是不是要死了,你们来帮我超度的吗?”   邵士梅朝他摇了摇头,解释道:“我是崂山悬门道士,邵士梅。家师玄机子是你父亲鄂孝廉多年的好友。我此次下山路过东昌府,特来探望你父亲。不想你父亲早已过世,你也被投入狱中。我委实放心不下,特来看看你。你是否有难言之隐?若有我帮的到的,请告诉我。”   鄂秋隼眼中闪现微弱的光芒,嚅嗫着脸上竟流下了两行清泪,挣扎着支撑身体坐起来。   邵士梅伸手扶住了他,鄂秋隼靠着墙壁坐直了身体。   白菁菁这才看清了他的面目,大吃了一惊。之前街坊邻居都说他是个十分美貌的少年,如今竟被折磨成这副不堪的面目。他脸色蜡黄,眼窝深陷,目光呆滞,穿着宽大的囚服,越发显得体态羸弱,奄奄一息。   鄂秋隼听完邵士梅的话,颤巍巍地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掌,哽咽道:“自我出事以来,人人唯恐避之不及,我满腔冤屈,竟无人可诉。往日诸般情谊,竟不敌我父亲多年未见的老友。我实在是愧对父亲,让家门蒙羞。”   邵士梅紧紧握住他的双手,坚毅的眼神传递出无限的鼓励,“你能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告诉我吗?”   这个眼神白菁菁很熟悉,她刚来这个世界时,也总是从师父的眼神中获得莫大的鼓励。她看着眼前的鄂秋隼,想起了自己,如果没有遇见师父,只怕她过得比他也好不到哪去。   鄂秋隼一句一句地说着,眼泪一行一行地滚落下来,他干裂的嘴唇嗫嚅了半天,才平复了激动的心情。   他抬起手背拭干了眼泪,这才说道:“邵道长,那一日,我从卞家门口走过,见到屋里走出一个妇人和一个少女,我忙快步离开,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哪知就这一路过,也惹来了祸事。”   鄂秋隼顿了顿,歇了口气才继续说道:“那天早上,我好好呆在家中,突然有衙役上门,抓了我就走。我害怕级了,到了公堂才知道自己犯了命案,杀了卞大夫。我生性不善言辞,上了公堂更是吓得不知说什么好,浑身瑟瑟发抖。堂上的县令一见我的模样,竟认为我是因为事泄而吓得发抖,越发认定我就是真凶,二话不说就对我严刑拷打。怪我没有志气,竟然无法忍受这皮肉之苦。屈打之下,我只好承认了这莫须有的罪名。待到东昌府审讯时,东昌的官吏无一不是对我用尽了刑罚。我从未夜会过卞胭脂,未曾拿过她的绣鞋,更不曾杀死她的父亲。我真是满肚怨气,有冤无处诉。本来,我已经放弃了,上天让我天生长了张笨嘴,我又如何为自己分辨。死罪亦不可怕,我只求不再受这番折磨。只是让家门蒙羞,黄泉之下难以向父亲交待。”   鄂秋隼说完这一番话,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这口气一松,他整个人就软了下来,身体从墙壁上滑落了下来。邵士梅忙扶住他,白菁菁掏出药瓶,上前一步,往他嘴里塞了一颗丹药。   邵士梅扶着暂时陷入昏睡的鄂秋隼,躺了下来。他直起身,示意白菁菁离开。   回去的路上,白菁菁问道:“师父,上次我们在招远县,你不是招过王炳的魂魄吗?既然如此,你再招那卞大夫的灵魂回来一问,不就真相大白了!”   邵士梅严肃地看了她一眼,教训道:“道术怎可乱用。再说那卞大夫头七已过,怎能随意将他从阎罗殿唤回来,岂不是乱了世间的规则。即使他头七未过,招他回来,他的供词也做不了呈堂证据。子不语怪力乱神,官吏是不会采信鬼魂的话。”   白菁菁受教地应了一声,邵士梅还不放过她,又教训道:“修道不是让你投机取巧。切记不可胡乱施法,以免降下天罚。”   白菁菁乖乖地听进去,原来在这个世界,道术并不是无所不能的啊。   她又问道:“既然鄂秋隼是被冤枉的,他未曾见过卞胭脂。卞胭脂怎会这般傻,连自己见过什么人、将绣鞋交给何人都分辨不出来吗?还胡乱冤枉好人。我看我们要是再晚来一步,这鄂秋隼准没命在了。”   邵士梅点了点头,“陷入情爱之人往往不可理喻。明日我们去探探这卞胭脂的底细。”   二人夜里又来到了卞家。卞家一片素缟,两人悄悄来到卞胭脂的房门外,竟还听到屋内传来隐约的啼哭声。   两人穿墙而入,隐在屏风后,悄无声息地探出头。   屋内只点着一盏油灯,一位妙龄女子伏在桌案前,哀声啼哭不止,娇声惹人怜,“父亲,都是我害了你!我一番芳心错付,竟瞎眼看上了鄂秋隼这等豺狼。”   白菁菁一个忍不住,差点没跳出来,破口大骂,眼前这女子肯定就是那糊涂的卞胭脂。她把好好一个少年害得入狱了,被打得都快死了,她还有脸在家中啼哭。实在没见过这么糊涂的人。   邵士梅按住了她,朝她使了个眼色。白菁菁撇了下嘴,按捺下不甘的心情。   邵士梅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纸人,朝它吹了口气,那纸人就晃悠悠地飘到卞胭脂面前,渐渐幻化成一个少年,分明是那鄂秋隼的模样。   他直直地看着卞胭脂,对她说道:“你为何要冤枉我,我不曾见过你,不曾拿过你的绣鞋,更不曾杀死你父亲,你为何要冤枉我?”   卞胭脂一个抬头,满脸惊骇,将将站不住身子。   那化作鄂秋隼的纸人又朝她逼近了一步,“你为何要冤枉我?现在我马上就要死了,我便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你,生生世世缠着你。”   卞胭脂吓得胡乱挥手,“不要,你不要过来。我何曾冤枉过你。我生病之时,你分明在夜里过来,纠缠不休。你一直叩我的窗户,说自己是鄂秋隼,苦苦哀求要握我的手以示诚意。我无奈之下,才开门让你进来。谁知你却强行抱着我求欢,我自然是拒绝不肯。你便要求定下再会之期,我们约定了待我病好之时,你便前来我家提亲。临走时你非得向我要件信物。我不允许,你就强行捉了我的脚,脱去我的绣鞋。这一切都历历在目,你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情,我都牢记在心。你杀死了我父亲,证据确凿,还有何可抵赖的。”   说完她竟又眼泪淋淋起来,一双美丽的眼睛哭得通红,“我只恨自己误信了你的甜言蜜语,竟害得父亲丧命。余生我还能如何度过,你要缠着我不放,尽管来啊。我不怕你!反正我已生无可恋,若不是母亲无人奉养,我情愿就这样一死了之。”   卞胭脂哭得停不下来,一副好不可怜的模样。   邵士梅操纵着纸人又反问她道:“你说你在黑暗中不曾见过我的面目,那你听不出我的声音吗?你觉得我的声音和那天晚上的男子一模一样吗?难为你从小聪明伶俐,人人夸赞,如今竟罔害了我的性命。我丢了性命不要紧,杀死你父亲的真凶却还逍遥法外。你这样不辨是非,对得起从小疼爱你的父亲吗?”   卞胭脂抬起通红的双眼,呆愣住了。   那纸人又说道:“我言尽于此,我已是将死之人,何必骗你。今夜我灵魂出窍,就是为了发泄我的冤屈。每每过堂审讯之时,你都不容我分辨,对我破口大骂,让我有言难辨。如今我也要让你尝尝这滋味,好让你知道,是你自己害死了自己的父亲。”   说完这些话,纸人慢慢消散在空气中。邵士梅与白菁菁得到了想要的信息,也从卞家退了出来。   两人站在卞家墙外,白菁菁犹在满心不忿,“这女子好生糊涂。见了一个美貌的男子,就把自己弄得生病起不来床,被不知哪来的登徒子欺负了。人家随口骗她是鄂秋隼,她也都相信了。鄂秋隼就是太倒霉,那天就不该从她家门口经过。惹来一身腥。”   邵士梅忽得低声说道:“噤声。”   白菁菁忙闭上嘴,狐疑地看着他。   邵士梅紧紧盯着卞家对面的那户人家,门上的灯笼分明挂着“龚”字。   夜风一阵阵吹过,那灯笼随之发出诡异的吱吱的摇曳声。 作者有话要说:  这卞胭脂糊涂吗?这就是爱情吗?或许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看法,不同的理解,也做出不同的事情来。   ☆、胭脂(三)   浓稠的夜色一层层地暗中涌动着。除了凄厉的风声,一切声响都忽得消失了。   邵士梅眉头一动,一个飞身跃进了龚家的高墙内。白菁菁小声惊呼了一声,也忙紧跟上去。师徒二人找到了正房,趴在窗棂上侧耳细听。   黑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卞胭脂痴恋鄂秋隼而病倒的事情,我只同你说过。当时我还戏笑说让你给鄂秋隼传个话。你老实交代,是不是背着我干了见不得人的勾当?”一个女子的娇嗔声。   另一个浑厚的男子声音气愤地反驳道:“怎么可能,你别胡说八道!我从未给鄂秋隼传过话,至于他们俩怎么勾搭上的,可与我无关。再说了,我可是东昌府排得上号的公子。这卞胭脂的美名在本公子看来,不过是尔尔,也就只能迷惑鄂秀才那般的面人。谁还能像你这般得我心,窈娘,你说说是不是?”   那女子发出银铃般的娇笑声,“那卞胭脂生得这般美,十里八乡都有人听说她的美名,我不信你不动心!之前她还妄想那鄂秋隼,如今整天在公堂上抛头露面、又惹上官司,只怕再也嫁不出去了。不如我帮你去说媒,兴许她听到能嫁与宿介公子做妾,怕是要欢喜地晕过去。”   女子不停讽刺地尖笑着。白菁菁听到卞胭脂的名字,立马悬起心弦,竖起耳朵希望这女子继续说下去。   她还待继续听下去,屋里却没了声响,接下来传出一些模模糊糊的声音。白菁菁愣了一会,待反应过来,小脸腾地通红。   她在现代也偷偷一个人看过小电影,但这是第一次听见现场版。和师父一起听墙角,突然让她觉得很不自在。她暗暗偷瞧邵士梅的脸色,发现夜色太暗,什么也瞧不清,只好无奈放弃了。   邵士梅却没想那么多,这屋里的女子好生奇怪,这种感觉他只在白菁菁身上感受过一次。这应该是灵魂与躯体的不契合。   但是他又隐隐不确定,似乎这女子身上有一层东西隔住了他的五感,让他无法查探到她身上的真相。   怕再待下去会打草惊蛇,邵士梅带着白菁菁离开了龚家。   翌日,邵士梅又去打听了这户姓龚的人家。不出所料,那女子果然姓王,虽生得貌美但为人轻浮、最爱开玩笑。   龚家就在卞家对门,王氏丈夫时常外出,她便时常到处串门,平日里常到卞胭脂家拜访,与卞胭脂往来甚密。有时这王氏又紧闭大门不出,总会隔三差五消失一段时日。   这王氏与一书生往来密切,昨晚那男子多半是他,东昌府有名的才子,宿介公子。   邵士梅还不能确定,这王氏是不是那害了王炳的妖怪,但可以肯定的是,这王氏必定与鄂秋隼的案子有关联。   只是时间紧迫,若不在鄂秋隼被押去济南府复审之前找到确实的证据,只怕他即刻就会被定罪。一旦复审通过,再无翻案可能,鄂秋隼也马上面临问斩的结局。   这王氏若真是妖怪,只怕不会轻易吐露真相,只能先去查查这宿介公子。   邵士梅想好了接下来的计划,稍微舒展了下眉头。   白菁菁站在一旁看师父皱着眉头苦思,亦不敢打搅,拿出经书,心不在焉地看着。   白菁菁忽得惊叫了一声,惹来邵士梅疑惑的眼神。   她忙解释道:“师父,我刚想到一个可能,这宿介公子既能与王窈娘私通,说明他就是个道貌岸然的小人。说不定就是他假冒鄂秋隼,半夜拿走卞胭脂的绣鞋!”   邵士梅点了点头,“这事我也猜测过,只是现在苦于无证据。   白菁菁又开口说道:“鄂秋隼不是说那天经过卞家时,见过一个妇人打扮的女子,应该就是那王氏。到时复审的时候,把王氏叫上堂,让鄂秋隼辨认,若是同一人,便能证明宿介也可能是凶手。”   邵士梅思忖道:“若是卞胭脂能在复审时交待实情,供出王氏,这才有翻案的可能。”   “那我们就再去找这卞胭脂,我不信她会放着自己的杀父仇人逍遥法外。”   邵士梅沉默半晌,未置可否。   师徒二人又去调查那宿介公子。   两人在宿府附近的拐角处等了半天,才看到宿介摇着扇子,领着一个书童,慢悠悠地走近。   邵士梅暗暗跟在他们身后,跨步上前,将那书童点晕,放倒在一旁。宿介刚好转过身,吓得满脸骇异,惊呼声还未出口,便被邵士梅制住,扯到了角落里。   邵士梅看着瑟瑟发抖的宿介说道:“我有话问你,你若不老实交代,今日你就回不了家了。往后也无需回家了。你可听清楚了。”   宿介喉咙像被东西堵住一样无法开口说话,已经被吓得浑身发软。他顺从地点了点头,突地咳了一声,发现又能说话了。他刚想高声呼救,看到邵士梅充满压迫的眼神,只得暗暗闭上嘴巴。   邵士梅待他老实了,才说道:“你可认得鄂秋隼,听说你们曾是同窗。”   宿介心中大惊,暗自惊疑眼前的道士与鄂秋隼是何关系。但他还是点了点头,这一点无需隐瞒,随便一打听,都能知道。   邵士梅又接下去问话:“听说你自小和王窈娘是邻居,现在也时常往来。”   宿介嘴巴哆嗦了两下才回答道:“我和王氏只是小时候交情,如今男婚女嫁,早已不来往。”   邵士梅并不质疑他,不容他喘息,立刻又问道:“那你一定认得卞胭脂了。”   宿介脸色明显发白,他停顿了一会,强做镇定说:“卞胭脂的美貌东昌府谁人不知,我岂会不知。不过她乃闺阁女子,我自是不可能见过她真容。”   邵士梅不以为忤,“鄂秋隼、卞胭脂、王窈娘,这三人你都认得,若说你和这案子没关系,应该没人相信吧。我是鄂秋隼的好友,又与复审的济南府太守吴南岱相识,如今我只需修书一封与他,你的罪名必不能逃脱。”   宿介这才惊慌地直冒冷汗,嘴上却仍强辩道:“就算你与吴太守相熟,也不能随意将莫须有的罪名扣在我头上。”   白菁菁立马反驳道:“你不必否认,那卞胭脂已经坦白说她与鄂秋隼的事,王窈娘知道得一清二楚,她还是牵线的媒人。拿走绣鞋的人是到底谁,杀死卞大夫的真凶是何人,只要复审时将那王氏捉来一问,便能水落石出。”   宿介吃她一吓,惊得后退了几步,嗫嚅道:“谁说偷绣鞋之人就一定是杀死卞大夫的真凶!”   宿介后退了几步,突然转身狂奔了起来。   白菁菁一见急得便要追上去,却被邵士梅拦下了,“别追了,偷绣鞋的人肯定是他。如今只能找卞胭脂让她翻口供。”   师徒二人又去了一趟卞家。那卞胭脂正魂不守舍地倚在窗棂边。   邵士梅又故技重施,让卞胭脂不能出声叫人。   待看她没有挣扎的意图后,才表明身份:“我乃鄂秋隼好友。鄂秋隼是被人冤枉的,他并没有杀死你父亲,我受他所托四处调查。如今幸不负所托。你的仇人另有其人,我希望你能安静地听我说完,我便让你开口说话。”   卞胭脂神色憔悴,秀眉紧蹙,眼中泪光点点好似细碎的星光,却另有一番可人怜爱的脆弱模样。她听闻了邵士梅的话,眼泪又不要钱一样簌簌滑过脸颊,好一会才平复下来,朝邵士梅点了点头。   白菁菁十分瞧不上卞胭脂这幅模样,暗暗皱了皱眉头。悄悄瞥了眼邵士梅,发现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丝毫不为所动,她才放下一颗心,师父可千万别中了卞胭脂的美人计。   “你痴恋鄂秋隼的事情,你从未与他人说过吗?为何鄂秋隼说经过你家门时见过一个妇人?”   卞胭脂低声说道:“我恋慕鄂秋隼之事,本就难以启齿,我如何告诉他人。”   邵士梅大喝了一声,“胡说,你邻居王氏已交代你曾托她做媒人,你还要抵赖吗?”   卞胭脂一惊,脸上浮现害怕的神色。   邵士梅继续说道:“你错信王氏,她不过是轻浮之人,你却将她当做牵线的红娘。王氏并未替你传话给鄂秋隼,她反而将事情说笑出去。宿介经常与她往来,便知道此事。你生病之时,冒充鄂秋隼深夜来访又抢走你绣鞋的人,正是宿介。”   卞胭脂被邵士梅这一番话吓得脸色大变,整个人一滑,竟瘫软在榻上。   白菁菁忙扶她做起来,卞胭脂眼睛直直盯着邵士梅,无法置信地问道:“你说拿走绣鞋的人不是鄂秋隼?”不待邵士梅回答,她又马上摇了摇头,“不可能,这不可能!”   白菁菁反驳道:“怎么不可能。王氏根本没替你传过话,鄂秋隼怎会知道你痴恋于他,怎会在你生病时来看望你,又抢走你的绣鞋。”   卞胭脂一直摇着头:“不可能,我不可能认错人的。我父亲不可能被别人杀死的。”   白菁菁都不知道怎么和她说下去了。   邵士梅见状,一字一字地朝卞胭脂说道:“你要让杀害你父亲的真凶继续逍遥法外吗?你父亲死不瞑目!而这都是因为他的女儿错信了奸人。”   卞胭脂终于崩溃了,大声嚷道:“你们还要我怎么样,我父亲都死了,难道你们要我承认不是我爱错了人,而是我恨错了人吗?难道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吗?爱一个人有错吗?”   邵士梅回答了句,“爱一个人没有错,但是你有错。过几天案子就要提到济南府复审,到时你如何说都是你的自由。但你父亲会不会死得瞑目,端看你愿不愿意坦白了。”   卞胭脂卧倒在软榻上,放声啼哭。   邵士梅与白菁菁转身离开了卞府。   如今能做的他们都做了,就看复审那天了。现在他们最重要的是要看住那王窈娘,不要让她趁机逃脱。 作者有话要说:  宿介就是真凶?鄂秋隼能否得救,真相是否马上就要水落石出,请听下回分解。 顺便求下评论,小天使们留个脚印哒!   ☆、胭脂(四)   邵士梅在向宿介询问之时,暗中在他身上贴了一个纸人,只要他再去找那王窈娘,纸人就会悄无声息地附在王窈娘身上,她的所有举动都将无所遁形。   鄂秋隼的案子被交给济南府复审,太守是吴南岱。邵士梅师徒二人也跟着前往,将他们调查的结果整理成书信,暗中投放到吴太守案前。   吴太守为人刚正稍显迂腐,最恨欺负弱小偷奸耍滑之人,尤恨假做风流的才子之辈。   果然,他提审案件,见到了鄂秋隼,就觉得这般孱弱之人不可能胆大到采花杀人。又有那一封无名氏的书信为证,吴太守便觉得此案另有隐情,就暗中派人仔细盘问了鄂秋隼。   鄂秋隼对他说了自己的冤屈,吴太守便更加肯定无名氏书信上所书内容确实属实。他怕打草惊蛇,暗地里谋划了好几天,便一举派人将那王窈娘与宿介公子捉拿来,拘留在济南府,隔离审问。王窈娘一时没有防备,被捉了个正着。   待开庭审理时,吴太守先审问那卞胭脂:“你如何与那鄂秋隼订约相见的?”   卞胭脂仍回答说:“是鄂秋隼自己来到我家中,与我相见,才定下约定。”   “你与鄂秋隼相遇时,在场还有其他人吗?”吴太守又问道。   “没有。”卞胭脂摇了摇头。   吴太守便不再问她,传人带鄂秋隼上堂。   鄂秋隼身形仍是十分孱弱,但脸上神色却好了许多,可能是知道自己有希望洗刷冤屈,他也不再害怕上堂。   堂下悄悄躲在人群里的邵士梅师徒二人,看到他的模样,也暗自放下了一颗心。只要鄂秋隼不再一心求死,总有一天能洗刷冤屈的。   鄂秋隼一字一字地说道:“当日,我经过卞家门口,看见一个妇人和一个女子,我便快步走开,一句话也不曾说。”   吴太守一听,转头对卞胭脂大喝道:“明明有一妇人在场,你为何说没有?”   卞胭脂吓得立刻跪了下来,神情复杂地看着鄂秋隼,只辩解了一句,“那只是邻居王氏,她虽在场,但这和她实在没有关系。”说完她的嘴巴闭得紧紧的,不肯再说一句。   吴太守见此立刻暂停审问,命人将鄂秋隼和卞胭脂都带到后堂,接下来马不停蹄地提审王氏。   他问王氏:“鄂秋隼经过卞家时,见过你和卞胭脂一同出门。”   王氏立刻下意识摇头。   吴太守怒喝道:“你还不老实,卞胭脂都招供了,说她的事情你知道的一清二楚,你还是他们的媒人。”   王氏还想辩解,大声嚷道:“冤枉啊!那卞胭脂整日里嫁不出去,就在家想男人想得发病了。我只是说笑安慰她说替她做媒人,但我家相公还未曾回来,我一介妇人怎好上鄂秀才的家门。他们俩是怎么勾搭上的,我一概不知。”   吴太守一再追问,王氏这才说出当初同卞胭脂说笑的过程。   那日闲来无事,王氏又寻卞胭脂说话。后来卞胭脂送她出门,在门口碰见了一少年,正是鄂秋隼。只怪那鄂秋隼生得貌美,卞胭脂一见倾心,被王氏看透了心思。王氏就玩笑说那少年正是鄂秀才,为人最是温情体贴,天底下再没有比他更驯良之人,若卞胭脂有意,她便代为传话给鄂秀才,让他托人提亲。   王氏不过一戏言,不想这卞胭脂竟当了真,自此情根深种。她因忧虑鄂秀才看不起她的门第,竟相思成疾,病倒在床。   王氏见状就说代为传话给鄂秋隼,让他夜里来与卞胭脂相会。卞胭脂想自己如今病得这般重,竟也同意了王氏的提议。   王氏说完这一切,又在堂上辩解说,她只是为了安慰生病的胭脂,实际她并未传话给鄂秋隼。   吴太守听完,传卞胭脂上堂,怒斥道:“你可听见王氏所说?”   卞胭脂泪流满面,一语未发。   吴太守继续审问王氏,对她严刑拷打,很快就从王氏口中审问出她与宿介暗中有私情。吴太守又传宿介上堂,质问他,是否见过卞胭脂。宿介仍说不认得。   吴太守一见宿介那副花宿柳眠、纵欲过度的模样,简直斯文扫地,大骂道:“与有夫之妇私通的人定不是好人!”随即命左右衙役对其严刑拷打。   宿介受不住刑仗,当场招供。原来他从王氏那得到卞胭脂生病的事情,便假冒鄂秋隼半夜闯进她的闺门。但他对杀人的事情拒不肯承认。   据他所说,那夜他虽闯进卞胭脂房中,但卞胭脂病重体弱,他怜惜之下,又怕自己的身份败露,便取走一只绣鞋。他本待下次再来寻卞胭脂,不想那绣鞋竟然在路上丢失了。卞大夫被人杀死确与他无关。   吴太守最是记恨败坏读书人名声之人,大怒之下哪里肯听他辩解,随即下令将宿介定了死罪,押解进入监牢,同时宣布鄂秋隼无罪释放。   堂下的鄂秋隼与卞胭脂两人,相视无言。卞胭脂一双秋水盈盈地凝望着他,满脸羞愧,泪眼淋淋。   鄂秋隼经此一事,心情亦十分复杂,对着卞胭脂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怜她痴恋之心,但又实在怕了她。   很快卞胭脂便被卞夫人暂时接了回去。邵士梅师徒二人也早已等在一旁,朝鄂秋隼迎了上去。   看了吴太守的审案过程,邵士梅心里犹放心不下,总觉得这王氏不会这么轻易就范交待实情。只是鄂秋隼已身心俱疲,只好按捺下心思,先送鄂秋隼回东昌府。   不想他们这一回去,案情又峰回路转。   宿介是东昌府有名的才子,家族在本地颇有地位,竟寻到山东的学使大人施愚山。此人最为爱惜人才,又颇具贤德,治下人人称赞。   宿介的家人将一份言辞恳切的诉状交到他手中,学使大人便下令调来此案所有人的供词,细细查阅,总觉得宿介生性放荡、品行不端,但不至于犯下杀人案。   学使大人便又重新提审了此案,将王氏与宿介传唤上堂。   只是这宿介早已不记得将绣鞋丢在何处。学使大人又审问王氏,王氏这才交待了几个往常来过家中的人。   学使大人立即将这五人拘捕归案,一番妙计,识破了真凶的伎俩,迅速将其中一人逮捕了。此人便是真正的凶手,毛大。   原来那夜毛大跑到王氏家中,本是要捉宿介和王氏的私情,以要挟他们,不想捡到了宿介掉落的绣鞋,又听了一耳朵墙角。毛大便决定拿着绣鞋,也假冒鄂秋隼,深夜造访了卞家。不想竟走错了门,碰见卞大夫,他急怒之下便把卞大夫当场杀死,而后越墙逃跑。   施学使就此结案,判定宿介革去功名,贬为庶民;毛大秋后问斩。对那卞胭脂却另有一番安排,怜其对鄂秋隼一片痴心,令县令做媒人,让卞胭脂与鄂秋隼永结同心之好。   鄂秋隼刚在家中休养几日,还未大好,便接到山东省的判词。这下连白菁菁也傻眼了,她偷偷看了眼鄂秋隼的,发现他也是一脸晦涩难明。   她暗自感叹道,原来古代的官员这么爱给人做媒,看来不仅只有皇帝太后热衷此道啊。   卞胭脂直到吴太守审讯后,才真正意识到鄂秋隼并不是杀害她父亲的凶手。但她早已被邵士梅师徒二人吓得惊魂不定,一知道这个结果,回到家中便病倒了,竟起不来身了。   等到她听闻施学使下令让县令做媒的消息后,不禁又哭又笑,悲喜交加。   只怕这里面心情最复杂的就是鄂秋隼。可能他并不是不感动于卞胭脂的痴情,只是却也惧怕她的痴情。只是如今县令送来聘礼,吹锣打鼓地送来了新娘,便由不得他不接了。   虽然鄂秋隼再三苦留,但是在发现附在王窈娘身上的纸人被烧毁,而她本人也失踪了,邵士梅师徒二人再也无心留下来。   两人匆忙上路了,白菁菁说起鄂秋隼还是一脸惋惜的神情。她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即又自嘲地笑道:“也许对于他来说,起码娶了个美娇娘。”   邵士梅微微颔首,这才说道:“卞胭脂一缕情思,却招来群魔乱舞,终致闺阁清名不保,鄂秀才陷入牢狱,父亲也无端丧命。情思虽美,但思情入骨却会变成祸端。这便是物极必反的道理。你往后行事切记过犹不及。”   白菁菁撇了下嘴,“不是情思害人,是这卞胭脂太笨了。她肯定是读诗经读傻了,随便见到一个漂亮的男子就情根深种。我估计再来个男人就能骗她跟着一起私奔了。这可和情爱没有关系。你可不能把凡人的错误归咎到爱情头上。”   邵士梅无奈地说道:“我和你说物极必反的道理,你便说情和爱。你小小年纪,走过多少路,竟也大言不惭。”   白菁菁在心里暗自反驳,不小了,比师父您大。却也只敢在心里说说,并不敢在嘴上继续反驳师父。   那妖怪王窈娘却是往太原而去,邵士梅师徒二人只好紧追上去,不想那地图上显示的下一段路正是太原城。白菁菁虽然满脑子疑惑和不解,但也没也其他办法,只好继续跟着师父往太原的方向去。 作者有话要说:  胭脂的故事就到此结束了,虽然对于她来说,结果也算求仁得仁,但是以后会不会真的生活幸福,就不得而知了。所谓情字害人,可爱之人竟然变成了祸水。这就是卞胭脂。 今天开始发放随即红包。o(∩_∩)o   ☆、画皮(一)   太原城有一书生姓王,在长路书院求学。一日他清晨赶路,却在半路上遇见一个生得十分美貌的女子。那女子紧抱着包裹,一路急赶,慌不择路竟撞进王生怀中。   王生低头赶路不意被人撞了个踉跄,他站稳脚步,抬头一看,却一下子愣住了。眼前的女子被他撞得跌倒在地,她惊呼了一声,抬头责怪地看着王生,秀眉微蹙,眼眶里满是泪滴。   王生趑趄不前,看这女子却一直跌坐在地不起来。他疑心自己把人撞伤了,犹豫了一会还是上前把她扶了起来。   “姑娘,你可有大碍?”王生问道。   “我并无事。我只是半夜里一直赶路,又不曾进食,精神一时不济。”女子虚弱地回答道。   “姑娘若不嫌弃,我随身带着一些干粮,可给你暂时充饥。姑娘不如歇息一会再赶路。”王生见她如此可怜,忍不住开口说道。   那女子却没有接受他的好意,反无奈地说道:“我被人追赶了一夜,如今不敢停下来歇息。”   王生满腹狐疑问道:“姑娘为何被人追赶?”   那女子看着王生欲言又止,“我家中贫苦,父母将我卖给一个大户人家做妾。那家的大夫人十分厌恶我,往日里总是毒打于我,我受不住,半夜便乘机逃了出来。如今若被抓回去,大夫人肯定会将我卖去那不堪的地方。”说完,她仿佛自我厌弃般地闭上了眼睛,整个人瑟瑟发抖摇摇欲坠。   王生一听缘由,对她满心的怜惜,心里油然升起一股豪情,想也没想便说:“不如你随我回太原吧。我今日正要回家,你跟着我回去,藏在我家中,你原先的家人必然找不到你。”   女子兀得睁开美丽的双眼凝视着王生,嘴唇嗫嚅了半晌,又似乎不敢置信地问道:“郎君所说可当真?我只怕连累到你。”   王生忙一再向她打包票,这女子这才展颜破涕而笑,“我本姓王,郎君唤我窈娘即可。”   王窈娘这一笑,又让王生不禁看傻了眼。王窈娘也不以为忤,眼光流转在他脸上滑过,娇羞地低下了头。王生这才愣过神来,连连道歉唐突了佳人。   王生便将这王窈娘带回家中,不敢让家人知道,将其藏在书房内。幸好书房后侧有个他平日里歇息的房间,王生便将窈娘藏得密密实实。两人蜜里调油,自此整日厮混竟忘记人间岁月。   王生的夫人陈氏是个端庄自持的妇人,见王生此次从书院回来就躲在书房内。她若要送点吃食与他,他在书房内也是一副游移不定的模样,不像是在静心念书。   陈氏毕竟与王生成亲已五六载,她一旦种下疑心,便越发留意王生的行踪。王生整日将自己关在书房,嘱咐不让任何人打搅,脸色却一天天黯淡了下来。   陈氏内心惊疑不定,一日偷偷躲在书房外,听得屋内有女子的娇笑声。她心中大骇,便寻了机会,将王生拉到正房内逼问。   王生本就脸皮薄,一被妻子逼问,就吐露了实情。陈氏劝道:“你若是想要个美貌妾侍,可同我商量。你将这来历不明的人藏在家中,却是万万不可。若让公公知道了,只怕即刻要将你押回书院。我们还是将她送回家吧。”   王生闻言大怒,“我没想到你会这么狠毒。我就知道不能告诉你。你就是嫉妒窈娘,你还要让她回去送死。你和她原来主家的大夫人一样可怕。”说完,竟挥袖而去。   陈氏被丈夫一顿呵斥,心内伤心不已,又不好告诉家中长辈,只好暗自苦撑,越发留意那王窈娘。这一留意,陈氏心中越加害怕,那王窈娘一天天变得美艳妖异起来,王生却脸色发青、眼窝深陷,他自己却没有任何感觉,犹如陷在醉生梦死之中。   这厢白菁菁与师父一路急赶,却并没有发现那妖怪的踪影,两人只好进了太原城再做打算。二人并不知道这王窈娘已经转头换面,住进了王生家中。   眼见需要在太原城呆上一段时间,身上的银两却已不多,邵士梅便干起来了老行当,在集市上摆起了算卦的摊子。   陈氏在家中左思右想了几天,实在无法,便准备到集市上算上一卦,可巧,路过邵士梅的摊子。   她瞧着这道士这般年轻,不敢相信,犹豫了一会,正想转身离去,却被人叫住了。   邵士梅一早看到有个妇人打扮的女子在自己摊前犹豫不前,他暗中留意了一番,眉头紧皱。看那妇人转身要走,他忙叫住了她,“这位夫人,暂且留步。”   陈氏回过头来,疑惑地看着邵士梅。   邵士梅斟酌了下,开口说道:“我观夫人周身有股若有若无的邪气。不知夫人能否让我算上一卦。”   陈氏本就为算卦而来,听邵士梅这番话,心中掀起一阵波澜。她按住满腹心思,走到了邵士梅跟前,“那有劳道长为我算一算。”   “这邪气非因夫人而起。夫人家中近日是否有人外出归来?”邵士梅查看了这妇人的脸色,未有异常,但却自觉不对劲,沉吟了一会,才开口问道。   陈氏满脸惊愕,“我相公几日前刚从长路书院回到家中,可是有不妥?”   邵士梅犹不敢确定,“夫人能否带我到家中查看,我怀疑有邪物被带到你家中。”   陈氏内心惊涛骇浪,十分肯定这邪物必定是那王窈娘。她面上浮现出焦虑之色,“道长可随我前去家中。但我相公可能会阻拦,能否请道长偷偷查探?我必有重谢。”   邵士梅同意了她的要求,“我需准备一日,待明日你带我前去。”   陈氏忙点头又问道:“那今夜如何是好,我怕那邪物万一作祟。   邵士梅拿起笔画了一道符箓,交给她,“你将这道符贴在门梁上,邪物便进不了房间。”   陈氏接过符箓,满脸不安地离去。   白菁菁正昏昏欲睡,见到早上有一单生意,正待高兴,邵士梅却收拾纸笔,准备收摊了。   她疑惑不解地问道:“师父,我们才刚出来就要收摊了?”   “恩,先回客栈。回去我再同你细说。”邵士梅手上利落地收拾东西,一边回答道。   两人一回去,白菁菁就又问道:“师父,我们身上的钱不多了。这摆摊了好几天,今天才有人上门,你怎么又收摊了。好不容易才开门红,说不定接下来就有生意了。”   邵士梅这才解释道:“今天这妇人周身一股邪气,我总觉得十分熟悉,只怕这邪物来历不简单。我虽然和这妇人说明日再去她家中,但只怕那符箓抵挡不住邪物。我们准备一下,晚上就去王府上查探。”   待夜幕降临,天色一暗,邵士梅就带着白菁菁出发了。白菁菁看邵士梅没带他惯常用的佩剑,疑惑问道:“师父,你忘记带上剑了。”   邵士梅脚步一顿,“我近期都用不了剑了。如今这把木剑足以。”   白菁菁吃了一惊,“师父,你为何用不了剑?”   邵士梅看了她一眼,安慰道:“你不必紧张,我只是未参透一些事情,待我想明白了,自然就能继续用剑了。我暂时不用剑,只是为了让自己清心,免得一时大意,铸下大错。”   白菁菁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她自己也说不明白,她总觉得邵士梅用不了剑,是不是和她有关系。   王府很快就到了。邵士梅二人悄悄地潜入,发现一个缺口,便从墙缺出跳进了院子,发现正是书房。书房的大门紧闭,他们躲在窗口往屋里瞧去。   只见一个面色青绿的恶鬼,脸上狰狞,长着尖尖的獠牙,正俯着身躯,提着画笔,在一张人皮上细细描绘。不一会儿就拿起人皮,抖了抖,像穿衣服一样套在身上,摇身一变,成了一个眉目娇艳的美貌女郎。   白菁菁吓得惊呼了一声,天啊,这是画皮,她是小唯。天啊,肯定是,连电影里都演过,当时这电影还赚取了一票热泪,其中就有她。   小唯,不,这恶鬼,就是聊斋里人尽皆知的画皮鬼。白菁菁惊骇异常,抓住邵士梅的胳膊,一脸焦急地看着他,“师父,这个是画皮鬼,很厉害,专门挖人心的。师父你能行吗?”   邵士梅还来不及阻止白菁菁,屋里的画皮鬼王窈娘忽得转过头,大喝了一声,“谁在那里?快出来。”   不等邵士梅等人准备,她已经飞身扑了过来,“哪里的臭道士,竟然不自量力来自寻死路。”   邵士梅挥出手中的桃木剑,挡住了画皮鬼的突然袭击,不再恋战,扯着白菁菁往后急退。   画皮鬼却停了下来,嘎嘎笑道:“我道是谁,难得你们竟从东昌府一路追到了太原。难怪,王生今晚不见踪影,都是你们坏了我的好事。今日,就如了你们的愿,让你们好好尝尝我的厉害。”说完,她袖子往后一扬,口中吐出一物,瞬间朝白菁菁面上射去。   白菁菁挥动手中的七星剑,想要挡住这邪物。手中的剑却嗡的一声作响,激烈振动了起来,她一时捉不住剑,七星剑竟脱手飞了出去。那邪物再无障碍,堪堪飞到了白菁菁眼前。她一狠心,口中念起清静经,咬破中指,朝那邪物狠狠劈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画皮鬼小唯,当年让很多同情的小唯。   ☆、画皮(二)   白菁菁感觉手劈进了一团粘稠的糖浆里,随即一阵灼烧般的剧痛,有一股气从手指上的伤口处钻进她的身体,她的额头上开始冒出大粒大粒的汗珠。白菁菁口中的清净经念得越来越急,几乎乱了心神,突然听到一阵清亮的声音。   邵士梅站在她不远处,大声吟诵:“神师所唾,严如雪霜,唾杀百鬼,不避豪强,当从十指自出。前出封侯,后出斩头,急急如律令。”   这咒语像一道清流一样,白菁菁灼热的脑海慢慢平复了下来。她跟着邵士梅不停吟诵这这段咒文,直到第七遍,手上的这团邪物慢慢变得透明,化成一道白烟,消散在空中。   白菁菁松了一口气,跌在在地上直喘气。邵士梅也松下脸色,一个健步扶起白菁菁。   画皮鬼王窈娘见一击不中,一阵咬牙切齿丢下一句话,“竟想让我把吃到嘴里的东西吐出来,休想!”说完,消失在原地,不见踪影。   白菁菁眼见画皮鬼又失踪了,大吃一惊,“不好,王生危险了。师父,你别管我,快去捉鬼。”   邵士梅眼见情况危急,不再多话,放下白菁菁,转身追了过去。   却说陈氏一早听了邵士梅那番话,犹豫了一番,当夜就假做生病,将王生骗至房中,告诉他王窈娘是只妖怪。   王生犹不肯相信,陈氏一再劝他说过了今夜就见分晓。王生不情不愿地歇在陈氏房中,准备明日再无异常,便能堵住陈氏的嘴,让她不再阻挠王窈娘。   夫妻二人一夜都辗转反侧,到一更时刚微微入眠,忽得听到门外传来动静。陈氏立刻被惊醒了,趴在门缝住外瞧了一眼,赫然见到那王窈娘面色狰狞地站在门口,想要进门,却被那符箓挡住了。   陈氏见状惊呼了一声。王窈娘听到屋里的动静,却装作一副哭泣的样子,哀求抽泣道:“王郎,我知道你在屋中。你若不念我们往日的恩爱,不肯见我,我今夜便走,往后天涯海角都不相见。”   屋里的王生一听,一骨碌爬起身,便要打开房门。陈氏吓得拼命拉住他,口中大声叫嚷着:“不要出去,她是妖怪,妖怪啊!你不要被她骗了。”   王生一点也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王窈娘的哭泣声,他一个用力推开陈氏,破门而出。   王生朝门口的王窈娘扑去,满脸心疼地安慰道:“窈娘……”他一句话还未说完,忽得胸口一痛。画皮鬼王窈娘双手撕裂开他的胸膛,抓出心来捧着往外走。   王生脸上的笑意还牢牢定格着,他满眼不敢置信,砰地重重倒在地上。陈氏大呼一声,跌跌撞撞地跑到他身旁,疯狂地尖叫了起来。   邵士梅听到尖叫声,暗道不好。待到正房,发现满地污血,画皮鬼已经不见了,他提起桃木剑转身就要追出去。却被陈氏扯住了,她一见邵士梅如遇救星,嚷道:“道长,你救救我相公,他的心被妖怪挖走了。”   邵士梅只得停下脚步,弯腰查看王生的情况。半晌,他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本事有限,没有起死回生之术。”   陈氏闻言,眼中的光芒一刹那熄灭了,跪爬到王生身旁,声嘶力竭地嚎啕大哭起来。家中的下人都远远站着,人人害怕地不敢上前。   白菁菁缓过精神,便也赶了过来,见到的正是陈氏伏地痛哭的情景。她不禁吓懵了,扒开人群,挪到师父身旁,低声问道:“师父,那画皮鬼呢?”她左右环顾了一圈,忽得看到王生躺在地上,一副开膛破肚的模样,她猛地转过头,嘴中呕了两下。   她不敢再继续看下去,她也挺意外王生竟然死了。聊斋原著她并没看过,画皮改编的故事却是人人皆知,却没有哪一个版本是这么血腥的。想到这,她喉咙里又涌上了一股呕吐的欲望,她忙强忍了下去,深吸了一口气。   邵士梅却一副神色黯然的模样。白菁菁看他不对劲,扯着他的衣袖走到了角落里,抬头问道:“师父,你怎么了,是不是刚刚受伤了?”   邵士梅摇了摇头,像下了重大的决心,扯下白菁菁的手,朝陈氏走了过去,“夫人,我虽不能救王生,不过有人可以。”   陈氏刷地抬起头,眼光灼灼地盯着邵士梅不放。   邵士梅继续说道:“集市上有一个颠道人,是从蒙山上来的,平日以煮石头为食。你若能找到他,求得他手中一块石头,当做心,放入王生胸膛处,王生必能好转。”   陈氏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致谢。邵士梅面色沉重地朝她摆摆手,带着白菁菁快步离开。   陈氏的弟弟陈二郎曾经听闻过这个颠道人,翌日一清早,他便陪着姐姐去集市找人。   那颠道人果然还在,他披散着一头脏兮兮的头发,全身衣衫褴褛,在地上滚来滚去,口中不停唱着歌。陈氏朝他走了过去,跪了下来,“道长,求你救救我家相公。”   颠道人看了她一眼,却大笑道:“哪来的美人,跪我作甚?可是喜欢上我了?”   陈氏忙诉说了缘由,朝颠道人不断哀求。颠道人上下打量了她两眼,听她说完又笑道:“我做你的相公可好,你那相公不要也罢。”   陈氏咚咚地在地上嗑起头,苦苦哀求不肯放弃。集市上的人瞧见都围了过来,堵成一道墙,对着陈氏指手画脚,嘲笑声不断响起。陈氏又羞又愧,几乎想要逃跑,但想到王生的性命还是忍了下来,继续不断哀求颠道人。   颠道人见状,勃然大怒,抓起手边的木棍,往陈氏身上胡乱抽去。陈氏的弟弟一声惊呼便要上前,却被陈氏制止了。   陈氏痛得伏在地面上,跌进污水里,满身泥泞,犹自抬起头,执着地朝颠道人苦求:“求道长怜惜我,救我相公一命!”   躲在人群外的白菁菁看着陈氏一副不要命的样子,不忍再看下去,她转头疑惑的问邵士梅,“师父,你可认识那颠道人,他为何要如此这般为难陈氏?”   邵士梅面色严肃,并没有回答白菁菁的问题。   人群里的陈氏终于被打得受不住,在地上滚了起来,躲避颠道人的棍子。颠道人的棍子却又准又狠,每一下都毫不留情的落在陈氏身上,口中又问道:“你可后悔,还要救你相公?”   陈氏咽下痛呼声,通红着双眼望向颠道人,“我不悔。”   颠道人突然觉得无趣,“世上竟有如此不肯醒悟的人。人人都可做丈夫,又何必王生。”   陈氏辩驳道:“我只要王生做我丈夫。其他人与我何干。”   颠道人颓然放下棍子,大笑道:“罢了,你一心执迷不悟,我也不再拦你。拿去吧!”说完他从袖子里掏出一颗心脏大小的石头,扔到陈氏身上,癫狂地笑着挤开了人群,转眼不见踪影。   陈二郎一见颠道人没了踪影,忙走过去扶起陈氏。陈氏如获至宝地把那颗心形石头捧在怀中,两人随即离开了集市。集市里围拢的人群见没有其他可看的,也纷纷散开了。集市一瞬间又恢复了它往常人声鼎沸的热闹情景。   白菁菁看邵士梅仍是一副淡淡的神色,不解地问道:“这王生以石头做心就能活过来了,陈氏也算如愿所偿。师父为何看起来一副不开心的模样?”   邵士梅迟疑了会,才回答说:“近日,我时常疑惑自己是否曾经做过错事,过往遵循的大道到底是什么?”   白菁菁听得一头雾水,满腹狐疑地望着邵士梅。邵士梅却又转了个话题,“昨日,我见那陈氏可怜,告诉了她颠道人的消息。如今王生虽然得救了,但陈氏的苦难却要开始。我观陈氏命中无子、运图坎坷,一切根由皆在王生身上。如今上天安排王生死去,便是给陈氏一条生路。那颠道人也是看她下场可怜,才一再问她悔不悔,棒打她也是想让她知难而退。哪知她仍执迷不悔。如今我真不知我这是救了她,还是害了她!”   白菁菁没想到背后还有这么多故事,她迟疑了半天,才说道:“师父,命运是算不准的。谁能保证王生死了,陈氏就一定能幸福。若能算准,师父你还不如帮我算算我什么时候能回家。”   邵士梅还真仔细打量了白菁菁许久,白菁菁被看得发毛,忐忑不安地问道:“师父,你算出什么没有?”   邵士梅嘴角一挑,轻笑道:“只算出你如今道术精进,昨夜竟然能挡住画皮鬼炼化的那颗人心。”   白菁菁惊得把一切都抛在脑后了,抓住邵士梅的胳膊焦急的问道:“昨天我劈中的那个东西,是一颗人心?”   得到邵士梅肯定的答复,她脑海里忍不住又浮现王生被开膛破肚的模样,她再也没忍住,趴在墙角,拼命地呕吐了起来。直到肚子里只剩下清水,她才抬起头,满眼控诉地看着正给她拍后背的邵士梅,“师父,不带你这样捉弄人的。”   邵士梅递给她一个水壶,示意她漱口,“修道之人,岂能害怕一颗人心。人心离了人的躯体,不过是死物。最捉摸不透的是活生生的那颗心啊!”说完,他长长叹了口气,扶起全身瘫软的白菁菁离开了集市。   ☆、白莲教   白菁菁倚靠着邵士梅走了几步,便恢复了精神,又喋喋不休地缠着他问道:“师父,这王窈娘就是画皮鬼吗?那之前她怎么没有把宿介等人一起害了?”   邵士梅沉吟了会,“我猜测她是把龚家当做老窝,所以从不在东昌府犯事。至于每次她总会消失一段时间,多半是去偷人心。那王炳也是如此这般遇害的。王家的人都以为他是病逝的,我那天瞧他的尸体,却发现胸腔里少了一颗心。王家人没有发现异常,那是因为被画皮鬼的障眼术给蒙骗了。”   白菁菁突然头皮发麻,“师父,你说龚家是不是老早就没人了吧?一家子都被画皮鬼给挖心了吧?”   邵士梅点了点头。白菁菁全身一阵恶寒,忍不住抖了抖肩膀,“这个画皮鬼这么厉害,三番四次地逃脱,师父你斗得过她吗?”   “如果是之前,应该没有问题。只是我如今还不能用剑,胜负还在五五之间。”   白菁菁闻言担忧地说道:“那我们还要继续追查下去吗?要不要等师父你那个什么道的问题想通了,能用剑了,再去找画皮鬼。”   “人命关天,不可耽搁。既然被我遇上了,这就是上天交予我的责任。天命不可违背。”   白菁菁听完,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又一时想不到其他办法。   只是这画皮鬼如今早已逃得无影无踪,邵士梅师徒二人失去了她的踪迹,只能一路暗中寻访。过了几日,便进入了彰德府境内。   夜里经过一座别院,忽得见其中火光连天。邵士梅师徒凑近细听,院中不断传来喊杀声。两人俱是一惊,只怕这别院中闯进了强盗。   论捉鬼降妖,他们俩倒是可以施展一二,只是面对这强盗,竟有些捉襟见肘。只是瞧这别院建的偏僻,附近人烟稀少,没有人家,邵士梅还是下定决定入内瞧一瞧。   他朝白菁菁使了个眼神,示意她先躲在一旁。白菁菁瞧着自己细胳膊细腿的,也怕扯了师父后腿,忙乖乖点了点头。   邵士梅一个轻身越过高墙,便进了别院。只见一个蒙面大汉扯着一个美貌的女郎往外疾走,那女郎不断挣扎,衣裳凌乱,脸上满脸泪痕。   蒙面大汉刚与邵士梅打了个照面,明显被吓得一愣,脚步停顿了下来。待反应过来,朝邵士梅大喝了一声:“哪来的臭道士,不要多管闲事,滚开。”   他手中的女子见突然出现一个陌生人,立刻朝来人大叫道:“道长,救命啊,他们都是强盗。”她话还未说完,便被壮汉狠狠甩了一巴掌,痛得高声惊呼了起来。   邵士梅见眼前这般情景,也不多话,手持利剑,便朝他刺去。蒙面大汉慌忙把那女子随手丢在一旁,也拿起大刀迎上去,与邵士梅缠斗起来。   那女子被甩得跌坐在地,却一骨碌又爬起来,朝内院跑去。她还未跑出多远,又出来一个带面具的大汉,手持大刀押着一个清瘦的男子。这女子被吓得后退了几步。   这面具男看到了这女子,却不曾为难她,竟从她身旁绕过,朝那正与邵士梅缠斗的壮汉大声喊道:“货到手了,撤退,不要恋战。”   女子惊呼道:“快放了我相公!相公,你怎么了,你流血了!”   被壮汉挟持的清瘦男子,畏惧架在脖子上的利刃,丝毫不敢乱动。他满眼的惊慌,却强做镇定朝女子嚷道:“娘子,你快躲起来,不要管我。他们只要银子,不会拿我怎么样的。你快走啊!”   他的话音刚落,就被面具男扯了一个踉跄。面具男朝他怒叱道:“少废话,跟我走,不然我手上的刀就不客气了。”   与邵士梅缠斗的壮汉一见得手,便丢下邵士梅,朝面具男的方向退去。内院又涌出了两个人,身上俱背着一个黑色包袱。这伙人簇拥着面具男从大门口往外疾走,顺手牵走院中的马匹,利落地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那女子惊呼着,一路跟着他们跌跌撞撞地追了过去。邵士梅见此情况也一路跟了上去。追到大门外时,女子脚下一个不稳,被台阶绊倒,摔了出去。   邵士梅一个健步过去,扶住她,“夫人,请小心。”   那女子浑身抖个不停,嘴唇张张合合就是说不出一句话。邵士梅把她扶到一旁,劝慰道:“我是崂山悬门弟子,邵士梅。夫人且放心,我这就去追那贼人。”   女子眼含热泪,不住点头,示意邵士梅不用再管她,耽误了时间。邵士梅也知情况紧迫,不再多说,奔出大门外。   白菁菁在高墙外等了一会,心里也是七上八下。没一会,竟从门口跑出几个蒙脸的壮汉,她吓得闪到一旁躲了起来。直到强盗们翻身上马,她才敢冒出头,正好看到邵士梅持剑追了出来。   她忙迎了过去,朝邵士梅急道:“师父,他们往这个方向跑了。不过他们骑马,师父你得速度快点才行。”   邵士梅闻言朝她点点头,“你去看看附近有没有村民,一起叫上。我先去追他们。”   白菁菁点头如捣蒜。随即师徒二人沿着两个方向,分头飞奔而去,消失在夜幕之中。   邵士梅用上轻身术,身如飞燕,不一会便追上了那伙贼人。面具男见一个道士身形诡异地追着他们跑,转头大喝:“兀那道士不准再追,我等到郊外便会了放了廉生。你若再追来,廉生性命难保。”   邵士梅顾忌到那被胁迫的男子,脚下不禁放慢了脚步。一群人呼啸地又继续飞奔了出去,邵士梅只好远远缀在他们后面。   这一看,却觉得他们胯下的马匹十分奇怪,分明不是活物。邵士梅心中暗自惊疑,对这伙强盗的身份越来越捉摸不定。   邵士梅随着这伙人跑出了一段距离,待快到郊外时,他心中已经思量好计策了。他绕到那面具男左侧,乘着夜色,朝他们胯下的马匹身上扔过去几张符箓。   符箓一贴到马身上,疾驰中的马立刻化作一阵黑烟,咻忽一下子消散没了踪迹。马上的贼人一个不及防,从半空中跌落,乱七八糟摔成一团。邵士梅便乘机朝面具男扑去,一脚将面具男踢落,将他手中的廉生救了回来。   贼人们猝不及防摔落在地,包裹中的银子洒落了一地,白花花的银锭子十分耀眼。几个蒙脸汉子还在地上哀嚎着,面具男却一个驴打滚,朝邵士梅挥刀而来。   邵士梅把廉生往旁边一放,护在他身旁,一边迎向面具男犀利的进攻。因需要分心护在廉生,邵士梅手上渐渐不支,竟被逼着直后退。刚还在地上嚎叫的汉子,也一个个纷纷爬起来,朝邵士梅围拢了过来。   邵士梅心中暗道糟糕,脸上却神色未变,“你们骑着鬼马,究竟是何来历?”   其中一个蒙面男子发出粗噶的笑声,“臭道士,好叫你死的明白,我等都是白莲教弟子。我白莲教要银子,是瞧的上你们,还不乖乖奉上,竟还敢纠缠不休。”   面具男闻言立刻转头朝他大骂了一声,“蠢货,少废话。快点把银子都捡回来。”   他的话音刚落,远处就出现零星的火光,依稀传来喧哗的人声。   邵士梅趁他一时分神,扯上廉生,转身飞奔了出去。却见迎面跑来一个小道士,正是白菁菁,她朝邵士梅大喊道:“师父,我带村民们来救你们了。”   随着她的话音,一群村民手举火把,口中不住大叫着出现在众人眼前。那四个贼人看见人群,竟一下子被吓傻了,一个个丢下银子也忘了捡,慌不择路地转身飞奔。   村民们见把贼人吓跑了,也都停住了脚步,不再追赶。廉生还惊魂未定,直到邵士梅把掉落在地的银子收拾好装回包裹递到他手中,他才缓过神来。   他不断行礼,嘴中不断向邵士梅道谢。   邵士梅师徒二人陪着他回了别院,廉生夫妻二人相见又是抱头痛哭了一场。一阵忙乱,万幸没有人受伤,银子也没有被抢走,只有廉生的娘子手上的一个金钏被贼人脱去了。   原来这廉生本是穷苦书生,家中仅剩他一人,后来为生计所迫去经商。自此小有本钱,便在两年前去往两淮一带,做了盐商,因此攒下了一笔家业。廉生一心记挂自己书生的本分,待身家足够了,就收手不再做,专心在家念书。不过他家小有钱财之事也传遍了乡里。   这日他为静心念书,便带着娘子去别院居住。因只打算住一两日,权作散心,故夫妻二人连一个仆从也不曾带过去。不料半夜竟然发生强盗入室抢劫的意外。   偏因只是别院,廉生夫妻二人身上并未带多少值钱的东西,贼人一气之下便打算挟持廉生。刚好被邵士梅师徒二人撞见。   邵士梅师徒二人婉拒了廉生的谢意,又准备离开了。邵士梅想到之前在洛川河边发生的事情,王六郎说是白莲教的手笔,如今又发生白莲教弟子强抢金钱的事情,这些事情连在一起,实在诡异的很。   这白莲教向来与道门相隔甚远,彼此间从未互通。在传统道门眼中,这白莲教无疑是邪教门派,专门走歪门邪派。因此道门众人多看不起这白莲教,白莲教又专门收留各门派叛出的弟子,故虽然不曾见面便厮杀,但也是相见分外眼红。   自二十年前,白莲教在光明顶被朝廷重创后,门派凋零,已多年不曾现世。如今看来,他们却又开始蠢蠢欲动了,看来人间平静的日子不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白莲教除现世。   ☆、单道士   淄川县有一道士姓单,自称独门独户,没有门派,只是自小跟着父亲学了几天道术。后父亲早逝,他就自个穿上身道袍,开始四处行走。单道士精通变戏法,常上大户人家为官宦子弟表演法术,以此为生收些赏银度日,却往往当天就把钱都花光了,日子过得十分潇洒。   单道士与那洛川溺鬼王六郎是同乡。自见到那王六郎由溺鬼身份受到上界仙人赏识,竟摇身一变成了个土地神,单道士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他自认也是修道之人,未曾作恶,为何一直碌碌无为,渐渐对变戏法也没了兴致。   这日淄川县官宦人家的子弟,韩公子,又找单道士上门表演法术。单道士有心拒绝,又怕得罪了老主顾,只好上门去。   不想韩公子往日见单道士表演隐身术,他便十分眼馋。今日单道士一上门,他就缠着单道士,再三恳求单道士将隐身术教给他。   单道士虽不认为自己是道门正派,但也不敢将法术轻易教授给凡人,只怕扰乱了人间的五道伦常。面对恳切的韩公子,单道士摇了摇头,还是选择了拒绝。   韩公子见他如此冥顽不灵,便认为他往日里都是在骗吃骗喝,不由暗恨在心。于是他心生一计,将单道士骗到了洒满细灰的麦场。他以为单道士就是擅长隐身术,但只要人走过必定会留下痕迹,到时他再命人按着脚印的地方鞭打,也好出了心中一口恶气。   这麦场上果然出现了灰脚印,韩公子命仆人手持牛鞭抽打。那脚印却不曾停下来,直往城外的方向去。韩公子等人跟着脚印追了过去。   追到城门的时候,忽得砰的一声,一个人影撞上了厚厚的城墙,跌倒在地。韩公子追来一看,正是那单道士。他正欲下令仆人擒拿他,单道士已经利落地在墙上画了一个门,用力推开,矮身钻了进去。   韩公子等人不禁看傻眼,一个个都愣在原地。待韩公子下令追上去时,门却啪的被关闭了,左右仆从们便一个个都撞上城墙,额头肿了好大一个包。韩公子见单道士逃得无影无踪,这才忿忿不平地下令收兵。   却说这单道士出了淄川县,一时犯难了,不知该往何处去。想到已经成神的王六郎,他心中豪情一起,便准备闯荡天下,也好挣出一个功名来。   既是如此,小小的淄川县已经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又想起过往的商贩曾说过衢州近日好多人无故病死了。他怀疑那里有鬼怪出没,便打定了主意去衢州捉鬼,于是便满怀信心地出发了。   他这一去衢州刚好撞上了邵士梅师徒二人。   邵士梅师徒在彰德府并未找到画皮鬼的行踪,那张诡异的地图上却显示了通往衢州的路线。邵士梅见这般盲目寻找实在没有意义,便领着白菁菁去了衢州。不想,越往衢州的方向,路上逃难的人群就越多。   这些人大多举家搬迁,一个个面色惶恐,低头匆匆赶路,好像有妖怪在后面追着他们。邵士梅好不容易拦下了一个路过的老汉。   邵士梅抬手拱了一礼,问道:“这位老丈,请问一路上为何这么多人纷纷出逃,步履匆匆?”   那老汉也是一副赶了几天路,疲倦至极的模样,他停下来,喝了口水,这才回答邵士梅的问题,“这位道长,可是要去衢州?去不得啊!现在城里到处都是妖怪,城里的人总是无欲无故地病死。大家伙都不敢继续待下去,这才背井离乡往外迁徙。”老汉说着,眉头皱得紧紧的。   邵士梅心下大惊,忙又问道:“什么妖怪,敢在人间横行,竟无人制得住吗?”   老汉无奈地摇摇头,“若是有人能克制他们,我们也不会一个个都选择离开衢州,实在是没有办法了。现在衢州的张握仲大人已经下令紧闭城门,夜晚也不许人在街上行走,但是病死的人还是越来越多。人人都呆在家中,惶恐不安。老汉离开的时候,张大人已经贴了告示召集天下能人异士,希望能制住城里的妖怪。但愿能还人间一片净土。”老汉长叹了口气,身后的家人已经在喊他继续出发。他也不再与邵士梅多话,转身离去。   邵士梅站在原地思忖了半晌,不知这衢州妖怪的事与白莲教是否有瓜葛。   几日后,师徒二人很快来到了城墙脚下,只见墙外面贴了好几张告示。他们便走过去细看。   白菁菁也站在在一旁,扯了扯邵士梅的衣袖,“师父,我们真要进城吗?衢州的妖怪这般厉害,只怕城里十分危险。我们都是凡人之躯,吃五谷杂粮长大,若着了妖怪的道,只怕也得病死。”   她的话音刚落,耳边便传来一个十分热切的声音。   “二位道长也是来揭榜的吗?听说现在衢州妖怪十分厉害,正是我等大展拳脚的好时机。”说完,还没等白菁菁等人反应过来,他便上前揭下了告示。   来人一身道服,两鬓络腮胡,他利落地把榜单卷了两圈,然后握在手中,抬头朝邵士梅露出一个笑脸,两排牙齿亮闪闪地直发光,“我姓单,乃是淄川县来的道士,单敏光。二位道长如何称呼?”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白菁菁朝他扯了扯嘴角,“我是白菁菁,这是我师父邵道长。我们是崂山悬门弟子。”   单道士闻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原来二位是崂山弟子啊,我无门无派,你们可以叫我单道长,不过你们要叫我敏光,我也没意见。”说完自个嘿嘿地乐开了。   白菁菁瞧他长得十分粗壮,人却傻乎乎地很可爱,便也配合地一起笑了两声。   还未笑完,城楼上却下来了两个小兵,朝单道士大声问道:“可是你们三人揭了榜单,请随我等进城拜见张大人。”   白菁菁一听愣住了,忙要开口反驳,却被邵士梅拦住了。邵士梅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多话。白菁菁满脸疑惑地闭上了嘴巴。   单道士已经朝那两位小兵迎了过去,挥了挥手中的榜单,“榜单在这呢,正是我揭下的。这两位是邵道长和白道长,我们三人正准备一起进城。”说完他便随两位小兵往城门走去。   白菁菁心中暴汗,简直受不了单敏光的自来熟,她和师父明明没说过要进城的。   或许是没听到邵士梅二人的动静,单道士回过头来朝他们大喊了句:“邵道友快跟上啊,跟我一起进城。待会天黑了,就进不去了。”   白菁菁心里的汗已经汇聚成一道汹涌的瀑布,她忍不住抽搐了下嘴角,这才跟上邵士梅的脚步朝单敏光走去。   他们三人很快被带去见了张握仲大人。此人在衢州驻防,如今衢州城内人心惶惶、乱象丛生,他不得不带兵出来主持大局。见城内妖怪猖獗,一时无法平息,他便命人张贴告示,召集有能之士前来捉拿妖怪。   不料告示贴出去了许久,来揭榜的人从络绎不绝到空许久不见一人,衢州的妖怪却始终四处肆虐。张大人上报了朝廷,朝廷的相公们却命他便宜行事,他如今也是被架在火上烤,进退不得。   今日听到又有人来揭榜,他亦不敢报太多期待。之前有多少人拍着胸膛保证这妖怪马上就能手到擒来,最终一个个都是铩羽而归,运气不好的,命都当场交待了。一个个被挖了心,丢在大街上,那开膛破肚的惨样,他都不忍直视,只能命手下赶紧收敛尸体,怕又传出不好的消息,让衢州的局势变得更混乱。   张握仲穿着便服,端坐在后衙内。衙役把揭榜的三人带了上来,他认真地上下打量了一番,越看这心里越狐疑。这小道士瞧着十来岁模样,瘦巴巴的,一双眼睛却生得十分灵活;另一个长得粗壮的男子看来却有些蠢笨;不过当中的那位年轻道士眉目修长、气宇轩昂,颇有些卓尔不凡的意味。   只是这么三个不搭的人站在一处,无端徒惹人生疑。张握仲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们两眼,放下手中的茶盏,问道:“可是你们三人揭榜的?”   白菁菁等人站在堂下,被这张大人一顿打量,心中也是忐忑不安,见他发问,都松了口气。   单道士又抢答道:“正是我们三人。请问大人这妖怪在哪里,我们何时出发去捉拿它们。”   张握仲暗暗皱了下眉头,这道士也太沉不住气了。他开口解释说:“我为几位说说这衢州妖怪。其实妖怪一共三只,人称衢州三怪。一个住在钟楼上,头上长角,看到钟楼下有人路过就会飞扑下来。见过它的人,不出三日都会无缘无故地病死。还有一个妖怪住在水塘里,夜里在路上铺一条白布,谁要是捡了白布就会被卷入水中。水塘里还有一只鸭子,每晚都会叫,听到叫声的人,也会立刻得病,突然死去。”   他停顿了下,又继续说下去,“前一阵,不知为何又出现了一只妖怪,专门挖人心,神出鬼没,无人见过它的真面目。如今说来,应是衢州四怪。原本若城里的人不在夜晚出行,多半无事。不想这挖心怪来了之后,竟联合了原先的三只妖怪,聚集在一起,如今无人能克制他们,局势十分危急。”   邵士梅与白菁菁暗中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意识到张大人说的挖心怪便是画皮鬼王窈娘。这下事情十分棘手啊。   ☆、衢州四怪(一)   张大人为邵士梅三人介绍了衢州的四怪后,就命人安排了厢房,让他们先行歇息,一切都让他们便宜行事。   邵士梅等人依言退下,单道士已经要了好酒好菜送到他自己房间,邵士梅与白菁菁却无心吃喝。两人回到房间后,相对坐立无言。   白菁菁踌躇了一会,开口说道:“师父,你说这挖心怪是不是就是王窈娘?”   邵士梅点了点头,“我们一路追赶,都不曾追上她的踪影。若按脚程推算,王窈娘确实有很大可能也来到了衢州,并和原来的衢州三怪联合起来。”他似乎有什么想不通的地方,一时也没继续说下去。   白菁菁与邵士梅已相处了大半年,一看他神色,便知他有未尽之言。若是她不问,邵士梅肯定不会主动说的。   白菁菁无奈地又厚着脸皮问道:“师父,可是发现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妖魔鬼怪之类的生物,向来独来独往,极少听说有联合在一处的。就像这衢州三怪,在王窈娘来之前,他们即使在同一个城内也从未想过可以彼此合作。但王窈娘一来,事情就发生了转变。我在疑惑,王窈娘手上究竟有什么底牌,竟能够指挥得了其他妖怪。”   邵士梅冥思苦想了半晌,似乎未有头绪。不过想到另一件事,便对白菁菁交待道:“近日来,我发现白莲教活动踪迹频繁,只怕这是天下开始动荡的前兆。每一次白莲教现世,都会在人间掀起一阵腥风血雨。我不能时时护在你身边,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白菁菁听到白莲教的名头,顿时一愣,从未听说过聊斋里还有白莲教的故事。搜肠刮肚了好一会,也才想起历史上这白莲教似乎有借着反清复明的名头,发起过几次农民起义。只是不知道这聊斋的白莲教还是不是历史上那个白莲教。这聊斋世界真是颇不平静啊,若没有跟着师父,不知道她是不是早把小命丢了。   白菁菁满腹心思,朝邵士梅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会加倍留意。邵士梅一看交待妥当了,才放下一颗心。虽然知道白菁菁是一个姑娘家,躯壳里装的灵魂也不知是何来历,但她一直都是十来岁雌雄莫辩的模样,又作小道士的打扮,邵士梅总是下意识把她当做崂山上的小道童,总忍不住事事替她操心。   白菁菁跟着他大半年,四处行走,不缺衣少食,身量却未见长,邵士梅总是恍惚在她身上看到曾经的自己,对她自然越发用心。只是他向来不动声色惯了,便是用了十分的心思待人,面上也都是淡淡的,白菁菁自然更无从察觉。   这几日,不知是王窈娘察觉到了邵士梅的存在,亦或是其他原因,衢州城内颇平静了几日。只是这平静好似暴风雨前夕的寂静,沉默中带着沉重的压抑感,一股强烈的不知名的力量,正潜伏在黑暗中,蓄势待发。人人都表情凝重,竟无人欢欣得起来,都在屏住呼吸,等待这暴风雨来临的那一刻。但所有人都没意料到它会以这种形式到来,呼啸地四处肆虐,席卷了大半个衢州城。   一夜之间,衢州城有近百个十岁以下的男童无故失踪。焦虑的父母们纷纷涌到张大人的府衙门外,声嘶力竭地大声抗议着。更有人说正是张大人紧闭城门,不放城里人离开,才会发生现在的事情。所有人都断定这些男童是被妖怪掠走的,几无生还的可能。这一猜测让在场的父母们更加愤怒,人群眼见着就要生乱,府衙内却无一人出面安抚。   白菁菁与邵士梅站在城楼上,往外瞧去,已有人在混乱中昏迷了过去。他们还待细看,就被张府的仆从找到了,说是张大人请他们到大厅一起商议除妖的事宜。   张握仲正在大厅内,脸色阴沉,十分难看,连茶也不喝了,不停地踱来踱去。瞧见邵士梅,朝他招手,示意他近前。   “邵道长,昨日衢州城内有近百个男童失踪,俱是十岁以下。你认为妖怪这么做有什么意图?”   单道士也赶到了大厅,此时听张大人的询问,张口就回答道:“听说对妖怪而言,男童之身最是滋补,可精进修为。这些人多半被妖怪捉去下锅煮了吧。”   张握仲一听,立刻朝单敏光转过头,示意他细说。单敏光一下子被鼓励到了,便滔滔不绝地大肆宣扬了一番这男童的妙处。   张握仲没得到自己想到的答案,又想起邵士梅,朝他问道:“邵道长,如今可有克制之法?若不制住妖怪的行动,只怕这衢州城转眼就会暴动,无需几日便会变成一座死城。到时衢州城就成了妖怪的大本营。我也无颜回京城面向圣上。杀身之祸是小,我这顶乌纱帽丢了也无妨,只是可怜这一城的百姓,纵使开城门让他们出去,他们又能逃到哪去,只怕九成的人都会在路上丢了性命。本官一片爱民之心,只怕百姓不会理解,现在只怨我不肯打开城门。”   张握仲说着,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   邵士梅朝他深施了一礼,沉声说道:“大人爱民如子,总会有人能理解大人的。我不敢说自己道行如何,也愿尽绵薄之力。降妖除魔本是我道中人义不容辞的责任,大人无需再多说,待我等准备妥当,便出门会一会这衢州四怪。”   单道士也忙表态说要全力以赴,共同斩妖除魔。张握仲向他们三人致谢过,便让他们回去好好准备,晚上一举伏击衢州四怪。   这天夜里,白菁菁发现邵士梅把之前收起来的佩剑又取了出来。她忙问道:“师父,你不是说不能用剑吗?若是强行使剑,不会有问题吗?”   邵士梅神色未变,小心地用绢布擦拭手中的利刃,慢慢说了句,“时不待我。如今没有别的办法。若不用剑,与那王窈娘对上,只怕连五成的胜算都没有。”   白菁菁好奇地问道:“师父,你这把剑是什么名头,有多厉害?”   “崂山悬门有诛魔八剑:诛、戮、陷、绝、生、死、幻、灭。这八只佩剑聚在一起可结成降妖除魔阵,威力巨大。听闻悬门史上曾用这个阵伏诛过妖王。灭剑在我大师兄手上,二师兄拿的是幻剑,而师父把这把生剑给了我。其他四把剑未曾听师父提过,我猜还在师父手中。师父曾说生剑是诛魔八剑中最厉害的一把,万物生生不息,生剑既是杀也是生。杀戮是为了生息,若能领会到这一层,生剑的威力才能完全发挥出来。死剑也在我手中,生死相随,本形影不离。只是因为生剑更合我修炼的功法,故死剑我一直收着未曾拿出。哪一天,待你道术学成,我便把死剑赠予你。”   白菁菁心中大为感动,这诛魔八剑听起来就牛逼哄哄的,不想师父竟愿意将死剑送给她。明明她随时都有可能回到自己的世界,死剑对于她并没有多大的意义,但是师父还是做出了这个承诺。她深知邵士梅的为人,只要是他说出口的话,他一定会做到的。算了,还是不要拒绝师父的好意,大不了离开时就把剑还给他。反正现在她的道行还弱的很,等能用上死剑,不知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了。   白菁菁满腹心思,邵士梅并未察觉到。他擦拭好生剑,将它放回剑鞘里收好,又转头看了眼白菁菁,不放心地吩咐道:“你记得带上七星剑,此剑虽不比死剑,对上寻常的鬼怪也能抵挡一阵。”   白菁菁忙收回了心思,郑重地点了点头。两人蓄精养锐,准备晚上的大战。   这厢单道士却觉得信心满满,亦无需准备的,一切都很妥当。他吃饱喝足,便心满意足,就等着子时一到,与邵士梅师徒一同去捉妖。   子时一到,三人便准时走出了张府。邵士梅摇着手中的三清铃,一路追寻妖怪的踪迹,在一湖畔停下了脚步。   今晚是阴历十六,月亮浑圆犹如银盘,清辉洒遍了大地,映照着这湖面,闪烁起一层层的银光粼粼。月色下的湖面是那么地迷人,像被蒙上了一层柔软的轻纱,欲拒还迎,撩拨人心。   白菁菁一行人却无心欣赏这美景。见邵士梅停下了脚步,白菁菁忙低声问道:“师父,发现妖怪了吗?”   邵士梅微微点头,“大家小心,就在这附近。单道友也多加注意。”   单道士腰间挂着一个葫芦,手中也捉着一柄佩剑,听到邵士梅的话,忙不迭地点头。三人围拢在一处,朝湖畔移动。   忽得湖面卷起一阵巨浪,邵士梅等人被浪花打了个猝不及防,纷纷后退了几步。三只妖怪冲破水帘,朝邵士梅等人凌厉地攻来。显然他们已经准备了很久,故意在此等候邵士梅三人。   邵士梅缠住了当先的长着两角的钟楼怪,朝单道士喊道:“单道友,我来对付钟楼怪,白练水怪就给你了。”   单道士大喝了一声,拧身刺向了白练水怪。白菁菁也拿起七星剑对付那只水鸭怪。   未料到,这一晚的行动却险象环生,最终两败俱伤。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晴天投的地雷。?   ☆、衢州四怪(二)   白菁菁看着眼前的水鸭怪,一人一怪面面相觑。师父对付的那只怪物不用说了,头上长着两只角,面色狰狞,声若婴啼,看起来就是个上档次的妖怪。单道士对付的那只白练水怪,是个身形婀娜的女子,一条白练随风舞动,轻盈欲飞,每一步都带着杀机。那单道士往日里不着调,没想到对付起妖怪来竟也似模似样,丝毫未落下风。   白菁菁又瞧了瞧眼前的水鸭,这只水鸭一双眼睛也不断滴溜着,与她相视无言。白菁菁举起手中的七星剑,踌躇着是不是直接刺过去。那鸭子似乎察觉到她的意图,扑腾着双翅飞了起来,躲过了白菁菁的剑。它落在湖畔的花亭顶上,转过身朝白菁菁嘎嘎叫了两声。   白菁菁手中握着剑,双眼死死瞪着这水鸭,疑心它这是在嘲笑她的无能。   她竟然被一只鸭子嘲笑了,想到这一点,白菁菁怒从胆边生,口中呼喝着,朝那鸭子飞扑过去,不知不觉中离邵士梅越来越远。   邵士梅手上运转着生剑,初时还有点生涩。不过这生剑毕竟伴他多年,没过多久,邵士梅就觉得开始得心应手起来,对付这钟楼怪,尚可,不由信心大增。又不放心白菁菁独自对付一只妖怪,手上就加快了攻势,想要及早将钟楼怪铲除。   钟楼怪在邵士梅凌厉的攻击下,渐渐不敌。邵士梅见此情景,一剑往妖怪胸口刺去,只待一剑下去,这妖怪立刻就地丧命。   忽得听到白菁菁高声惨叫了一声,“师父!”   邵士梅手上一歪,这一剑竟刺偏了,眼见妖怪倒地,他不及细看,转身就朝白菁菁的方向赶过去。   原来白菁菁一路追着水鸭怪,好几次眼见就要刺到它,转眼又被它逃脱了。白菁菁越发不信邪,非得和这水鸭怪死磕到底。她正与这水鸭怪斗得不亦乐乎,画皮鬼王窈娘忽得出现在她面前,一甩袖子,伸出十指,只取她的胸口。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大叫了一声:“师父。”   王窈娘却笑开了,“哦,还没断奶的女娃,一遇到危险就只会哭喊师父啊!这多无趣啊,来,陪我玩。”   白菁菁吓得脸色发白,心里不断鼓励自己,能行的,上次不是还念经吓退了她。只是她炼化人心做武器,真是怪恶心人的。白菁菁胡思乱想了一番,怯意渐渐消退,拿起七星剑护住胸口。   王窈娘的手碰到七星剑,嘴中撕得叫了一声,忙缩了回去,怒道:“好你个小道士,敬酒不吃吃罚酒。本想一把了结你的性命,不让你痛苦,看来是我小瞧了你。来啊,尽管把本事都使出来,我会让你好好体验一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快感。”   白菁菁大喝了声:“少废话,你连我都打不过,还想胜过我师父。做梦吧,看剑。”她脚下一踩清风,咻忽来到王窈娘身前,狠狠朝她刺去。   王窈娘一声轻笑,随手一挥,白菁菁便被摔了出去。水鸭怪挥着翅膀,朝白菁菁的脸上啄去。白菁菁惊骇地睁大了双眼。   邵士梅正在这一刻赶来,手中生剑一甩,利剑飞到白菁菁身前,发出噗嗤的闷声,穿透了水鸭的身体,将它带飞了出去,砰地牢牢钉在了地面。水鸭怪一剑被刺死了,化成一道黑烟,消散在夜色中。   邵士梅飞身拔起剑,将白菁菁扶了起来。白菁菁惊魂未定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还好,脸还在,没有毁容。   邵士梅朝王窈娘怒喝道:“你三番两次地四处造杀孽,不怕天谴吗?你意欲何为,为何了捉了近百男童,快把他们都放了,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王窈娘掩嘴笑得乐不可支,“臭道士,你对我一举一动了若指掌,一路上又追着我不放,是不是喜欢上我了?告诉我你喜欢我,我就告诉你那些男童在哪里。”   白菁菁一听,气得七窍生烟,大骂画皮鬼不要脸,“你这臭妖怪,也不看看自己的模样,披的不过是一身人皮。你以为自己长得国色天香啊,还想勾引我师父。就你那鬼样,阎王都要吓得不敢收你。我现在知道你为何还留在人间,原来是阎王嫌你长得太丑,不让你转世投胎。”白菁菁一边说着,一边也学那王窈娘掩嘴咯咯笑起来。   王窈娘脸色大变,眼神狰狞了起来,二话不说,朝白菁菁伸出了双手,十指的指甲长长的尖利如钢钩。   邵士梅来不及责备白菁菁的言语无状,将她推到一旁,持剑挡住了王窈娘,与她缠斗在一起。   白菁菁站在一旁,屏住了呼吸,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场中的两人。   邵士梅刚刚对上那钟楼怪还颇为轻松,此时与画皮鬼对阵,明显觉得气力不济,好几次几乎握不住手中的生剑,每一次催动生剑,五脏六腑就好一阵血气翻腾,他知道自己旧伤仍是未见好转。   本以为对上这王窈娘,胜负在五五之间,如今连五成的胜算都不到。必须速战速决,再继续缠斗下去,对他十分不利。他下定决心,强忍下口中的腥气,调动丹田内的全部法力,灌注在生剑中。生剑陡然发出一阵亮光,嗡嗡作响,邵士梅不再迟疑,飞身直直刺向王窈娘。   白菁菁正看得顾不得呼吸,突地发现那只钟楼怪出现在师父身后,手中拿着一柄利剑,朝邵士梅的后背刺下去。她来不及反应,手中的七星剑啪地掉在地上,下意识地飞身过去挡在钟楼怪身前。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未想到任何法术,慌乱之间竟用自己的身躯挡住了钟楼怪的利剑。   钟楼怪手中的利剑毫不留情地刺入白菁菁的身体,白菁菁只觉得胸口的位置一阵灼热的疼痛,她痛得闷哼了一声,重重摔倒在地上。   邵士梅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心神一动。王窈娘被邵士梅的气机锁定,全身不得动弹,只能任人宰割。她本以为这一剑避无可避,此刻窥见生机,不惜毁去一身道行,冲破了禁锢,堪堪偏过了身体。   邵士梅这一剑还是刺进了她的身体,虽未让她神形俱灭,却也重创了她。邵士梅一剑下去,刚落地,便急急回身,刚好看到白菁菁被钟楼怪刺伤重重摔落在地上。   眼见白菁菁像个破败的布娃娃,瘫软在地上生死未知,邵士梅心中无端掀起一股汹涌的怒气,好似自己一直小心翼翼呵护的东西却被人毫不留情地碾踏了。他转身眼神利剑一般射向钟楼怪,手持利剑裹挟着心中的怒气,朝钟楼怪当头一剑劈了下来。重剑之下,钟楼怪很快不支,毫无意外地被劈成两半,化成黑烟消散了。待解决了钟楼怪,邵士梅胸腹内澎湃的血气再也抑制不住,他感觉喉咙涌上一股腥甜。他将口中的血强咽了回去,朝倒在地上的白菁菁一步一步慢慢走过去。   白菁菁痛得眼前一片灰蒙蒙的,意识一阵清醒一阵模糊,艰难地支撑着眼皮。见到一个熟悉的蓝色道袍身影映入眼帘,她颤抖地张开嘴,嘴唇边立刻溢出一丝鲜血,她毫无所觉,继续看向邵士梅,朝他低声说了句:“师父,是我没用,又拖你后腿了。你不要为我伤心。”   话音刚落,还未待邵士梅走到她身旁,先前被刺伤倒地的王窈娘忽得一挥袖子,袖口中甩出一条白绫,卷走了地上的白菁菁,然后一个咻忽间,两人都不见了踪影。邵士梅神色大变,立刻飞身追了出去,追到一半,竟从半空中跌落了下来,嘴中噗嗤吐出一口鲜血。他紧皱眉头捂着胸部,手执剑抵在地上,支撑起身体。   身后传来单道士的惊呼声。   单道士与白练水怪斗法了半天,那水怪终是不敌,被他用葫芦收了进去。将这白练水怪解决了,单道士就转身要去帮邵士梅捉妖。不料,竟发现白菁菁不见了踪影,邵士梅也是一副身受重伤的模样。他一个健步上前,搀扶起邵士梅,邵士梅却挥开他的手,鲜血不断从他口中涌了出来,他却一直示意单道士不要管他,先去追那画皮鬼。   单道士愣愣地环顾了下四周,画皮鬼早没了踪迹,他往哪个方向追啊。他苦着脸正要与邵士梅解释,忽得肩膀一重,邵士梅已经晕了过去,倒在他身上,顺着他的肩膀滑落下来。   单道士忙伸出双手,一把搂住他,没想到邵士梅看着是一副清癯的模样,身体还十分沉重啊。单道士嘴中大喝了一声,深吸了一口气,一个用力,将邵士梅扛在肩膀上,朝张府的方向疾步走去。   待到了张府,单道士都快成了一个血人,这些血都是邵士梅的。他嘴中不停地呕出鲜血,竟吐了单道士满身。待好不容易回了张府,张府的大夫也束手无策。大夫勉强止住了血,让邵士梅不再吐血,但对他身上的内伤却毫无办法。大夫查探不出来他伤在何处,也不知道该如何医治。   单道士也不再为难大夫,他一看这状况也略知一二,这是强行催动法力终至丹田枯竭所致。他叹了口气,翻遍了随身的包裹,找到了一颗父亲临走前留给他的丹药。他一脸痛惜舍不得的模样,手中捏着丹药皱着眉头思考了半天,才一狠心闭上眼睛,把丹药一把塞进邵士梅嘴中。邵士梅似有意识一般,咕噜吞下了丹药,气息渐渐平稳了下来。见邵士梅把药吃了下去,单道又开始后悔了,他揪着自己的头发,在房间里不停地转来转去,不住地骂自己不该心软。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中秋快乐!   ☆、又见元淳   却说画皮鬼王窈娘趁邵士梅重伤之际,掠走了他的小徒弟白菁菁。她这么做并不是事先计划好的,只是见那邵士梅如此在意这小道士,便下意识要将她抢到手中,以备不时之需。   无奈她自个也深受重伤,只好回了白莲教在陕西的分坛。自从白莲教现世之后,便有人拿着教主的铁牌,召集所有潜伏在人间的各路妖魔鬼怪,前去总坛面见教主。   王窈娘自然也接到了密令,只是她多年来一直独自一人,向来自由自在惯,便十分不耐这白莲教教主的命令。只是白莲教掌握着他们这些鬼怪的内丹,王窈娘的内丹也被封存在总坛秘境,她只好依令前往总坛。   待面见过教主后,竟接到命令让她听命于一只小狐狸。她内心十分不忿,数次想要抓住这狐狸的把柄,不料他却十分狡猾,丝毫不露马脚,反让她吃了好几次苦头。自此她对这狐狸面上虽恭敬,暗地里却怀恨在心,一心一意地想要把他搞下去,好让她坐上陕西分坛坛主的座位。此次她受了重伤,又不得不回到陕西分坛,只要一想到那小狐狸的嘴脸,王窈娘心里就一阵不舒服。   白菁菁一路昏迷,王窈娘也不给她料理,只给她止了血,见她还有气息,便一路扛着她回了白莲教分坛。不料刚一踏入陕西分坛的地界,就有分坛的弟子找到她,说分坛主要见她。   王窈娘一撇嘴角,不情不愿地跟着那名弟子前去拜见分坛主。   多日未见,这小狐狸还是一副讨人厌的嘴脸。王窈娘暗自腹诽了一番,将还在昏迷的白菁菁随手扔到了一旁,朝坐在高堂上的俊俏男子盈盈施了一礼,嘴中娇笑了声:“拜见元淳大人。不知道大人找我有何要事?”   堂上的男子端坐着不动,朝王窈娘掀了下眼皮,一双桃花眼斜斜看向倒在地上的白菁菁,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声:“听说,你这一趟出去带回了一个小道士。”   王窈娘脸上仍带着娇柔的笑颜,似笑非笑地说道:“坛主好灵的耳目。我这前脚刚踏进来,大人就知道得一清二楚啦。那还问我做什么。窈娘的心思,大人不都已若指掌了。”   元淳也不与她再费唇舌,“好了,你退下吧。把这道士留下,坛里会自行安排的。”   王窈娘脸上一变,几乎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终是敢怒不敢言,退了下去。反正这小道士一时半会还派不上用场,留在她手里,还得费心不要让她死了,这臭狐狸想要就送给他了。她倒要看看他这么急吼吼地要人,是不是准备图谋不轨,她还用愁抓不住他的把柄吗!   待屏退左右,后堂蹬蹬跑出来一个粉雕玉琢的女童。她迫不及待地扑到白菁菁身旁,惊慌地嚷道:“白姐姐、白姐姐!哥哥,快来看,白姐姐伤口流血了。”   白菁菁以为自己死了,迷迷糊糊中却感觉耳畔传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还未待她听清楚,胸口一痛,她又一次陷入了昏迷。   元淳听到妹妹的惊呼声,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镇定,站起身,抱起白菁菁去了后厅的厢房。她的额头挂着晶莹的汗珠,嘴唇苍白没有血色,双眉紧拧在一起。元淳心中暗叹了句,好轻的一把骨头,这么久了,再见到她,她还是这般瘦小,好似时光在她身上都不起作用了,她一点都不曾长大。   白菁菁要是清醒着,知道了元淳心里的这番腹诽,只怕又要不高兴。她现在这副瘦不伶仃的小身板,已经够让她郁闷了。简直是任何妖怪碰见她,都会觉得她是最好欺负的那一个。她简直像在身上随时挂着一个高音喇叭,告诉过往的每一个人,她很软很弱很好欺负。   元淳将白菁菁轻轻放在床榻上,伸手就要解她的衣裳,犹豫了一会,还是缩回了手,朝妹妹元媛说道:“你来看看她的伤口,告诉我具体情况,我去配药。”说完他便转过身去,不再看白菁菁。   元媛忙点点头,上前掀开白菁菁的道袍,被她胸部的剑伤吓了一跳。这一剑离心口的位置很近,伤口虽被处理过不再流血,手法却十分粗暴简陋。元媛忙向哥哥报了几味药,待药送过来后,仔细替白菁菁清洗了伤口,重新包扎了起来。   中途白菁菁闷哼了好几次,眼皮激烈抖动着,好似要清醒过来。元媛替她包扎好伤口,这才舒了口气,朝哥哥说道:“哥哥,外伤没有大碍,不过白姐姐五脏六腑有鬼气入侵,只怕要好好调理一阵。”   元淳温柔地摸了摸妹妹的头,“恩,我们家元媛真能干。你留下来好好陪白姐姐。我还有坛里的事务要处理,不能陪你们了。你乖乖留在房里,有事就来大厅找我。”   元媛温顺地点了点头,抿着嘴朝他挤出一个微笑,粉嫩的小脸上顿时浮现两个可爱的酒窝。   元淳转身迈步离开了厢房,刚跨出门槛,他的脸色就唰地沉了下来。他未曾料到还能有机会再见白菁菁。   当初他去孙清服家中,并不是他所说的那样只是借口气,他要取走的是孙大伯的性命。后来阴差阳错被邵士梅捉住了,他便干脆演了一出戏,骗取了他们师徒二人的信任。他妹妹元媛不能化形是真,但与蓬莱却无关。   他父母乃是白莲教首座长老,二十年前白莲教受重创销声匿迹,他的父母也在这场大战中陨落。而他和妹妹一出生,身上就种下了白莲教禁制,非白莲教教主亲自出手,其他人都无法解除。因此他已五百多岁还一副孩童的模样,妹妹也无法化成人形。二十多年了,他以为自己会这样和妹妹在山谷里待一辈子,直到死去。   被邵士梅捉住后,他就想干脆跟着他们出山谷,或许还能寻到一线生机。但是越是一路与邵士梅师徒相处,竟心生出不舍之情,渐渐忘记了自己的目的。妹妹与白菁菁的感情也变得越来越深,人妖殊途,他不希望自己的妹妹误入歧途,不久他便寻思找机会离开。   后来被清和道长捉住了,他是受了伤,但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严重。他半真半假借着这个机会,离开了白菁菁师徒二人,回到了山谷中。   不久教主的令牌便到了,按照教令,他带着妹妹去了总坛。教主替他和妹妹消除了身上的禁制,他恢复了成人的模样,妹妹也终于得以成功化形,变成一个女童。   但这一切并不是没有代价,有生之年,他再也不能拿回自己的内丹。因妹妹体弱,为了不让教主取走内丹,他答应教主执掌陕西分坛,听凭总坛的指挥,为白莲教的大业做好一切准备。自此,上刀山下火海他都不能有任何推诿,即使是献出他的性命,他的眼皮也不能眨一下。   陕西分坛内也不是一片平静,不服他的人大有人在。在他们当中,这王窈娘的心思最为明显。不过是仗着资历老,十分不忿他坐上分坛主之位。他父母虽曾是白莲教首座长老,但人走茶凉,这一切也早就无人记得。   王窈娘的心思还好猜,最狡猾的是暗藏在她背后的那群人,王窈娘也只不过是一只愚蠢的出头鸟。所以他偏不如他们的意,他就要好好供着这王窈娘,看她能掀起多大风浪。   王窈娘一进入陕西地界,就有下属上报了她的行踪。待听闻她随身携带着一个小道士,又听了下属的形容,越发肯定这人是白菁菁。虽疑惑白菁菁为何落入王窈娘手中,但他不能见死不救。今日这一救,就当还了她当初的恩情罢了。   元淳侧卧在软榻上,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下属的回报,一颗心胡思乱想早已不知飘到了何处。   只是这恩情又哪是如他设想的这般轻易了结的了的。   白菁菁又昏昏沉沉地昏睡了几日,睁开眼时总见到眼前出现一个可爱的女童。她不知身在何处,也不知自己死了没有,总不待她睁大双眼,意识就又黯淡了下来。   元媛每次见她睁眼,都以为她清醒过来,欣喜不已。但总是不待她高兴完,白菁菁就又闭上了眼睛。如此这般反复了几日,在一个清凉的早晨,白菁菁终于睁开了双眼。   她睁开眼睛,感觉身下十分柔软,目光扫视所处的环境,发现她躺在一张大软床上。不会又穿越了吧!   白菁菁微微偏过头,看见蜷缩在她身旁的一个小女孩。她握着小拳头睡得正香,口中吐气如兰,小胸口随着呼吸声微微起伏着。白菁菁瞧着十分眼热,又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手痒痒的十分想伸出去刮下这小萝莉的鼻梁。   她刚想抬起手,便痛得轻呼了一声。小萝莉一下子惊醒了,双眼惺忪地看了她一眼,忽得又睁大了双眼,两眼放光的盯着白菁菁,“白姐姐,你醒了吗?你现在真的清醒了吗?你看得见我吗?”   白菁菁疑惑地看着她,“小妹妹……”嘴中刚刚说完三个字,她就觉得喉咙干涩地似被水泥糊住了,她喉咙一痒,激烈地咳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蠢作者是亲妈,不虐女主。慢吞吞地爬走。(┬_┬)   ☆、花姑子(一)   元媛见白菁菁咳得这般厉害,忙不迭下床倒了杯茶,递到她唇边。白菁菁强忍着胸口的疼痛,一口将水咽了下去,喉咙里的灼烧感才有所减轻。   她缓过神来,看了看自己的手脚,发现还是原来的那副身体,她不禁长长松了口气。看来差点死过去,既没让她回到现代,也没让她再穿越一次换个身份。此刻她脑海里的思维还停留在受伤后的画面,眼前晃动着那个清瘦的身影。   她把手悬在胸口的上方,其实她到现在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真的胆子大到冲过去挡剑,她真的愚蠢到用肉身去挡剑,她忍不住在心里万分羞愧地哀嚎了一声。明明她最吐槽电视剧小说女主动不动就舍身救人的行为,没想到她也不可免俗了一回。   她轻笑了一声,这才有心思打量周围的环境。   元媛一直站着床榻旁,不错眼地盯着她看。白菁菁有点不自在地清了下嗓子,扯开一个微笑,尽量温柔地问道:“小妹妹,请问这里是哪,我怎么出现在这?”   元媛歪了歪脑袋,笑眯眯地回答说:“白姐姐,我是元媛。这里是我和我哥住的地方。”   白菁菁大吃一惊,“你是元媛?”她上下打量眼前的小丫头,雪白、粉嫩的小脸蛋,浑圆的大眼睛正无辜地眨呀眨。白菁菁仍无法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元媛喜笑颜开地点了点头,又继续说道:“白姐姐你受了很重的伤,被我哥哥救了。至于其他我也不知道。”   白菁菁勉强按捺下震惊的心情,“那这里是哪里?”   “陕西。这里是白莲教分坛。我哥最大,是这里的坛主。”   白菁菁脸上的表情再也挂不住了,吃惊地合不拢嘴。半晌才讪讪地问道:“你哥的伤已经好了吧!怎么没来找我和师父?”   元媛歪着头想了半天,朝白菁菁摇了摇头,“我哥没告诉我,我也不知道。”   白菁菁满肚子疑惑,不过元媛明显不是理想的问话对象。她只好耐下性子等待元淳的出现。她心里有点闷闷不乐,这臭狐狸,枉费他们一路的交情,伤好了也不通知他们一声。不过想到古代这交通基本靠走、通话基奔靠吼的现状,她也释怀了。看到他们兄妹俩平安无事她也就安心了。   白菁菁毕竟刚醒过来,身体还十分虚弱,说要等元淳过来,中途却又不知不觉睡着了。   元淳出现的时候,白菁菁仍在熟睡中。元媛竖起食指放在唇边,朝哥哥低低地嘘了一声,示意白菁菁还没清醒。元淳放轻了手脚,站在床榻旁,看着双眼紧闭的白菁菁。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长叹了一声。   在他的叹息声中,白菁菁的眼睫毛抖动了几下,终于睁开了眼睑。看到视线上方放大的脸庞,她一下子愣住了。怎么每次醒过来,状况都这么诡异。   元淳看她清醒了过来,狭长的桃花眼微微眯了起来,随即移开了他的头颅。   看到他那标志性的桃花眼,白菁菁试探地喊了声:“元淳?”   元淳听到她的声音,这才漫不经心地转头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道:“怎么你师父就这么照顾你的?都伤成这副模样了!要不是我救了你,你的小命指不定就没了。”   白菁菁不以为忤,抿嘴露出一个微笑,“感谢元淳大仙的救命之恩。你怎么一下子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元媛也化成人形了?”   元淳避重就轻地回答说:“此事一言难尽。倒是你,许久未见,还是个小萝卜干的身板啊!”   白菁菁一下子被戳到了痛处,狠狠瞪了元淳一眼,旋即又失笑了起来,真好,这种感觉真好,又有人天天陪她斗嘴了。   待叙过旧,白菁菁终于想起了重要的事情,“元媛说这里是陕西,我受伤之前是在衢州。师父肯定急死了,你能传信给他吗?还有我怎么来陕西了,怎么回事?我就记得自己被画皮鬼劫持了。还有,你怎么成了白莲教的坛主了?”   元淳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你有这么多疑问,我应该回答哪一个?我已经传信邵道长你在我这,安全没有问题。至于你的其他疑问,来日方长,慢慢你自己都会知道的。你现在就只管好好养伤吧。”   白菁菁暂时也歇了心思,元淳的话没错,她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好好把身体养好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   养了好一阵,白菁菁终于等到元媛同意她下床的那一刻,她憋得都快发霉了。元媛扶着她在花园里的小路上慢慢走着,初春带着微微寒意的空气中,花朵儿已经竞相开放了。闻着鼻翼尖清甜的气息,白菁菁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全身上下、五脏六腑里的废气都被挤压了出来,整个人焕然一新。   她转头朝元媛露出一个笑意,“人不生病,真是不知道健康是多么可贵啊!能自由自在地阳光下行走是多么的惬意!”   她的话音刚落,耳边就传来了一阵咯咯的笑声。   一个黄衣女子手上捏着一支白色的月季,站在花丛那头,对着白菁菁二人掩嘴笑道:“我当是谁,元淳把你藏得够深的。我还以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怎么今天出来放风了。”   白菁菁瞪大了双眼,眼前的女子分明是画皮鬼王窈娘。她浑身一僵,拉着元媛的胳膊就要往后退。   元媛察觉到白菁菁的异常,趴在她耳边小声说道:“白姐姐你别怕,有哥哥在,她不敢动我们的。”   白菁菁脚步停滞了下,疑惑地望着元媛的眼睛,得到她肯定的答复后,她的胆子立马又肥了。她转过身来,面对着王窈娘不客气地讽刺道:“真是阴魂不散,走到哪都能看到你这倒霉样。我头一次听说,鬼怪也需要晒太阳的。别东施效颦,累坏了自己,可没人心疼啊!”说完,拉着元媛咯咯笑了起来,趾高气扬地离开了花园。   王窈娘气得七窍生烟,手中的月季被拧的粉碎,望向她们离开的方向,眼神阴毒狰狞。   白菁菁俩人心情愉快地离开了花园,元媛便提议去找她哥哥元淳。此刻他定在大厅议事。白菁菁有点犹豫,她毕竟不是真正十二三岁的孩童,元淳正在办公,突然去打扰似乎不太妥当。元媛却还是孩童的习性,扯着白菁菁就往大厅的方向走去。听到大厅里的说话声,两人悄悄躲在后殿偷听。   元淳正侧卧在高塌上,手中抚弄着七弦琴,脸上冷若冰霜,显然他此刻对堂下的下属很不满意。   站在堂下的男子,胆战心惊地抹了把额头的汗水,磕磕绊绊地说道:“坛主,獐子精一家冥顽不灵,那姓章的老头更是十分固执,听闻教主召唤,竟将铁牌摔到门外。坛主,您一定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元淳拨动了一根琴弦,发出咚一声轻响。堂下的男子立刻识时务地闭上了嘴。   元淳看也没看他一眼,眼睛盯着手中的琴弦,轻声反问了一句,“就这么一只獐子精,需要劳动我出手吗?那养你们还有何处。不怕,待我禀报了教主,总坛的秘境里还缺几个守门的人,你们去了正正合适。”   那男子吓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额头的汗水一串一串地顺着鼻梁滚了下来,他却不敢抬头去擦。旁边一个长相妖媚、身形妖娆的女子见状忙求情道:“坛主,且饶了我哥哥这一回。他就是嘴笨不会说话。这小小獐子精,我们就能解决,哪需要劳动坛主。请坛主再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们兄妹俩必让章老头这对老不死的,还有他们的女儿花姑子吃点苦头,乖乖听令。”   白菁菁躲在后殿,颇有些心虚,总觉得不应该做这种偷听的事情。待刚要走,耳朵却捕捉到花姑子三个字。她一愣,小声惊呼了一声。   大厅里的三个人耳朵一动,立刻察觉到有人在偷听。元淳脑门一痛,猜到必是妹妹元媛又在后殿偷听。他把白蛇精兄妹打发了下去,待左右无人了,他才站起来,走到后殿。   他站在门槛上,看着正准备偷溜的两人,阴森森地开口道:“你们俩很闲啊!元媛,我记得我上次告诉过你,你要是再躲在后殿偷听,我就罚你回山谷面壁一个月。”   元媛哭丧着脸,扯着白菁菁的衣袖,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   白菁菁心一软,忙挡在元媛身前,朝元淳哀求道:“你别生气。是我嫌闷了,拉元媛出来走动走动,不小心就给走到了后殿。”   元淳未知可否地噢了一声。   白菁菁看着眼前二十几岁模样的男子,身形挺拔高挑。她又瞧了瞧自己豆芽菜的身板,总觉得她已经没了以前和他吵架的气势了。看来,这身高差距还真是让人捉急啊。   刚刚听到花姑子的名字,她有心要开口问元淳,又怕犯了他的忌讳。她嘴唇张了半天,最终还是把已经到喉咙口的话咽回去。其实再一次见到元淳,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他已经变了一个人,让她十分陌生。而且,这里是白莲教的地盘,她始终没办法完全放下心。   ☆、花姑子(二)   这白蛇精兄妹与獐子精一家都住在华山上,本是多年的邻居,不过往年间却几乎从不走动,概因彼此看不惯对方的行事。章老头觉得白家兄妹阴狠残酷,做事十分无情不留余地;白家兄妹反觉得一个妖怪还讲人性十分可笑,认为章家人就是一窝虚情假意的窝囊废。   等到白莲教教主铁令一下,白家兄妹自是如找到组织般欢欣鼓舞,不想章家老头却胆敢不接铁令,十分硬气地拒绝了教主的征召。这两家人都在陕西境内,分属陕西分坛,元淳作为坛主不能容许治下有人抵抗教主命令,便把劝章家归降的任务交给了白家兄妹。不出所料,白家兄妹铩羽而归,看来这章老头十分固执难搞。   白家兄妹离开分坛回到家中,心中仍是愤愤难平,嘴中不停咒骂章家那对老不死的夫妻。兄妹俩人交头接耳商议了一阵,仍未想出办法,此次不把这章家料理服帖了,只怕他们兄妹在坛主那就过不了关了。只是章老头法术比他们高明了不止一截,若要硬拼,显然他们兄妹没有丝毫胜算。此事非得好好谋划不可。   章家此时亦不平静。宁静的日子过了不到二十年,人间又要开始动荡。二十多年前被朝廷围困在光明顶的情景,章老头一刻都忘不掉。好不容易捡回来一条命,他不想再把老妻和女儿拖入漩涡之中。只是白莲教逐渐势大,白家兄妹又一直在旁虎视眈眈,看来此地不宜久留,是时候准备搬家了。章老头一番考量,却并没有告诉妻子和女儿花姑子。   透过树梢灰黄的光线,可以感觉到夕阳即将带走它最后的余烬,夜幕马上就要降临了。章老头驼着背,拄着拐杖,慢慢走出了树丛,凝望着不远处的灯火。那里是白蛇精兄妹俩的家,看来,他们已经从分坛回来了,只怕接下来很快就会有动作了。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眉头紧皱,费力地思量着。   冷不叮被人撞了一下,章老头拄着拐杖站稳脚跟,才发现撞他的是一个年轻的后生。   这年轻后生在山中迷了路,眼见太阳下山了,他越发着急赶路,未注意到站在树下的章老头,便哐地直直撞上去。章老头没被撞倒,这年轻后生反一屁股跌坐在地。   章老头走过去,用拐杖戳了他两下,“后生,何事惊慌在山中乱走?”   这年轻后生长得眉目开阔、仪表堂堂,他从地上爬了起来,忙向章老头致歉。这才开口解释道:“我为舅父办理丧事,正待回家,却在山中迷了路。我瞧那远方有人家,灯火璀璨,我正准备前去叨扰一夜。”   章老头鼻子哼了一声,斜眼看了他一眼,朝前方的白家一指,问道:“你说的可是那户人家?”   年轻后生点了点头。   “那可不是什么安乐窝。还好你遇见了我。我带你去我家借宿。后生,可否告知姓名?”   年轻后生忙拱手致谢,“我名唤安幼舆,是陕西的贡生。”   章老头听到他的名字吃了一惊,上下将他好生打量了一会,问道:“公子是否曾经高价买下一只獐子,又把它放生了。”   安幼舆思考了半天,“我确实喜好放生,若被我遇见猎人抓住的鸟兽,我通常都会买下它们然后放回山林。”   章老头点了点头,口中直说对上了,对安幼舆的态度便十分热络了起来。原来他二十年前光明顶一战虽侥幸捡回一条性命,法力却只剩十之不足一二,直到一年前才堪堪恢复了五成。   那时他法力微弱不足以维持人形,就化作獐子在山中行走。不料竟被一猎人捉住,他彼时法力微弱自然无法摆脱。万幸后来有一个年轻后生买下了他,又将他放回山林。当时他便暗暗记下那年轻人的姓名,以求日后有机会报答他的恩情,不想竟在今日遇见他,真是天意啊。   章老头将安幼舆带回自己家中,又命女儿花姑子去烫酒,预备与救命恩人好好喝一杯。他女儿花姑子面若芙蓉、眼含秋水,犹如一朵清晨刚盛开带着晶莹露珠的白玫瑰。安幼舆一见她从后殿走了出来,霎时呆愣住了,待花姑子已转回西间屋,他仍未醒过神来。   章老头往酒杯中斟满酒水,朝呆立的安幼舆喊了一声。安幼舆忙坐了下来,举起酒杯与章老头对饮。一放下酒杯,安幼舆就问道:“刚是您的女儿吗?”   章老头回答道:“老夫姓章,已七十来岁,家中只有一女,花姑子。山里人家,没有仆人,只能让妻子女儿出来置备酒菜。安公子勿要见怪。”   安幼舆连连摆手,继续问:“您女儿可许了人家?”   章老头摇了摇头,“未曾。”   安幼舆一听,心里大为高兴,只待回去后找人前来提亲。这一夜,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脑海里都是花姑子那宛若秋水般的目光。回到家中,他便找了官媒到章家提亲。不料媒人回复他说未曾找到这户章姓人家。他不信邪,亲自往山林中寻找,一无所获。   他回到家中,日思夜想,怎么也忘不了花姑子的一颦一笑,竟生出了癔症,病倒在床上,嘴中整日喊着花姑子三个字。他的家人见此情景十分焦虑,却搞不清楚这花姑子是何人。   这厢白家兄妹又找上了章家,自然是吃了闭门羹。兄妹俩人不停在门外叫嚣着,声音大的传到章家后院。章老头拄着拐杖在房中来回转圈,脸色十分难看。花姑子也躲在房中绣花,不敢出来。   这几天,耳边总传来呼唤她名字的声音,她知道是那安幼舆。这年轻后生不过见了她一面便不可自拔,多半是被她的面相所惑。只是人妖殊途,还是趁机断了他的念想。   她低头继续绣着手中那朵月季,针头却不小心刺到了手指。她忙把手指含到嘴中,终还是绣不下去了。也许她该去看看那安幼舆,这样她也能安下心来。   夜里花姑子潜到了安幼舆家中,站在他的病床前。安幼舆脸庞消瘦、颊骨突出,似乎睡得不安稳,嘴中含含糊糊地叫着花姑子三个字。花姑子心下不忍,近前一步,推了推他的胳膊,把他推醒。   安幼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眼前站着自己朝思暮想的可人儿。他猛地清醒了过来,捉住花姑子的手腕,紧紧握住手中不肯放。   花姑子见他病得不成样,心中一软,顺着他的意思,坐在床沿上。   安幼舆伸出一只手放在她的脸颊边,神情迷茫地看着她说道:“我这是在做梦吗?还是你终于可怜我,来看我了?”   花姑子盈盈笑道:“从未见过你这般痴情的。你这是何苦。我今夜前来,只是为了让你明白,我们无法在一起。今后你别再自苦,好好过你的日子,如此这般我也能安心,稍微减轻心中的愧疚。”   安幼舆望着她潸潸泪下,喃喃道:“我也希望知道该如何才能不想你。花姑子,你来告诉我吧!我现在既后悔曾经遇见你,又后悔没能早点遇见你。”   “你我是万万不可能在一起的。你别再苦苦纠缠了。”说完,花姑子抽出双手,缓缓地替他按摩太阳穴。安幼舆鼻尖闻到她身上香甜的味道,随着她的按摩,身体里也慢慢充满了力量。   花姑子看他精神恢复了过来,又在他枕边放了几个小圆蒸饼,便要离开。安幼舆一个激灵,直拉着她的手不肯放。   花姑子瞧着天色即将大亮,实在无法,只得暂且安抚他,“我过几日再来,你且放手。”   安幼舆眼睑红肿,仍不肯相信地看着她。花姑子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块绣着月季的手帕,放在安幼舆手中,“这是我的信物,过几天,我一定会再来的。”   安幼舆捏着手帕,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了紧抓的手,手上已经汗津津地流了一层薄汗。他愣愣地盯着花姑子离开的方向,突然觉得肚子饿了。他抓起花姑子放在枕边的蒸饼吃了起来,等到天亮时,竟能下床了。   安家人纷纷大为惊奇,安幼舆问他们可曾见过一位美貌的姑娘来过,众人都摇头说不曾见过。   花姑子漏液赶回了山中,正撞见章老头拄着拐杖站在她房门口。花姑子脚步停滞了一下,心虚地不敢看父亲的脸色。   章老头也不问她深夜去了何处,只说道:“你在家中帮你母亲好好收拾行李。过几日,我们就搬家。”   花姑子猛地抬起头,脸上浮现惊愕的表情。   章老头通知她以后就转身拄着拐杖准备离开,似乎是不大放心,又回头说了一句,“人妖殊途,别再去找安幼舆了。人和妖纠缠不休,最终只会祸害其身,不会有结果的。”   说完,他哒哒拄着拐杖走远了。花姑子听了父亲一番话,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她开始怀疑自己的心思。她去见安幼舆真的只是为了了断他的念想吗?如今父亲吩咐要搬家,她该如何是好,还要不要再去见他?   ☆、花姑子(三)   安幼舆自花姑子离开后,坐卧不安,整日倚在窗前,手中握着她留下来的月季手帕,眺望着远方的道路。总是幻想着,下一刻,花姑子就突然出现在他眼前。他左等右等,没有等来花姑子,几乎以为她要失信了。   夜里,花姑子却依约出现了。安幼舆惊喜地跑到她身前,犹豫着伸手想去搂住她,又怕冒犯了她,忙缩回了双手。   花姑子未察觉他这番心思,凝望着他低声说道:“你是我家的大恩人,为了报答你的恩情,我今夜才冒险前来。”   安幼舆疑惑道:“我与你家人素不相识,何来报恩一说?”   花姑子并未解释,继续说道:“我父亲已决定搬家,我不久之后便会离开这里。”   安幼舆一下子懵了,被这个消息打击地不知所措,“我还未上你家提亲,我还准备和你做一世的夫妻。你既然来看我就是对我有情,为何又突然说要走?”   花姑子见状,拉着他的手安抚道:“上次我便同你说过,我们有缘无分,今生注定不能在一起的。你竟不曾听进心里。”   安幼舆仍是惶恐不安的神色,不错眼地盯着花姑子,喃喃道:“这是为何,你总说我们不能在一起,这是为何?为何你不能告诉我缘由?看我这般自苦,痴恋你不能自拔,你真忍心一再拒绝我,连一句多余解释的话都不肯留下?”   花姑子心内亦十分酸楚,人间本无痴情郎,为何竟让她遇见了一个。人妖注定不能在一起,她又如何与他说清楚这一切呢?只怕,到时恐惧地想要逃离的人也是他吧。就让她自私一次,留下一点美好的回忆吧。   她眼中涌出一串热泪,踮起脚尖,双手仔细抚摸着安幼舆的眉眼,好似要用手记住这张脸。她遮住了安幼舆的眼帘,含着眼泪轻轻吻住他的双唇。   安幼舆全身一僵,被花姑子遮住的眼皮激烈抖动了两下。随即他伸出双臂用力地抱住了她,双手紧紧地牢牢地把她禁锢在自己怀中。他忘情地吻着,花姑子的眼泪沾湿了他的脸颊,不知为何他明明欢喜至极,眼眶中却情不自禁地跟着她涌出了许多泪珠。   两人隔着雾茫茫的水汽,和几千年的烟尘,彼此深深凝望着。这感情来得如此猝不及防,如此动人心魄,几乎让他们无法动弹、无力反抗。   一夜春光,明明如此甜腻,安幼舆竟觉得说不出的悲伤。一场情\事,竟让他耗尽了心力。花姑子看着他沉睡的面容,他的病似乎从未好过,睡梦中依然攥紧了眉头,嘴中喃喃不停叫着花姑子,竟不曾停歇。   那块月季手帕静静躺在他的枕边,花姑子伸手拿起手帕,把它收回袖中,转身离去。身后突然传来安幼舆一声低呼:“花姑子!”她脚步停滞了下,回头看了他一眼,他还在沉睡不曾醒来。如此也好,如今他俩的恩怨就此了结了。   花姑子再也不曾回头,未曾停歇地赶回家中。一路的花花草草、一路的尘土都沾满了她离别的泪水。黎明如约而至,山林中的枝叶上都挂满了冰凉的白霜,白霜化作一粒粒晶莹的泪珠,掉落在地面上,似乎在代替花姑子哭出她满心的哀愁。   清晨,花姑子随着父母,离开了这个出生以来一直居住的山谷,离开了这片载满她欢喜与哀愁的土地,离开这片让她恋恋不舍的水土。   安幼舆醒来后未见到花姑子。此后,一连几日他都心神不宁,终于还是按捺不住相见的渴望,无法遵守和花姑子的约定不再去找她。安幼舆又一次乘夜只身入了山林。他在山中转来转去,绕了大半天,始终找不到章家的位置,竟又迷了路。好不容易见到山中有一处灯光,他忙赶了过去。发现是一座高门大院,他便砰砰敲响了大门。   白家兄妹还未想出主意来,这章老头就带着全家人潜逃了。兄妹俩正气得七窍生烟,寻思着上哪去捉人,这半夜竟发现有人送上门来,妹妹就让哥哥去开门。   安幼舆敲了半天门,见出来了一个尖嘴猴腮的男子,他疑惑了下,还是上前问道:“请问章家是不是在这附近?”   应门的男子正是白蛇精里的哥哥,他咧开嘴一笑,“我是花姑子的表哥,这里是她姑母家。花姑子正在房内,你快进来吧。”   安幼舆迟疑地不敢迈出脚步,却被那男子拉扯着进了门。他刚走下台阶,就发现迎面走来一个女子。来人正是花姑子,她上前亲热地拉住安幼舆的双手,娇嗔地扫了他一眼,“安郎,大半夜前来,可是因为想念我。我在家中等了你许久,未见你来提亲。这几日我便来姑母家小住。”   安幼舆一近她的身体,就觉得一股腥臭味扑面而来,直钻入脑髓。他惊疑不定,自觉有古怪,便要挣脱她的手臂,“我从未听说你还有一个表哥。你家其他人呢,怎么未见你姑母?”   “这么晚了,姑母早已入睡了。来,安郎,看你疲惫不堪,我们也进房歇息吧。”女子轻笑着,手上牢牢抓着安幼舆,将他扯进房间。   安幼舆挣脱不得,这才惊恐了起来,待要呼救,花姑子却一把搂住他的脖子,转眼间他就失去了知觉。   先前应门的男子推门走了进来,看着躺在地上神鬼不知的安幼舆,问道:“妹妹,现在要如何处置他?要不我把他的心挖下来,送给窈娘?”   花姑子转眼变回了白蛇精的模样,两眼一斜,朝哥哥面上唾了一口,不屑道:“那个臭婆娘最会摆谱,我不准你去讨好她。这男子我要自个留着,待我吸干了他的血气,就把他丢在山谷外,你休想从他身上拿到一根汗毛。”   男子讨好地笑道:“好好,都依你。这章老头一家跑得忒快,这下我们把他的恩人治死了,看他还嚣张不!章老头自诩清高,看不起我们兄妹。他女儿倒是与他大不相同,竟勾搭上了凡人。看下次见面,他还有没有脸见人。”   想到那幅场景,白家兄妹俩乐得笑成了一团。在这惊悚的笑声中,安幼舆活生生的一条性命便被人轻易地采撷了。   翌日安家人见安幼舆未在家中,便四处寻找,在山谷外发现他赤身裸体的尸体。安家人悲痛欲绝,怎么也料想不到安幼舆竟会如此死去,只好强忍悲痛,将他的尸身带回家中。   且说花姑子那夜趁着安幼舆熟睡中离开,犹自对他放心不下,便暗自为他点了盏长明灯,日日添香油。这一日,灯火竟无端熄灭了。她心中大惊,找了借口,离开新家,往安家方向疾奔。   她一进门,便见到大堂内摆了一口棺材。她摇晃了下身子,几乎站不住脚,跌跌撞撞地跪爬到安幼舆的尸体前。待看清楚了他的脸,花姑子心中大恸,再也抑制不住悲伤,忍不住嚎啕大哭,嘴中痛骂道:“好糊涂啊,怎会如此糊涂啊!”直哭到声嘶力竭,喉咙沙哑。   安家人见此情景面面相觑。花姑子哭完,丢下一句话,让他们务必保留安幼舆的尸身七天,千万不要装殓。随后她便急匆匆地离开了安家。安家人疑惑不解,却也照她的话,认真照料安幼舆的尸身。   白蛇精兄妹因未能将獐子精一家劝降,这日,在分坛汇报时,又被众人嘲笑了一番。白菁菁心里始终十分挂念花姑子的事情,怎奈,她完全浪费了穿越这个金手指,死活想不起来花姑子的故事。印象中只记得花姑子是个好姑娘。   白莲教的情况她虽未十分了解,但看着元淳手下的人不是王窈娘就是白蛇精兄妹这般獐头鼠目的人物,白菁菁从中也能略窥出一二分来。看来,这白莲教果真如师父说的是个邪教。她好几次和元淳说起这白莲教,都被他岔开了话题。她若和他提离开的事情,他便一直说她的伤未大好,待痊愈了,他自然会送她去找师父。   白菁菁对此将信将疑,但是又不忍心怀疑他们兄妹。她忘不了他们俩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唯一的朋友。如果说师父是大家长式的存在,那他们就是和她互相扶持的兄妹。她一直以为,对于彼此来说,他们相互间都是重要的家人。   现在她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她准备要离开这个地方。虽然这种不告而别的方式,会很对不起元淳兄妹,但是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们。这段时间以来,他们都对她很好,她几乎忘记了一路的奔波劳累,这里就是一个让人乐不思蜀的桃花源。   但是她还有师父,她知道邵士梅一定在担心她。她不知道为何,这么久了,师父还没来接她,但是她知道如果可能的话,师父肯定会第一时间赶来的。既然师父没有来,那她就自己出去找他吧。   白菁菁脱下了华丽的绸缎衣裳,换回了自己那身洗得发白的道袍,背上行囊,毫不犹豫地离开了白莲教分坛。   刚走出白莲教的地盘,就瞧见前方有两个身影。正是白蛇精兄妹俩,看来他们回分坛汇报完情况,此刻估计是要回家了。   白菁菁犹豫了一下,偷偷跟在了他们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零的地雷。 零zero°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9-30 22:31:37   ☆、花姑子(四)   花姑子一离开安家就往家中疾奔。待回到新家,便扑通一声跪在了章老头跟前。   章老头瞧她一副衣襟凌乱、满头大汗的焦虑模样,连忙问道:“花姑子,何事如此惊慌失措?”   花姑子抬起哭得红肿的眼睑,心中自此方才真切领会到父亲当初对她说的话,人妖纠缠不休,最终只会祸害其身。她好悔,悔恨自己当初不该心软,当断不断最后妄害了安幼舆的性命。   她下定了决心,再也无所畏惧,将与安幼舆之间的纠葛一五一十地全都告诉了父亲。   章老头听完她一番话,阴沉着脸,拿起拐杖狠狠抽到花姑子身上,嘴中大骂道:“臭丫头,章家清白的门庭,都让你玷污了!”   花姑子不躲不避,倔强地紧抿着双唇,这些都是她该承受的,她违背了天道伦常,违背了人妖不能相恋的规矩。若是受父亲这几下拐杖就能救回安幼舆的性命,她情愿让父亲再打她一百下。她的眼泪冲出眼眶,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章老头犹不能消气,拐杖被用力地挥动着,凌厉地破开了空气的阻滞,落在花姑子身上,发出噗噗的声响。    章母冲进了大厅,握住了章老头的棍棒,搂住花姑子,大声哭道:“你这是要打死女儿啊!我也不活了!你连我一起打死算了。”   花姑子把脑袋埋到母亲怀里,闷声大哭道:“母亲,是孩儿不孝,铸下了大错。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章老头颓丧地扔掉手中的拐杖,踱到一旁,看着窗外,独自站立了很久。   章母扶着花姑子回房替她上药。她一边往花姑子背上搽药,一边心疼不已地说道:“这个死老头,怎么能下得了手,把你打成这样。”   花姑子情绪低落地低垂着头,没有说一句话。   两人沉默了半晌,章母替她整理好衣服,又说道:“你别怨你父亲,儿女都是债。你是我们唯一的女儿,我们不疼你还能疼谁呢?”   花姑子依偎着母亲,把头靠在她肩窝处,眼泪默默地又涌出了眼眶,斜斜坠入了鬓发之中。章母的肩膀慢慢被她的眼泪打湿了。章母抚摸着她的脸颊,长长叹了口气。   夜里章父带着花姑子去了阎罗殿。两人跪在阎王面前苦苦哀求:“大人,安幼舆是被那白蛇精罔害了性命,他阳寿本不该绝啊!请大人查明真相!”   阎王一脸威仪,不怒自威,朝两人怒喝了一声:“阴司岂是你等妖怪可以干涉的。这安幼舆魂魄已过了奈何桥,即刻就要转生西村王主政家中。念你们救人心切,我就不责难你们了。你们回去吧!”他再不理会两人,一甩袖子,离开了大殿。   章父与花姑子,不肯离去,在殿外苦苦跪了七天七夜。阎王不耐烦,这才又召见了他们父女。   花姑子大喜过望,砰砰地磕着头,恳求阎王,“大人,请您将安幼舆放回去。我情愿用我的性命相抵。”   阎王打量了她一眼,捋了捋胡子。   章父闻言,连忙挡在花姑子身前,朝阎王言辞恳切地说道:“大人,还请原谅小女的言语无状。安幼舆多年前曾救我一命,老朽多活了几年,这命本就是捡来的。如今用我的命还了他的恩情,正是应了天地间的大道。我一生修炼,从未犯下大错,平生最悔是加入了白莲教。我不愿女儿再重蹈覆辙,因此与白蛇精结下仇怨。安幼舆因此丧命纯属无妄之灾。我愿献出我修炼多年的道业和我自己的性命,以换回安幼舆还阳。还请大人成全。”   章父说完这番话,朝阎王又砰砰磕了几个响头,转头看向花姑子,神情凝重地叮嘱她,“往后,好好照顾你自己还有你母亲。”话刚说完,闭上了双眼,瞬间没了气息。一道白烟后,地上软软地卧着一只獐子。   花姑子怔住了,脸上的表情还凝固着不知如何反应。她跌跌撞撞地跪爬到那獐子身旁,伸手扶起獐子的头颅,獐子却又从她手上滑落了下来。她把獐子搂在怀里,一直苦苦压抑在心里的情绪终于爆发了出来。   “啊——”   一声歇斯底里凄厉的呐喊声猛地冲出了她的喉咙,撕破了天际。花姑子崩溃地放声痛哭。悔恨的潮水波涛汹涌,淹没了她,几乎灭顶,让她无法喘息。为何如此!为何如此!她好想大叫好想问上天,她到底做错了什么,竟然失去两个最爱她的人。她到底有什么错啊!为什么!为什么!妖精就不该有爱吗!这世间,为何如此地不公平!   阎王早已看透世间的悲欢离合,眼前的一切并未在他心里掀起一丝波澜。他淡漠地看了眼花姑子,公事公办地开口道:“你父亲的性命我收下了,你回去找安幼舆吧。此刻他应该已经醒过来了。”   獐子精的身体渐渐从花姑子怀中消失了,花姑子听到阎王的话,转过头,怔怔地看着他,神色茫然不知所措。   阎王这才叹息般呼出一口气,朝花姑子吹了过去。花姑子人一晕,发现自己出现在安家的大门外。   她怔怔地抬起脚步,跟个提线木偶般面无表情地走进了安家大门。此刻躺在床上的安幼舆突然□□了一声,幽幽醒了过来。安家人吃了一惊,纷纷围拢在他身旁,这时发现之前哭灵的女子旁若无人地走了进来,众人都吓了一跳,让到一旁。花姑子朝他们挥手示意他们先出去。待房门关好后,她才走到安幼舆跟前。   安幼舆看见花姑子,全身瑟缩了两下,往床里缩了进去,嘴中喃喃道:“害我的人是你,救我的人也是你。究竟哪一个是真的你?”   花姑子面色苍白,强忍着悲痛解释道:“那一晚害你的人是白蛇精,她冒充我,害了你的性命。上次我临走之时已告知你我要搬家了。你为何还如此糊涂。罢了,都是命吧。过去的事我也不想多说。如今我也不怕告诉你,我一家都是獐子精。从前你在猎人手中救下我父亲,我父亲为了报答你的恩情,将你带回了家中。未料到后面会发生这些事情。为了换回你的还阳,他毁了一身道业,还有自己的性命。”   说到一半,花姑子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又继续说道:“如今我心如死灰,不能再终身陪伴你,做你的妻子。好在我腹中已有了你的孩儿,待出生后,我会把他送回来给你。今后,你我恩义两断,就此别过。”说完她转身告辞而去,眼眶中潸潸滚落下一串串晶莹的泪珠。   安幼舆大惊失色,伸手要拦住她,却砰地跌下了床。花姑子听到身后的动静,脚步停滞了下,终是不再回头,脚不停歇地离开了安家。   她还有有一件事情要做,拼着毁了一身的道行,她也要把那两只害人的白蛇精除去。   花姑子这一去,刚好碰上了尾随白蛇精兄妹也到了华山的白菁菁。   花姑子埋伏在山谷入口处,远远瞧见白蛇精兄妹的身影。她屏住气息,手上紧紧握着父亲留下来的金乌拐杖。待两人走到跟前,她从草丛中猛地一跃而出,挥动着金乌拐杖,狠狠打在白蛇精哥哥的身上。他显然被击中了七寸,再也维持不住人形,化作一条白蛇,在地上痛得直打滚。   白蛇精妹妹脸色骇异,娇斥了一声,“花姑子,你这是做什么?敢害我哥哥,我让你有去无回。”说着她咬牙切齿地朝花姑子扑了过去。   花姑子丝毫未曾畏惧,手持金乌拐杖舞动起来,在她周围形成一道屏障。白蛇精妹妹畏惧金乌拐杖,不能近她的身,恼羞成怒,化成一条巨大的白蛇,挥动着沉重的尾巴朝花姑子横扫过去。   躲在暗处的白菁菁再也按捺不住,高呼了声:“小心!”手中的符箓随着她的声音一起飞了出去,堪堪贴在大白蛇的尾巴上。   符箓发出耀眼的光芒,大白蛇痛得就地一翻滚,符箓就被她从尾巴上撕了下来。大白蛇朝白菁菁转过头颅,双眼猩红地盯着白菁菁,口中嘶嘶吐出蛇信,就要卷到她身上。白菁菁连忙一个翻滚,避开了她的攻击。   花姑子看见一个小道士跳出来,也无心思去注意,不是白蛇精的帮手就好。她朝白菁菁喊了一声,“退开,让我来对付她。你去除掉地上那条大的白蛇。”说完,她一个飞身,跳到了白蛇精的头顶,抡起金乌拐杖,狠狠地抽打下去。   白菁菁见帮不上忙,就去看那条被打中七寸的大白蛇。他幽幽地晃过神来,见又来个小道士,竟是在教中见过一面的白菁菁,他吓得咻忽一声摇摆着尾巴钻进了丛林之中。   白菁菁眼见他要逃跑,连忙提着剑,紧跟在他身后追了过去。   大白蛇在丛林中转来转去,就是甩不脱白菁菁。他一个恼怒,猛地回转过头,张开血盆大嘴,朝白菁菁一下子咬了下去。   白菁菁条件反射地高呼了一声,立刻将剑护在身前,死死地抵住大白蛇的嘴巴。   ☆、花姑子(五)   白菁菁用剑死死地抵住大白蛇的嘴巴,一股浓浓的腥臭味直往她鼻孔里钻,她被熏得都快晕过去了。这么下去,待她力气耗尽了,岂不进了蛇肚子。她冥思苦想,准备腾出一只手甩一道符箓抵挡住大白蛇。   还未待她行动,一道银白色的剑光从天而降,劈斩了下来,大白蛇的头颅啪嗒飞了出去,蛇身重重摔落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白菁菁愣住了,傻傻地看着元淳一身白衣,从树丛中走了出来。她怔怔地看着元淳,心虚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元淳见她还有脸提这事,立刻没了好脸色,唰地挂下脸,瞧着白菁菁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没好气地回答了句,“我倒要追出来问问,到底是哪里亏待了某人,竟然还留书落跑,学人家不告而别。玩得开心吗?白菁菁!”   白菁菁不敢反驳,没底气地摸了摸鼻子,“我伤好了,总不能赖着你一辈子。”   元淳转过头,低低说了句,“我情愿让你赖一辈子。只怕你不愿意。”   白菁菁没听清他的话,疑惑地问了句,“你说什么,大声点,我没听见。”   元淳抬起头,桃花眼飞快地扫了她一眼,嘴唇动了动,却换了个话题,“我知道,你心急想去找你师父。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一件事情,既然你现在执意要走,我想我应该早点让你知道。”   白菁菁看他表情严肃了起来,也悬起一颗心,怔怔地凝望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元淳沉默了半晌,似乎一直在犹豫怎么开口,“你想知道为什么这么久了,你一直没有长大吗?”   白菁菁忙不迭地拼命点头,眼神灼灼地盯着他。   “之前我以为你是普通的凡人。这次再见面,发现你一点都没变化,心下十分疑惑。所以后来你昏迷时,我悄悄让精通医术的长老帮你检查了一遍。原来你出生之时身上就被种下了禁制。就像我原本一样,无论如何都长不大,只能维持十岁的模样。”   白菁菁大吃一惊,双眼瞪得浑圆,张大了嘴巴,怎么也表达不出自己的震惊之情。   元淳的话却还没说完,接下来的事情才更打击到白菁菁。   他神色复杂地凝望着白菁菁,轻声说道:“我知道你一直怀疑为何我不让你走。那是因为,你也是个妖怪,也是只狐妖!”   白菁菁神色巨变,身形一个趔趄,跌跌撞撞后退了几步,后背撞上了一棵大树。粗粝的树皮摩擦着她的皮肤,升起一阵灼烧般的疼痛感。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元淳,希望他告诉她这一切都是骗人的。元淳却并未如她所愿,轻轻地颔首,表示她确实是一只狐妖。   白菁菁现在脑海里一片浆糊,完全不能思考。对于这副身体,她本来就不是原装,她简直不知道此刻她应该表示惊奇,还是悲催地痛哭一声。贼老天,让她穿越也就罢了,还穿到一本书里,穿书也就罢了,还是聊斋志异。天啊,她根本就不知道聊斋里发生了哪些故事,这里的妖魔鬼怪随便哪一个勾勾手指就能把她弄死。这样还不够,她竟然还不是一个正常的人类,她竟然是狐妖。请问,接下来该怎么办?   “你身上那块玉佩,你还带着吗?”元淳又问道。   白菁菁压下满腹的悲愤,在身上摸索了两下,掏出一个玉佩,“你说的是它吗?这玉佩有什么特别?”   元淳摇了摇头,“我也看不出来。只看出这玉佩上有法力封存在里面,或许你身上的禁制和它有关。你千万把它藏好了,别丢了。”   白菁菁神色复杂,嘴巴张得差点能塞下一个鸡蛋,等等,还有什么打击等着她,都尽管来吧。还好当时即使肚子再饿,也没想过把这玉佩拿到当铺当了,不然今天她眼泪哭干了也找不回来了。   白菁菁焦急地问道:“你说我身上有禁制,那能解开吗?”   元淳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只知道和这玉佩有关联。其他的一时也未查探到。”回答了白菁菁的问题,他反问道:“现在你知道真相,还准备回去找你师父吗?人妖不能共处,这花姑子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你不如还是跟我回去,我和元媛才是你的同类。”说完,他眼神放光,神情热切地望着白菁菁。   白菁菁很快在元淳灼热的期盼眼神下败下阵来。她心虚地低下头,实在难以启齿告诉他,她原本就不是原装货,更不是什么狐妖。她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迟早都要回家的。   她顾左右而言其他,反问元淳,“我看白莲教不是个好地方。你和元媛还是跟我走吧,我们一起去找我师父。”   元淳心中明白白菁菁这是在婉拒他的提议,他早已意料到,也不伤心,顺着她的话转了话风,“你和你师父以后若碰到白莲教,记得躲得远一点。白莲教不是你们两人可以沾惹的。我言尽于此。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他反觉得一身轻松,抬脚就要离开。   白菁菁犹豫地叫住了他,“你把这大白蛇杀了,会不会妨碍到你的地位?毕竟我在白莲教住过一阵,你的下属也都见过我,会不会怀疑到你身上,连累了你?”   元淳见她临走还不忘关心自己,顿时心里觉得暖烘烘的。白菁菁一直都没变,还是当初他遇见的那个善良执着的小姑娘。或许就是她身上的这一点特质,让他总是忍不住靠近她,汲取她身上的力量,妹妹元媛才会这么喜欢她,一眼就缠上她不放了。   他展颜一笑,眉目流转,神采慑人,“我的事情你不用担心,白蛇精兄妹都已经丧命,没人知道你曾经来过这里。还有,你有话要转达给元媛吗?”   白菁菁迟疑了一下,朝他扯出了一个笑容,郑重地承诺道:“告诉元媛,不要太想念我,记得努力修炼快点长大。等她长大了,我还来找她一起玩耍。”   元淳双眼深深凝望着她,含笑地点了点头。转眼白色的身影就没入丛林之中,消失不见。   她没有信错人,不管元淳现在在做什么,至少他不曾做过一件伤害她的事情。至于日后会不会有变故,两人是不是站在敌对的立场,也不是此刻的她能够料想得到的。   白菁菁站在原地怔怔呆立了许久,这才原路返回,回到了山谷入口处。   那白蛇精妹妹果然已身首异处,蛇身被砸扁,深深陷入泥土之中。只是她未料到花姑子竟未能全身而退。   她躺倒在白蛇精身旁,手中的金乌拐杖飞出老远的一段距离。白菁菁吃了一吓,连忙过去,搀扶起花姑子。   花姑子嘴唇边渗出一道血丝,显然受了很重的内伤。白菁菁喊了她好几声,她才慢慢睁开了眼皮,幽幽地看着白菁菁。   突然她伸手护住了腹部,神色惊慌地看着白菁菁,惊呼了一声,“小师傅,我腹中胎儿不安。你快送我回家,我家中母亲还在,她能帮助我渡过难关。”   白菁菁这才知道花姑子怀孕了,天啊,孕妇还这么猛,出来打架。她来不及腹诽,按照花姑子指点的方向,连忙带着她赶回家中。   待一见到章母,花姑子再也强撑不住,吐出一口鲜血,一下子晕了过去,将在场的其他两人吓得魂飞魄散。   章母费尽了心思,花了许多时日才医治好花姑子。白菁菁见她们孤儿寡母,又有个孕妇,家中却无仆从可差遣。她一时不忍走脱,想着一时半会也不着急去找师父,便留了下来,照料花姑子,直至她产子。   山中无甲子,一晃时光就咻忽一下子溜走了。白菁菁在山中颇过了一阵无忧无虑的日子,道袍也没再穿。因为章母每次见她穿道袍都要念叨她,好好一个姑娘家竟这么糟蹋自己。白菁菁实在被念怕了,就穿上她准备的衣裳,依照她的喜好打扮。每当这时,花姑子总是躲在一旁看着她们俩,掩嘴偷笑。悲伤的气氛渐渐从这个支离破粹的家庭上空消失,温暖明媚的阳光悄悄洒了进来。   花姑子笑的时候越来越多,随着肚子慢慢鼓了起来,一点点变大,白菁菁总是十分热衷趴在她肚子上听婴儿的动静。有一次不小心脸颊都被婴儿踢到了,花姑子哎哦了一声轻呼,随即看着愣住的白菁菁噗嗤笑出声,乐得直不起腰。   白菁菁小脸一红,暗暗在心里骂着句,这小兔崽子,用这么大劲踢人啊。也跟着花姑子哈哈笑开了怀。   这段时日她不仅学会了梳妆打扮,还跟着章母学医术,每天天未亮就进山采草药。不过章母也看不出来她身上的禁制是怎么种下的,白菁菁无奈也暂时歇了探究的心思。不说这个难题,在花姑子的指点下,她的法术也大有精进。虽不是师父教的正宗的道家那一套,但可能因为这身体是狐妖的缘故,往往事半功倍。花姑子的指点,她很容易就能领会到,轻轻松松的便能融会贯通施展出来。   白菁菁不禁泪流满面,她终于体会到了学霸的感觉,原是是这么的酸爽。以后她也有资本跟其他妖魔鬼怪对吼了,最好来个扮猪吃老虎,让这一个个欺软怕硬的家伙,通通有去无回。   花姑子很快产下了一个男婴。满月之后,花姑子将婴儿仔细地包在襁褓里,交给了白菁菁,是该兑现承诺的时候了。即使有万分不舍,这孩子还是应该生活在属于他的世界。   离别的时刻终是来临了。   ☆、庚娘(一)   花姑子一直把白菁菁送到山下,才恋恋不舍地把怀中的襁褓交给白菁菁。花姑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婴儿,又小心替他掖好小被子。她的眼眶一红,泪珠开始不停打转。婴儿睡得十分香甜,小脸粉嫩粉嫩,砸吧着小嘴,呼出一个小气泡。花姑子再也抑制不住眼中的泪水,一下子洒了出来,落在婴儿的小脸上,她连忙转过头,背对着白菁菁,不敢再看这孩子。   白菁菁凝视着她不停耸动的肩膀,听到她发出鼻音浓重的哽咽声,“还请白妹妹将婴儿交给安幼舆,让他好好照顾这个孩子,把他养大。不要告诉孩子有关我的事情,就让他无忧无虑快活自在地活着吧。”   说完,花姑子一跺脚飞身而起,似被人追赶一般,风驰电掣转瞬消失不见了。   白菁菁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婴儿,他一点都未察觉到母亲的离开。可怜的娃,以后再也没有一个人会像花姑子这般爱着他。   她喟叹了一声,拉紧背上的包袱,朝安家的方向前进。她很快见到了安幼舆。   眼前的男人身形消瘦,眉宇间萦绕着挥之不去的哀愁。他疑惑地看着白菁菁,对她的出现十分不解。   白菁菁把一块月季手帕递给他,“这手帕是花姑子的,她说这是你们的信物。”   他怔怔接过手帕,脸色随即大变,眼神炽热地盯着白菁菁不放,“花姑子呢,是她来了吗?”他转动头颅,左顾右盼,试图找出花姑子的藏身之处。   “你别找了,花姑子没有来。花姑子曾告诉你她怀了你孩子,待她生下孩子就会把他送回来。我怀中的这个婴儿正是你们的孩子。你来抱着他。”白菁菁说着把襁褓塞到安幼舆怀中。   安幼舆似是还未反应过来,怔怔看着白菁菁,半晌无语。白菁菁心里直打鼓,这安幼舆如今还念着花姑子,应该会收下这孩子吧。   她不太放心又嘱咐道:“这孩子今天刚满月。他的生辰八字花姑子都放在锦囊里了。花姑子让你不要告诉孩子有关她的事情,好好把孩子养大。她还说她和你这一世的情分就到这了。”   完成了花姑子交待的任务,白菁菁也不禁松了一口气,她最怕这分离的场景了。她叹息着转身快步离去。   安幼舆紧搂着手中的襁褓,神情复杂地看着白菁菁飞快离去的背影。孩子不知是否察觉到白菁菁的离去,竟突然呜呜扯着嗓子啼哭了起来,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安幼舆连忙回过神,手忙脚乱地哄着孩子,转身跑进了安家大院。   自此安幼舆终身都未再娶妻生子。   却说,邵士梅三人与衢州四怪大战那一夜,最终却落得两败俱伤的局面。衢州三怪虽被邵士梅与单道士合力杀死,但白菁菁却被画皮鬼掳走,邵士梅也因此身受重伤。幸得单道士及时援手施救,邵士梅才保住性命,未曾走火入魔。但邵士梅经此一役,却法力枯竭、丹田受损,虽吃了单道士的独家密药,仍是昏睡了两月有余。   若不是见邵士梅呼吸平稳、胸口热乎,单敏光几乎以为他会这么一辈子沉睡下去。如今邵士梅的徒儿白菁菁也不在,幸好驻守衢州的张握仲大人十分感激他们收服了衢州四怪。他们虽未能将近百男童救回,但也是为衢州立下了大功,张大人便一再要求他们尽管在府中住下,又派了贴身的仆从悉心照料受伤的邵士梅,各种名贵的药物源源不断地送到单道士手中。   如此这般汤药不断,邵士梅才渐渐清醒了过来。他一醒过来就拖着病体,要去找白菁菁。张握仲大人听到下人禀报,连忙带着一封信函来到他房中。   “前几日我在书房桌案上发现一个信封,信封上写着你的名字。因你一直未曾清醒,我便未交给你。如今既然你已经醒了,我也算完成无名氏的托付。”张握仲将信交给他,便离开了。   邵士梅拆开信一看,写信的人正是元淳,他说白菁菁已被他救下,让邵士梅无需担心。待白菁菁在他那把伤养好了,便会过来找他。   邵士梅这放心紧绷的心弦,安心养伤。单道士也被他一番折腾弄得没脾气了,还不如让邵士梅干脆继续沉睡下去,他还能省点心。如今见邵士梅终于肯安心养伤,他也跟着松了口气。   待伤势稍好一些,邵士梅又打算离开衢州去陕西找白菁菁。不料,师门突然传来密令,让他即刻回去。   邵士梅心下大惊,若非师门出了大事,不然师父怎会动用墨鹤传音。他心下焦急,只好在张府留下一封信,嘱托张大人,若他徒儿白菁菁上门寻他,便将信封交给她。   张握仲自然是点头同意,这不过是举手之劳,又摆酒替邵士梅二人践行。酒行到一半,邵士梅便问单道士今后想往何处去,单敏光自然是毫无打算。见此情景,邵士梅便邀他一同上路,到了悬门,可以让他师父指点单道士一二,以报答他的赠药之恩。单道士欣然同意。   邵士梅本以为很快就能下山与白菁菁会和,不想这一去,竟耽搁了大半年时间。而当白菁菁办完了花姑子交待的差事,往衢州赶去,邵士梅却还在千里之外的崂山悬门。   白菁菁把孩子交给了安幼舆,便离开了安家大院,踏上她自己的旅途。陕西到衢州的距离对现在的她来说,日夜兼程赶几天路也就到了。她叹了口气,这短短几天的路,她竟花了一年多时间才走完。师父如今只怕已不在衢州了,算了,现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吧。还好如今她已不是当初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屁孩了,慢慢打听,总能找到师父的。   白菁菁一路都顺着山林河流行走,饿了渴了就停下来休整。古代的山林就是个大宝库啊,白菁菁一边感叹着一边赶路,遇到一条巨大的江河拦在面前。   白菁菁偏着头想了会,隔空摘下了一片树叶,放在手掌心,朝它轻轻吹了口气。树叶就从她的掌心飞了起来,飘到江面上,瞬间变大,如一片绿色的小舟,随着波浪荡漾着。白菁菁轻点脚尖,飞身站立在树叶上。待她站稳后,树叶小舟就顺着河流,在江中劈波斩浪,朝下游飞驰而去。   江面上的疾风裹挟着湿润的水汽拍打在她脸上,扬起了她的衣襟,将她的衣服吹得猎猎作响。白菁菁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涌起一阵风驰电掣般的快感,似乎茫茫天地间只剩她一人。既感到孤独寂寥又十分的快意,她猛地睁开双眼,长啸了一声。   两岸耸立的山陵飞快地从她眼前掠过,空中来回回荡着她的清啸声。白菁菁觉得整个人恍若重生一般,全身上下都十分地神清气爽。她干脆盘腿坐了下来,伸手拨弄江水,一会又开心地咯咯笑了起来。好清凉的江水啊,这种晶莹剔透的感觉穿透了她的身体,一直传递到她心中。   忽然她的视线捕捉到一团奇怪的东西。她忙定睛一看,江面上竟然漂浮着一个人。她驱使小舟飞快地赶了过去,将人从水中捞了出来。   溺水的是个女子,浑身早已湿透。白菁菁拨开她脸上的头发,一探鼻息,发现还有气息,她伸出手指飞快在这女子身上各点了几处。几秒钟后,女子嘴中呕出几口清水,幽幽睁开了眼睛。   她看了眼白菁菁,脸上浮现惊慌失措的神情,挣扎着要站起来。白菁菁忙按住她的肩膀,轻声向她解释道:“你刚刚落水了,是我把你救上来的。我是崂山悬门的弟子,我叫白菁菁。”   女子听了白菁菁的话,顿时放软了身体,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神色复杂难辨,看了眼白菁菁,低声说道:“多谢白姑娘救命之恩。”话说完,她似乎用尽了力气,疲惫地合上眼皮。她虽脸色苍白没有血色,眉目依稀瞧着十分秀丽,白菁菁看她紧闭双眼,也就把满腹的疑问咽回肚子里。   过了江,白菁菁把她扶下了小舟,踌躇地问道:“这位姑娘……”   白菁菁刚开口,就被止住了话头,“白姑娘,我夫家姓金,未出嫁时名唤庚娘。你叫我庚娘就好。”   “庚娘,你现在有何打算?”   庚娘顿时悲从心来,心中的凄苦再也掩饰不住,瘫软在地上声泪俱下,“天大地大,竟无我的容身之所,我竟无处可去。老天啊,你要我怎么办,死也死不成,竟要我偷生苟活。”   白菁菁瞧她跪在地上,神情呆滞、恍恍惚惚,她犹豫了好一会,才问道:“你可是有难处?”   庚娘闻言却咧嘴癫狂地大笑了起来,“上天不怜我,我一家五口人,一夜之间命丧豺狼之手,竟只余我一人偷生。”   白菁菁闻言吃了一惊,嘴中轻呼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亲们的支持。出门一趟回来发现惊喜好多啊。谢谢给我留评的月徘徊影朦胧、奈十一、囧花花、盈盈一水间、河优若……还有16675651,谢谢你们的支持。 16675651扔了一个火箭炮投掷时间:2015-10-04 15:15:01   ☆、庚娘(二)   却说白菁菁将庚娘从江中救起,她却跪在岸边啼哭不止。白菁菁忙问她缘由,她一开口就将白菁菁吓呆了。   听到这疑似灭门惨案的事情,白菁菁愣了半晌,踌躇地看着庚娘,不知道是否应该继续问下去。   庚娘眼神空洞地看着白菁菁,苍白的嘴唇龛动了好几下,才继续说下去:“不怕告诉你,我一家人都已丧命。我本是太守之女,几年前嫁到衢州金家。我夫君是官宦人家的子弟,名唤金大用。我与夫君性情相投,一家人过得十分和乐。不料,那年衢州出现了很多妖怪,整个城动荡不安,城里的人都纷纷逃难去了。后来妖怪虽然被收服了,但是偌大的衢州,尚在的人家已经十之不剩一二了。我家中的日子也越发难过了,我便劝夫君去投奔我父亲。”   说到这,庚娘声音哽咽,几乎接不下去。过了好一会,她才继续说道:“都是我害了他,若不是我一直劝他举家搬迁,我们也不会在路上遇到王十八。这王十八自称扬州人,一路上十分殷勤。我劝夫君小心这人,王十八神色不正常,好像心术不正之徒,小心他谋财害命。我夫君却太过心软,见他一路上十分周到热情,又雇了大船,帮着我家搬运行李,无一不妥帖,他便不忍拒绝王十八的好心。未料半夜里,船停在一处满是芦苇、四周荒凉的地方。这王十八便乘我夫君不备,将他推入江中。我公公看见夫君落水便要呼救,却被船家一竿子打落水中。我婆婆听到声音出来查看,又被打下船去。可怜我那孩儿还未满周岁,正被我婆婆抱在怀中,一起落入了水中。”   她渐渐停止了哭泣,神情狰狞,眼神中放射出狠毒的神色,“这王十八还企图隐瞒我,要将我骗回他家中。他不知我早已瞧见他所有的恶行。怪我生性软弱,竟跳河自杀。如今老天也不让我死,想来定是我夫君孩儿冤死,在地下不得安宁,嘱托我找王十八报仇呢。”   白菁菁听到这么个惨案,实在不知该如何劝慰她,一切语言都显得苍白空洞。或许她此刻选择沉默才是对庚娘最大的安慰。   庚娘发泄了一番,转头面色坚毅地凝视着白菁菁,“白姑娘请替我做个见证。”   白菁菁愣愣地点了点头,疑惑地瞧着她。   庚娘见她同意,朝着河岸的方向跪了下来,背对着白菁菁,挺着了肩膀,撕扯着嗓子说道:“苍天在上,河神为证。今天我尤氏庚娘在崂山悬门弟子白菁菁面前起誓,若我不能手刃仇人王十八,便让我生不能入佛门、死不能入阴司,永世不得转生。”   白菁菁被她的誓言吓得魂风魄散,忙按住她大声嚷道:“庚娘,万不可随意发愿。上天会当真的。你赶紧祈祷说刚刚都是胡言乱语,让老天不要忘了你刚刚发下的誓言。”   庚娘面无表情地看着焦虑的白菁菁,“我就是要上天记住我说的话。”她的话音刚落,一条银蛇钻出云层,嘶嘶狂舞着,随后一声巨大的轰鸣声在她们头顶炸响,豆大的雨点哗啦哗啦砸了下来。   庚娘神色狰狞地狂笑了起来,嘴中含着雨水,朝白菁菁大喊道:“你看,老天听到了我的誓言。”电闪雷鸣中,白菁菁忙把她拉扯起来。   狂风席卷着雨的瀑布,横扫而过,如注的雨水打在人身上,一阵阵发疼。白菁菁拉扯着庚娘在雨中跌跌撞撞地跑着,没一会,白菁菁一个趔趄差点被庚娘绊倒。她转头一看,庚娘已经摔倒在泥地里,双眼紧闭,生死不知。   白菁菁哀嚎了一声,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白菁菁把庚娘背在身上,不知在大雨中行走了多久,才看到前方有户人家。她心头一喜,忙背着庚娘走过去拍门。   许久才有一个大娘穿着蓑衣斗笠前来开门,白菁菁顾不得擦干脸上的雨水,忙哀求道:“大娘,麻烦借个地儿让我们姐妹俩避避雨。”   老大娘一见,忙帮白菁菁一起搀扶着庚娘,领着她们进了屋。   老大娘又拿出她已出嫁女儿的衣裳让白菁菁二人替换。待收拾利落了,白菁菁把庚娘安置在里屋躺下,替她盖好被子,这才坐下来,松了口气。   她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向老大娘解释道:“我和姐姐要去衢州投奔姑母,不想,路上大雨,我姐姐摔了一跤,竟晕过了。这才寻到大娘家避雨。”   老大娘笑着说她姓耿,只有一个女儿早已出嫁,如今独自一人孀居。她又热情地说要替庚娘请大夫,白菁菁忙拒绝了她的好意,连连安抚她说庚娘只是累得睡着了,并无大碍。耿大娘这才放弃了打算,又下厨去替她们姐妹煮姜汤。   白菁菁见她出门了,偷偷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吁了一口气,差点穿帮了。她坐在庚娘床前,把了把她的脉象,确实是惊怒过度,加上又落了水,这才一时晕了过去。白菁菁翻了翻包裹,找到了一个翠绿色的小药瓶,这还是临走时章大娘交给她的。包袱里不止这一瓶药,林林总总章大娘竟收拾了好几包东西,若不是实在怕路上行走不便,估计章大娘会把她能想到的一股脑塞给白菁菁了。   白菁菁拿着药瓶轻笑了一下,拔开塞子,倒出一粒药丸,塞到庚娘嘴中,又轻拍了下她的胸口。药丸便顺着庚娘的喉咙,被咽进她肚里。   白菁菁收拾好包袱,看着床上的庚娘,呆愣了好一会。眼下该如何是好啊,她还想去衢州找她师父,但庚娘神情癫狂情绪失控,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做出傻事,她也不能就把庚娘丢在半路上不管。   白菁菁此刻真的很希望手边有一部手机,随时定位到邵士梅,而不是这样老是跟师父玩捉迷藏似得绕来绕去。她都开始怀疑她是不是事故体质了,怎么老是撞上这些麻烦事,又不能狠心放着不管。   说她婆婆妈妈也好,耳根子软也好,在现代和平的世界里生活了二十年,从小接受爱社会爱祖国的教育,她是一个纯正的红旗下长大的孩子。让她眼睁睁遇到事情却不伸出援助之手,她承认她做不到,或者她这样做在现代还会被人吐槽说圣母。但是既然她如今有能力可以帮助别人了,她希望她可以尽到一份心意。   就像曾经帮助过她的元淳兄妹、花姑子、章大娘、王六郎,还有她最在意的人,邵士梅。这些人当中有人曾经被她帮助过,但是他们却反过来给了她更大的惊喜。一时的善举就能让彼此结下大大的善缘。只有邵士梅,她觉得她好像一直在给师父惹麻烦拖后腿。不过现在不会了,她也学了一身本领,原来不是她太笨,是这个身体本来就不适合学道术啊。   她突然思考起一个问题,现在的她是不是已经被邵士梅给影响了,变得努力勇敢还有勇于去承担并不属于她的责任了。她傻傻笑了起来,这么夸自己好像有点太没脸没皮了。笑完又颓丧了起来,她好想师父啊,想念他温柔的声线、想念他的烤梨绝技,还想念他那看不出情绪起伏的俊脸。偶尔扯起嘴角微笑,却能把人醉死。白菁菁连忙甩甩头,赶走一脑子的旖旎。   再转头看庚娘,发现她早已醒了,睁着双眼怔怔地盯着屋顶的房梁。白菁菁被她唬了一跳,拍了拍胸口,整理了脸上的表情,才开口和她说话:“庚娘,我们现在在耿大娘家避雨,我和她说我们是姐妹,去衢州投奔姑母,你待会别说漏嘴了。还有说你是在雨中不小心跌了一跤,才昏迷过去的。”   庚娘似是没听到她的声音,静静地眼神空洞地盯着某一处,一动不动。白菁菁见她这副样子,无奈地长叹了口气。或许庚娘还需要一些时间来平复心情吧。   翌日,昨日那场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已经停了下来,太阳爬上被水洗过的蔚蓝色的天空,将光明洒遍人间。白菁菁带着庚娘向耿大娘道谢后,便告辞了。之所以这么急着走,是因为庚娘请求白菁菁带她去找王十八。   昨夜,白菁菁和庚娘睡在一起。半夜庚娘突然爬起来,把睡梦中的白菁菁摇醒。   “白姑娘,你是崂山悬门弟子,是不是懂很多法术?你教我吧,什么代价我都可以接受。”   白菁菁睡得迷迷糊糊,眼睛惺忪地看着庚娘,“学法术啊?你学法术用在何处?”   庚娘斩钉截铁地回答:“报仇,我要找王十八报仇。”   白菁菁一下子被吓醒了,睡意全无。她伸出两指轻轻一弹,点亮了桌上的油灯,借着昏暗的光线认真地打量庚娘。   见她神色十分坚定,不像是在开玩笑,白菁菁一下子踌躇了起来,犹豫道:“师门法术是不能外传的。我得禀报师父后,才能做决定。”   庚娘眼神不断闪烁,满怀期待地看着白菁菁。白菁菁还是朝她摇了摇头。眼见这条道路被堵死,庚娘却并未放弃,她咬牙切齿地说道:“我明天要去找那王十八。不然迟了就追不上他了。我不能让他跑了。”   白菁菁一听心下不安,开口劝道:“我和你一起去找那王十八,到时你别冲动,我们一起想办法。王十八做过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不可能没有任何蛛丝马迹。我们肯定能找到他犯罪的证据,到时交给官府,由官府将他绳之于法。这样你既报仇了,也不用以身犯险。一举多得,你看好不好?”   庚娘沉默地点了点头,但白菁菁总觉得她不会轻易放弃报仇的念头。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节过去五天拉。(┬_┬) 谢谢亲们的留言鼓励。 放假期间随机掉落红包,金额不定,有一百、二十和五十晋江币的。已发了七个红包,蠢作者掰着指头算,还有三个。看作者菌心情随机掉落哦。o(∩_∩)o 哈哈   ☆、庚娘(三)   邵士梅在张府给白菁菁留了封信后,就与单敏光风尘仆仆地上路了。   邵士梅下山的这段时日,崂山上并没有多大变化。这里的时间维持着它一贯缓慢平静的节奏,波澜不兴,蕴含着一种水滴石穿的单调和宁静。   邵士梅带着单敏光去拜见师父玄机子。两人齐齐弯腰向盘坐在蒲团上的年老道长行礼。   “师父,徒儿回来了。这位是我在途中结识的道友,单敏光,祖籍淄川县。”邵士梅行完礼,朝老道长解释了一番。   闭着双眼打坐的玄机子此刻方睁开眼睛,眼神平静没有任何波澜,看到邵士梅也只是微微颔首。示意他已经知道了,便挥了挥拂尘让他们俩先去歇息。   便有个约莫十岁的小道童进来领了他们下去。待走出玄机子的房间,小道士这才欢快了起来,扯着邵士梅的袖子,眼神熠熠生辉,不停问道:“清虚道长,山下好不好玩?你这次回来还要再下山吗?下次能不能带上我?我也好想下山看看?”   瞧小道士一副猴急地抓耳挠腮、上跳下窜的模样,邵士梅无奈地把自己的袖子扯回来,轻笑道:“静言,若连你也下山了,师父不是没人服侍了?有你在,我才能放心地离开。”   静言小道童被邵士梅一顿夸,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咧开嘴扯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知道掌门师祖离不开我,但是山上好无聊啊。本来还有你陪着我,你下山了,我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掌门师祖又总是板着一张脸,我也不敢在他面前说笑。他整天就让我念经做功课,我一个人很闷。”说到后面,静言情绪渐渐低落,神情也颓丧了起来。   邵士梅安慰地拍了拍他的后脑勺。静言小道士好似突然想到什么事情,转头扯了下邵士梅,示意他低头,然后神秘兮兮地趴到他耳边低声说道:“清虚道长,前一阵清和道长突然回来了。他和师父关在房间里说了很久的话。后来好像有什么谈不拢的,我在门外听到里面吵得很厉害。我进去换茶的时候,发现师父的茶杯摔在地上,七零八落的。那可是师父最喜欢的一套茶具呢。清和道长的脸色十分难看,师祖也臭着一张脸。当天清和道长就下山了。”   “你们俩说啥呢,我肚子好饿啊,一路上都啃干粮,还没好好吃一顿呢。小道士,山上有啥好吃的,你都给我端过来。”一直跟在邵士梅身后的单敏光摸着肚子,有些不耐烦地嚷着。   邵士梅听了他的话,暂且按下满腹狐疑,让静言小道童领着单敏光先去休息,稍后替他准备饭食。他却转身往回走,朝玄机子的房间走去。   “吱”一声房门被推开了,邵士梅走了进来,发现师父正睁眼望着他。他关好门,这才上前站在玄机子面前。   玄机子见他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了然,“看来静言这什么话都憋不住的小兔崽子,已经把清和的事情告诉你了。”   邵士梅沉默地点了点头。   玄机子继续说道:“你今天刚回来,我本不想这么早告诉你。徒增一个心烦的人。”他长长叹了口气,从蒲团上站起身,走到窗口,背对着邵士梅,幽幽地说道:“你们师兄弟三人,只有清和是个孤儿,自小被我捡回来带大。也怪我平日疏于管教,只让他一味念经做功课,竟把他养成执拗的性情。往日里他心胸狭窄,好胜心强,总是欺负你。为师对你们三人一视同仁,从未插手教训过他。我总以为,悬门的道义终有一天能让他想通这一切。但是我错了。悬门的道义也不是万能的啊。”   他转回身,深深地凝视着邵士梅,脸上堆叠着一道道沧桑的皱纹,“如今你大师兄已不是悬门弟子了。你二师兄又眷恋尘世,无心修道。如今唯有你一人能继承悬门衣钵。”   邵士梅未曾料到清和回师门是为了此事,他满眼震惊,疑惑地看着玄机子。   玄机子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眼前的弟子身姿挺拔,早已长得比他还高大了,而他已经渐渐苍老了。   “你年满二十岁之时,我观你道术有成,只是缺少历练,故命你下山。此番如此着急又把你召了回来,是因为为师的时日不多了。”   邵士梅闻言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平静,神色大惊,满脸的骇异,惊呼了一声“师父——”   玄机子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坐回蒲团上,“我曾和你说过白莲教的事情,你可还有印象?”   “师父,徒儿此次下山,在俗世多次发现白莲教活动的踪迹,白莲教可能又重现人间了。”   玄机子表情凝重地说道:“你大师兄也牵涉到了白莲教之中。这一次他回山门,劝说我带着悬门上下投靠白莲教。我虽无能,悬门传至我手上已门庭凋敝,但也万不能与邪道同流合污。我虽将清和逐出师门,依他的心性,只怕不会轻易罢休。为师已经老了,坐化之日近在眼前。如今悬门上下就靠你一个人了。”   说完他疲惫地闭上了双眼,挥手让邵士梅退下。   邵士梅本想将白菁菁与单敏光的事情告知师父,见师父没有说话的心思,且时日还长,也不急在这一刻,便退出了房门。   回到房间后,邵士梅仍皱着眉头沉思。大师兄比他早了几年下山,多年来一直在外历练,不曾回过师门。不想一回来,就找师父摊牌。他为人虽不算高尚,未曾料到竟会与白莲教勾结在一起。如今又被逐出师门,只怕转眼就会拜到白莲教门下,岂不是又生了变数。   且如今师父瞧着精神大不如前,虽不曾见他因大师兄之事动怒,但只怕暗伤在怀。师父亲手将大师兄一手带大,对他寄予厚望,感情不同一般,他却误入歧途。大师兄被自己的狭隘蒙蔽了,一心觉得师父偏心,不重视他。大师兄看不起他也就罢了,却连师父也一起记恨起来。   邵士梅长叹了口气,师父如今的情况十分不妙,师门又没人可主持大局,他免不了得在山上呆下去了。但愿白菁菁已经接到他留在张府的信。他还想和师父谈谈白菁菁身上的情况,只是师父为大师兄的事情神伤,只得暂且按下不提。   邵士梅就此住了下来,最开心的人莫过于静言小道士了。单敏光听到还有继续住下去,却十分不开心。他在山上住了几日,这才知道了悬门的真面目。这么大门派,却穷酸得可怜,连洗衣做饭都得自己来。饭食更是清淡地拿不出手,没几日,他就觉得嘴巴里淡出鸟了,十分不习惯山中寂静的生活。他按捺了好几日,终于忍不住找到了邵士梅,一脸愁苦地看着他说道:“你说要请你师父玄机子指点我的道术,如今可不能食言啊。你可别忘了,当初你还是靠我那颗灵丹才活过来的。我那颗灵丹可不止这点价值。”   “单道友的大恩,我邵士梅铭记在心,一刻也不敢忘。只是我还未来得及同师父说单道友的事,还请道友容我几日。”邵士梅不急不缓地安抚他。   单敏光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他讪讪笑道:“我也不是时时刻刻念着恩情不放的人。只是那颗丹药是我爹临死前留给我的,我珍藏了多年,都舍不得吃。如今这药吃到你肚子里了,你好歹也得给我些利息吧。”   邵士梅顺着他的话,点点头,“这是自然。既是我欠下的恩情,我定会报答单道友的。你且放心。”   过了几日,邵士梅果然把单敏光领到了玄机子跟前。玄机子递给他一把桃木剑,示意单敏光在院子里把学过的剑式都施展一遍。   单敏光行云流水地舞完剑,便忐忑不安地看着玄机子。玄机子没有立即点评,反而捋了捋发白的胡须,朝单道士和蔼地笑了一声,“你前半段的剑术尚可,只是后半段不够顺畅,且心思游离不定,似乎不确定下一步的招式,手上的剑招也跟着凝滞起来。”   单敏光佩服地看着玄机子,热切地说道:“您果真不愧是悬门掌门,这都能看出来。前半段是我爹教我的,后来他去世了,我的剑术才学了一半。没办法只能凭着自己的印象,依照我爹留下来的剑谱,勉强把后半段练成。天师,您看,我这要怎么才能提升?”   玄机子含笑道:“不急,年轻人慢慢来。心急是练不好剑的。这样吧,清虚和静言早晚都会跟着我做功课,你也来旁听吧。做完功课,顺道练练剑法。”说完,踱着方步,转身离去。   单敏光傻傻愣在原地,看了眼邵士梅。邵士梅看着师父离去的背景,也满心疑惑不解,不知他的用意何在。   单敏光自此就跟着一起学习,他的悟性竟也不下于邵士梅,不管是剑术还是法术日益精进,进展神速。单敏光本人亦十分高兴。玄机子时常若有所思地看着单敏光,似乎一直在踌躇什么事情,难以决断。   对此,邵士梅暗暗看在眼中,越发疑惑不解。师父教授的很多内容都是本门秘籍,却放任单敏光在一旁旁听。单敏光根本不知道这些都是悬门不外传的法门,还暗自满意于自己一日千里的神速进展。邵士梅皱紧了眉头,师父此举到底是何用意? 作者有话要说:  送红包活动结束。国庆节快结束了。希望大家都过得开心。o(∩_∩)o 哈哈   ☆、庚娘(四)   白菁菁带着庚娘,没两日就追到了那王十八前头。白菁菁劝她先按兵不动,但庚娘显然早已打定了主意。见那王十八就在后方不远处,她便假意跌倒,坐在驿道旁扯着手帕啼哭道:“相公、公公婆婆都淹死了,我能到哪里去呢?”   王十八骑着高头大马,行走在路上,后面跟着两辆马车,上面驮着几口大木箱子。瞧见前方有个妙龄女子在啼哭,就驱马近前细看。   “这位姑娘,何事在此啼哭?”   庚娘听到王十八的声音,扯着手中的帕子用力揉成一团,心里的恨意如海浪滔天遮天蔽日,几乎让她晕厥过去。她攥紧了拳头,暗暗深吸了一口气,再抬起头却是一副梨花带泪的模样。她眼眶微红,怯生生地看着王十八:“这不是王公子吗?你怎得在此?”   王十八见眼前哭泣的女子竟是庚娘,大吃了一惊,翻身下马走到她跟前,试探地问道:“庚娘,你还活着?”   庚娘双眼无神地凝望着他,哀声哭泣道:“我如今无处可去,王公子可还愿收留我?”   王十八面上笑开了花,心中却仍惊疑不定,“先前你不是万分不愿,还跳了水。如今竟改了主意?”说着,他却伸出手,捉住庚娘的柔荑,紧握住不放。   庚娘往回扯了两下,没挣脱,便软了身子,低垂着头,只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低声喃喃说道:“王郎可愿带我回家?”   王十八见此情景,面上心疼不已,忙将庚娘搂住怀中,软声哄道:“可人儿,不要忧愁,跟我回南京吧。我家有房有地,保你吃穿不愁。我娘子也落水身亡,正好我带你回去拜见我母亲。”   庚娘含羞了一张粉脸,微微点了点头。她面上十分温驯顺从,暗中心思却转个不停。这王十八满口谎言,自称扬州人士,如今回的却是南京。看来她和相公一家人,一出衢州就被这伙贼人盯上了。   白菁菁知道劝不动庚娘。她一听庚娘要用美人计去接近王十八,便十分反对,奈何庚娘铁了心肠,只哀求白菁菁若她遭遇不测便替她收尸,免得她流落荒野,做了孤魂野鬼。白菁菁无奈点头同意,打定主意暗中保护庚娘,同时秘密寻找王十八犯罪的证据。若实在不行,她干脆触犯杀戒,将那王十八一把治死算了。   这厢,一路上庚娘都假托落水后身体不适,假装咳嗽头疼,直到近了扬州病才好转。王十八因而一直近不了她的身,心里越发急不可耐,一见庚娘病好了,便搂着她,口中喊着心肝宝贝,手上胡乱扯她的衣裳求欢。   庚娘连忙按住了他的手,说自己月事来了,不方便同房。王十八讪讪地住了手,脸上却十分难看,阴沉着脸盯着庚娘说道:“你该不会是还不愿意跟我回家吧?”   庚娘软语娇嗔了一下,“我若不愿意,又怎会回转来找你?我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也算偿了与金大用的夫妻之情了。只是我现在没名没分,如何跟着你回去?你若怜惜我就该明媒正娶将我娶回家。”说着,庚娘便转过身背对着王十八,扯着手帕抹眼泪。   王十八瞧着庚娘不断抖动的瘦弱双肩,心下软成一片,顿时把先前的怀疑都抛到九霄云外,搂着庚娘的肩膀哄道:“娶你还不容易。一回家我就敲锣打鼓,给你办个热热闹闹的婚礼。包你满意。行了吧,可别掉泪珠子了,心疼死我了。”   庚娘闻言这才破涕为笑,在王十八看不见的角度露出一丝阴狠的眼神。   白菁菁怕惹人生疑,不敢跟得太紧,只留给庚娘一道传音符,一旦事情有变就撕破传音符,她马上就会赶到。此时她还不知庚娘准备嫁入王家。   到了扬州,王十八便领着庚娘上堂拜见了母亲。没几日,王家就挂上红绸,敲锣打鼓准备迎娶新娘。白菁菁瞧见后吃了一惊,夜里便去寻庚娘问个究竟。   “庚娘,你是打算嫁给王十八?你这不是以身饲虎吗?”白菁菁焦急地问道。   庚娘正坐在梳妆台前拆头发,见白菁菁从窗口跃了进来,忙站起身,扯着她躲到屏风后,“白妹妹,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等我的消息吗?”   白菁菁不放心地看着她:“你真的要嫁给王十八?”   庚娘点了点头,示意白菁菁快走,“我知道你们道门是不能随意杀生的,我不会连累你的。我都已经计划好了。我的仇我要自己报,请姑娘成全我的一片心。我若真有事,还有你留给我的传音符。你放心。”   白菁菁不肯就这么离开,她拉着庚娘的手,还在试图让她回心转意,“我可以马上带你离开王家,我们从长计议。一定有其他的办法的,我会很多种法术,很快就能弄到王十八的罪证的。”   庚娘却寒着脸固执地说道:“你快走吧。我是不会改变主意的。当初是我劝夫君举家搬迁的,如今这仇我一定要自己亲手来了结。不然我死了都不会心安,到地下也无颜见我相公和公婆,还有我那可怜的孩儿。何况我早已对天发誓,今生必要手刃仇人。”   “庚娘,那不是你的错,遇上王十八只是意外。有心算无心,你们怎能躲得过。你不要把所有的意外都扛到自己身上。你若真要王十八的命,你就让我帮你。我把他抓来,你要杀要剐都随意。可好?”   “白妹妹,你是修道之人,没必要为我背上杀生的罪名。”庚娘还未说完,房门却被人吱一声推开了,一个沉重的脚步声传了过来,随即响起一声大喊:“庚娘,你在哪里,和谁在说话?”   庚娘一惊,把还有一肚子话的白菁菁推搡到窗外,转身整了整衣裳,绕出屏风,朝王十八含笑道:“一路奔波,我十分疲惫,准备换了衣裳就歇下。也好养精蓄锐,迎接明天的婚礼。”   白菁菁无奈转身匆忙离去。她空有一身法力,如今想要帮庚娘惩治王十八这恶人,怎奈庚娘却铁了心。   翌日婚礼热热闹闹地操办了起来,庚娘穿着一身华丽的嫁衣,无悲无喜地坐在大红床铺上,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   夜里,王十八果然在酒席上喝多了,脚步踉跄地被他弟弟王十九扶着进了洞房。庚娘忙殷切地过去帮忙,把王十八扶到床上。待王十九离开后,王十八挣扎着起了床,把身上的衣服脱得一干二净,俯身就要来抱庚娘。   庚娘见他未大醉,端了盏酒杯走过来媚笑道:“王郎,我们还不曾喝交杯酒。”说着,将酒杯递到王十八唇边。王十八顺着她的手一口将酒喝了下去,喝完便又软倒在床上,醉的不省人事。   庚娘忙把房中的油灯吹灭了,摸到梳妆台打开抽屉,拿出了一把刀。她小心翼翼走到床边,摸着王十八的脖子狠狠砍了下去。   “啊——”一声惨叫撕破了寂静的夜色。巷子里大大小小的狗也跟着汪汪狂吠了起来,此起彼伏。   庚娘这一刀下去却没砍准,王十八嚎叫了一声,翻身挣扎起来。庚娘手一抖,双手握紧刀柄,狠狠捅进了他的胸口,用力搅动了下,这才抽出来。随着刀的抽出,王十八身上的血喷涌而出,溅到了庚娘脸上。   庚娘立刻觉得脸上一股黏腻的腥热,她伸手摸了摸脸,咯咯笑了起来。这是王十八的血。   房中动静这般大,早已把王家的人惊醒了。王十八的弟弟在门外砰砰撞着门板,“开门,怎么回事,出什么事情了?大哥、大嫂,快开门!”   庚娘大仇得报,心下一片怔松,她凝望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王十八,越发开心了起来。她咯咯地笑了起来,越来越大声,笑声突然变得凄厉了起来。庚娘身体一软,跪坐在王十八的尸体前,放声大哭:“鸣儿,我可怜的孩子。娘替你报仇了。金郎,你等着我,我很快就下去陪你。”   哗啦一声房门被撞开了,哐当一声倒在地上。门外涌进一大群人,当先的赫然是王十八的弟弟王十九。众人点亮了屋里的灯盏,顿时被眼前的惨状吓呆了。只见那王十八一半身子挂在床沿上,一半倒在地上,脖子豁了一道口子,胸口处也被捅了一刀,全身□□,鲜血淋漓,双眼瞪得浑圆,嘴巴还大张着不曾合上。   庚娘也全身是血,披头散发,形状癫狂,手中死死握着一把利刃。感觉到屋里的光线亮起来了,她这才停止哭泣,猛地转过头,眼神迫人地盯着众人。众人一惊,竟无一人敢上前。   庚娘挺着了脊背站起身,擦干脸上的泪水,“我本是太守之女尤庚娘。我夫君是衢州的官宦子弟金大用。月前,我夫君带着全家人要去扬州投奔我父亲。路上遇到王十八自称也是扬州人士,便一路同行。未料王十八见财起意,心生邪念竟杀害了我全家四口人。我夫君、我公婆全都被他推入河中,可怜我那孩儿还未满周岁也命丧水中。我苟且偷生,就等着今日取了王十八的狗命。怪就怪他贪恋美色,不知色字头上一把刀。”   众人听了庚娘一番解释,神色惊疑不定。王十九上前一步说道:“我大哥若是犯下如此命案自然交予官府判定,是死是活也是由官府定夺。大嫂你——”王十九顿了一下,似乎意识到不该继续这么称呼庚娘。他忙改了口说道:“庚娘,你若有冤情自当报到官府。如今你在我王家随意杀人,我等亦不能视若无睹。来人啊!快去报案!”   庚娘眼睛扫了他一眼,冷冷地说道:“不必了,我大仇得报,早已没了继续活下去的心思了。也不劳烦你,我会自己了结性命的。”说完她将刀子横在脖子前,神情淡然,手上一用力,竟准备挥刀自杀。   “啊——”屋内众人纷纷惊叫了起来,上前要拦住庚娘。   ☆、庚娘(五)   自从昨天离开了王家,白菁菁心里头一直惴惴不安,有种不祥的强烈预感。今夜是庚娘的洞房花烛夜,白菁菁始终放心不下她,之前交给庚娘的传音符一直没有动静。最终白菁菁还是离开了客栈,直奔王家而去。越接近王家,她的心就跳得越快。似乎要验证她的预感,她刚一接近王家的外墙,街道上的犬吠声就此起彼伏地冒了出来。白菁菁吓了一跳,心中暗道一声糟糕,脚不停歇,飞身跳进王家内院。庚娘的新房处此刻正是灯火通明。   白菁菁堪堪在庚娘挥刀自杀时赶到,她还不及惊呼,一挥手,扫灭屋内的所有灯火,然后纵身跃入房中,伸手一抓,将庚娘扯了过来,咻忽间两人便从原地消失。   房内的众人还未从庚娘自杀的意外中反应过来,就觉得屋内刮进一阵寒风,瞬间吹灭了所有灯火,所有人都被迫陷入了黑暗之中。待重新点灯,发现庚娘静静躺在王十八的尸体跟前,脖子上的血流了一地,她手上还紧紧握着一把沾满鲜血的利刃。见此情景,众人脸上的表情更加骇异。王十九也张大了嘴,不知该如何是好。   王家喜事变丧事,新郎惨死,新娘自杀。天一亮,庚娘的烈举转瞬间便传遍了大街小巷,官府立即上门查抄了王家,果然搜出了几口带有金家印记的大木箱子。待箱子一拆开,发现里面塞满了墨宝字画、丝帛绸缎。王十八见财起意,杀害金大用一家的事情确凿无疑。   扬州人士感念庚娘是难得的烈女子,商量好了替她出殡,为她建造一座坟冢。他们集聚了一群人,为庚娘准备了珠冠袍服、金银首饰和上等棺木,将庚娘葬入南郊墓地。当日来送殡的队伍有几千人之多,人人在墓前虔心朝拜。   此刻真正的庚娘却并没有自杀,棺木里装的尸体不过是白菁菁用纸人变得。庚娘戴着白色的帷帽和白菁菁二人隐在祭拜的人群之中,遥望着那座碑上空无一字的衣冠冢。庚娘面上无喜无悲,又似喜似悲,帷帽下清丽的脸庞上缓缓滑过两道晶莹的泪痕。   白菁菁察觉到她波动的心情,悄悄伸手握住庚娘的手腕,随即拉着她转身挤出了人群。庚娘身形踉跄了下,脚步微微停滞,缓缓回过头,深深看了眼墓碑,这才随白菁菁离开。   待回到马车上,庚娘才摘下帷帽,白菁菁解下身上的水壶递给她。庚娘接过水壶喝了一口,就苍白着一张俏脸,朝白菁菁摇了摇头。白菁菁也不再勉强,把水壶收好,掀开车帘的一角,朝坐在车辕上的大叔喊了声:“沈伯,可以出发了。”   沈伯回头爽快地答应了,嘴中驾地吁了一声,挥动马鞭一甩,马车便啪嗒啪嗒地跑了起来,朝衢州的方向奔驰而去。   白菁菁坐回车厢里,发现庚娘倚着车窗,还维持着之前的姿势,一动不动。发现白菁菁在看她,她抬头幽幽地瞥了眼白菁菁,叹息道:“我活着也不过是具行尸走肉,你又何必救我。我真希望那棺木里装殓的是我的尸体,也好一了百了。”   白菁菁握着她的手,表情严肃地看着她,不容分辨地说道:“你说的没错,过去的庚娘已经被葬在了扬州。如今的你得听我的命令。你的命是我救下的,你已经没有自由了,不准你随意说一了百了的话。”   庚娘嘴角动了动,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到底没再反驳。   待到了衢州,白菁菁便找到了张府,果然邵士梅早已离开。听闻邵士梅在此养伤了数月,她着实吓了一跳。难怪师父一直没去陕西找她,原来他也受了这么重的伤。邵士梅留下的信函中说道,他带着单敏光回崂山悬门,不日即归。他与衢州城外的白云观观主相熟,嘱咐白菁菁暂时去白云观借住,静候他归来。   眼下连落脚的地方,师父都替她考虑到了,白菁菁手上握着信函,心中涌动起一股暖融融的热流。在这个世界,有一个人时刻挂念着她,替她着想,为她安排好一切,说实话,她觉得那种无依无靠的孤独感似乎减轻了许多。   依照邵士梅的安排,白菁菁带着庚娘顺利住进了衢州城外的白云观。   而此时邵士梅也在和玄机子细说一路上的见闻,当然这其中也包括白菁菁的事情。邵士梅刚回山门就被一连串的消息打懵了,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和玄机子细谈。   刚回来那天,玄机子和邵士梅说到他时日无多,过后却再也没提起。邵士梅多次开口问玄机子,他却一直三缄其口。邵士梅深知师父的脾性,不好再苦苦追问,便转而和他说起白菁菁的事情。   “师父,我在山下遇见一个女童,体内气息十分古怪。好似人又好似妖怪,魂魄隐隐悬浮在身体之外,气息十分不稳。我与她相处了许久,仍未找到症结所在。不过这女童本性纯善,我并未发现她有不妥之举。据她所说,她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灵魂。她虽不曾明说,不过第一次见面时她曾问我,人的灵魂能不能附到书本之中。我猜测在她眼中,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只是一本书籍。”   玄机子越听邵士梅说起白菁菁,越是满脸的兴致勃勃,“竟有这种等事。我本以为长清那老儿附身官宦子弟已是天下间难得的奇闻,不想还有人能附身书本。那你为何不曾带她回师门?”   邵士梅神情稍微有点黯然,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吧。玄机子看到他的神色,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暗暗记在了心中。   邵士梅这才开口说道:“怪徒儿无能。我一时魔怔,纠结于修道到底是顺其自然还是人定胜天,竟走入歧途,差点将多年的道行毁于一旦。幸亏单道友救了我一命。白菁菁也因为替我挡了一剑而身受重伤,阴差阳错之下,我便与她失散了。我还有一事未禀报师父,还请师父原谅徒儿的自作主张。”邵士梅说完郑重地朝玄机子跪拜行礼。   玄机子按住他的肩膀,疑惑道:“何事令你如此不安?”   邵士梅斟酌了一番,这才开口说道:“我因不放心白菁菁的身份,便将她带在身边,虽未定下师徒名分,但却有师徒之情。如今,我想恳请师父,同意将她收入本门门下,我定会悉心教导她。我虽还不能确定她的身份,但我会时刻看着她,一定不会让她行差踏错,犯下任何罪行。”   玄机子扶起邵士梅,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你既如此看重她,她必是个好孩子。也罢,今后这悬门都要交到你手上,你可便宜行事。”   “师父,你放心,我会好好接管悬门,把它发扬光大的。”邵士梅脸色一松,不禁流露出孺慕之情,不顾玄机子劝阻,又跪在地上,朝玄机子磕了几个响头。   玄机子喟叹了一声,“辛苦你了。你也不必执着于要把悬门发扬光大,只要不让悬门断了传承薪火,为师就放心了。”   邵士梅又问道:“师父,你这般仔细教导单敏光,是否有深意?”   玄机子摆了摆手,“这事我还要斟酌斟酌,你若无事,便退下去吧。至于你修道上的困惑,为师将你领进门,就只能帮你到这了。一切都得靠你自己领悟。若是你实在不得其解,去后山山洞清修一段时日吧,你会有所体悟。”   邵士梅嘴中应了一声,缓缓退下。待走出房门,他心中暗忖道,师父说得对,或许他是时候去后山清修了。   他这一去,竟在山洞内的石壁上发现先人留下的字迹。他立刻盘腿坐下,参详这些飞龙舞凤般似癫似狂的字迹,不小心入了迷,一下子陷入了物我两忘境界。此机遇可遇不可求,玄机子见邵士梅一进山洞就许久未出,便知他有奇遇,只吩咐静言小道童每日定点将饭食送到洞口,其他一切都不必理会。   山中无甲子,洞府之中更是无岁月流转之感。待邵士梅饿了几日,未曾见到静言放在洞口的饭食,他一下子从迷茫之中挣扎出来,整个人这才完全清醒。邵士梅清醒过来一运法力,发现原先破损的丹田已经被修复完整,法力在经脉内流转自如,畅通无阻。他忍不住清啸了一声,山洞洞口的石板应声碎成粉末,粉尘洋洋洒洒漂浮在空中,缓缓坠落到泥土之中。   邵士梅面上不禁露出一丝喜色,一蹬脚,纵身跃出了山洞,飞上了树顶。他身轻如燕,轻盈地树冠间跳跃。直到将充盈在体内的精力发泄干净,直到耗尽体力,邵士梅才停下了脚步。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发现身上的道袍落满了灰尘,全身上下凌乱不堪,他不禁拍着脑袋失笑了,抬起脚步便往悬门大殿走去。   他却不知他出关之时,天地早已变色。短短几月的时日,却已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庚娘(六)   白云观的观主是位中年女子,她自称青云居士,与庚娘颇聊得来。两人意外投缘,每日里烹茶对弈,庚娘脸上凄苦的神色也渐渐消退了,也不曾再提起有关金家的事情。   白菁菁满脸欣慰,她不太能理解古人的思维,有时想劝解庚娘也不知从何说起,庚娘如此妙龄,她实在不忍心看她放弃生命。如今有青云居士开解她,白菁菁也不禁松了口气。不过她对她俩的消遣活动却兴趣缺缺。同跟着邵士梅在一起时那般,她每日都早晚诵经做功课,寅时做早课,随后开始练习剑术。闲暇的时间,她每天都在白云观门口翘首以盼,等待邵士梅的归来。   邵士梅却一直没有出现,衢州城却传来消息,滕县、峄县一带有白莲教集聚教众,发动起义。听闻白莲教教主是一个名叫徐鸿儒的人,他法力高强,能驱使鬼神,世间妖魔莫不以为他马首是瞻。滕县、峄县两地的官府见徐鸿儒带着大队妖魔而来,莫不是吓得屁股尿流,落荒而逃。   朝廷惊怒之下,被迫仓促应战,连忙派了一位彭将军前去镇压白莲教。彭将军乃是长山县人士,胆识过人、武艺高强、勇冠三军,天下人无人不知他的大名。只是他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领兵打仗十分喜好打头阵抢风头。不想他这一次却碰到硬骨头,不仅铩羽而归,还妄送了自己的性命。   两军对峙之时,白莲教军中只派出一个美貌女子与彭将军对阵。她手无寸铁,指甲却锋利如钢,身形飘忽不定,绕着彭将军不断盘旋。彭将军与她纠缠不下,从早晨一直杀到傍晚,竟被那女子一把破开胸膛,挖出了一颗鲜血淋漓冒着热气犹在跳动的心脏。   彭将军神情错愕地倒下了。朝廷派来镇压白莲教的大军见此情景,吓得魂飞魄散,又见主帅已身死,上万人马一下子便溃散了。滕县与峄县便被牢牢掌控在白莲教手中,两县的居民纷纷随着溃败的朝廷大军逃难,一路上流离失所,无数人顷刻间家破人亡。   朝廷上下听闻彭将军大败的消息,纷纷大惊失色。皇帝十分震怒,派了兵部的袁将军率领一万精锐前去滕县、峄县两地镇压白莲教。袁将军点将三军,用兵如有神助,很快将白莲教逼退,白莲教随后退入陕西境内。   自此两方对峙,势均力敌,局势一下子胶着了起来,一时难以分出胜负。袁将军因先前的大胜,立下大功,他手下的下属也纷纷加官进爵,一时风头无两。其中有一位名唤金大用的衢州子弟,也被授予了游击将军的名头。   因白莲教起义之事,衢州城内也出现了来自滕县、峄县两地的难民,白莲教的消息也是众说纷纭,传得纷纷扬扬。白菁菁听闻这件事情,大惊失色,开始到处打听白莲教的消息。待传言说白莲教被逼进陕西境内,她就更担忧了。   元淳兄妹还在陕西白莲教内,如今局势这般混乱,他们会不会出事?她心情十分焦虑,但左等右等邵士梅都没有出现在白云观。她几乎以为那封信不是师父亲自留下来的,但信上的字迹分明就是邵士梅惯常书写的样子。她只得按捺下满腹的忧虑,唯一能做的事情只有等待。   这天,庚娘突然提出想回衢州城内的金家老宅看一看。当时庚娘一家急着离开衢州,仓促之下只留了一个仆人看守大门。她之前一直怕触景伤情不忍心去看,如今她心情平复了许多,想去看看老宅是否还在。   白菁菁自然点头同意,陪同她一道前往。   庚娘敲响了金府的大门,门房竟然还在。一个瘸着腿的老汉打开门,看见庚娘,顿时满脸眼泪,涕泪纵横。庚娘也是一脸激动地上前说道:“金伯,你还在这里!”   “夫人,老儿一辈子都呆在金府,无儿无女,没有牵挂,便是死也要死在金府。”   庚娘连连点头,声音哽咽叠声说道:“好、好——”   白菁菁陪着庚娘进了大门,庚娘激动的心情才渐渐平复下来。白菁菁松了一口气,幸好刚刚金伯不曾问起金家其他人,不然庚娘只怕又是伤心一场。金伯这把年纪的人,经历了多少风浪,只怕看庚娘一身白衣,全身无一丝点翠,他早已经猜出了一切。无怪他后来老泪纵横一副心伤过度的模样,只让白菁菁陪着庚娘进府。他却推说年老体弱要去茶房休息。   短短几月无人居住,偌大的金府已是一片荒凉。花园里杂草丛生、长廊上落满灰尘和枯败腐烂的树叶。庚娘扶着白菁菁,满脸感慨地说道:“你看假山后的那架秋千,那是我刚嫁到衢州时,金郎为了哄我开心特地命人做的。”   白菁菁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假山后的玉兰树下挂着一架秋千,然而秋千一边的绳索已经崩裂掉,秋千垂落在地上,风一吹,就咔吱咔吱地发出颤巍巍的声音。整个金府竟只剩满目苍夷。   白菁菁回过头来,发现庚娘双眼怔怔地盯着秋千,脸上的泪水如珠串般不断滚落下来,她却毫无所觉。白菁菁踌躇了半晌,伸手扯了扯庚娘的衣袖。庚娘恍若初醒,背过身,慌忙扯起帕子拭干了眼泪。   庚娘收拾好脸上的表情,才回转过身,朝白菁菁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她脸上的笑容还未收起,突然满脸骇异,双眼瞪得浑圆,死死盯着白菁菁身后的位置。白菁菁疑惑地转过头。   眼前赫然出现一个穿着素色长袍的男子,他表情怔松,同样愣愣看着庚娘,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直到他身后传来一个女子的惊呼声,“尤姐姐!”在场的三人方才被惊醒过来。   那男子疾步上前,伸手握住庚娘的手腕,白菁菁见此情景刚想将他喝退,却听见他激动地说道:“娘子,你竟还活着!”   白菁菁吃惊地张大了嘴,眼前的男子难道是金大用。这真是活见鬼了。   庚娘也是一副反应不过来的模样,怔怔凝望着金大用,喃喃道:“金郎,你是金郎?”   “庚娘,是我。我是金大用啊。娘子,我有生之年竟还能见到你。听到扬州传来的消息,我以为你已经去世了。我去扬州西郊的墓地祭拜过,没想到你还活着。是我没用,竟然让你受尽了非人的磨难。多谢你杀了那王十八,替我报了灭家之恨。庚娘,都是我的错,把你害苦了。”   庚娘闻言,潸然泪下。夫妻俩一说完话,便抱头痛哭。庚娘直哭地声嘶力竭,喉咙沙哑。   白菁菁见他们夫妻能重逢也替他们高兴。原来这金大用被王十八推下水后,万幸抓住了一块漂浮在江中的木板,这才幸免于难。他顺着河流漂到下游,被一个姓尹的渔夫救上了船。他清醒后要去寻找父母,却被尹老汉告知,江中又打捞上来两具尸体。金大用怀疑是自己的父母,他一辨认,果真是他的双亲,他母亲手中还紧紧搂着一个婴儿。   他顿时悲痛欲绝,又想去打听庚娘的消息,却听到烈女子杀人报仇的传闻,故事的主角正是庚娘。金大用此时方知庚娘为替他报仇竟丧了性命。一家五口人,因他轻信奸人,除他外竟无一人生还。金大用被一下子击垮了。   后来白莲教叛乱,袁将军奉命前去镇压,路过尹老汉家,特地去看望他。金大用这才知道尹老汉身份不凡,乃是当朝袁将军的养父,只是他习惯了乡间生活,一直不肯随袁将军进京。   尹老汉十分喜爱金大用,见他为人斯文有礼又识文断字,便将他推荐给袁将军。袁将军就收了他做军中的书记官。后来袁将军一举将白莲教击退,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金大用便因参赞军务有功,也被授予了游击将军官职。   待后来战事在陕西陷入胶着,局面暂时平稳下来,金大用这才带着父母的尸骨迁回衢州陵园。他今日方回到金府大宅,不想竟在此处遇见仍活在人世的庚娘。   白菁菁不想这其中竟有这么一番阴差阳错,金大用误以为庚娘早已身死,孓然一身便去参了军,反被朝廷授予了官职,衣锦还乡。两人此番能重遇,真是上天巧妙的安排啊。   白菁菁看着庚娘夫妻重逢,暗自喟叹不已。耳边却又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尤姐姐,你能与相公重逢,实在是一件幸事啊。”   白菁菁这才意识到现场还有其他人,她狐疑地侧过身,看到一个身形娇弱的女子扯着帕子擦拭脸上的泪水。   庚娘醒过神来,迟疑地看着那女子,试探叫道:“唐妹妹?”   那女子扑哧一笑,上前将金大用挤到一旁,拉着庚娘的手殷勤地说道:“尤姐姐,我是媚娘啊。当日你我以姐妹相称,如今竟真要当一世的姐妹了。这真是缘分啊。”   白菁菁和庚娘齐齐转头,疑惑地望着金大用,等待他的解释。金大用白净的脸上浮出羞恼之色,嘴唇抖动了下,喃喃道:“媚娘落水后被人救了起来。后来便嫁给我。今后你们可以姐妹相称。”   白菁菁心下大骇,满脸惊疑不定地看着金大用。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亲们的留言鼓励。还有16675651的火箭炮。(づ ̄3 ̄)づ╭?~ 作者君会继续努力加油的。 16675651扔了一个火箭炮投掷时间:2015-10-09 14:46:37   ☆、庚娘(七)   唐媚娘轻笑了一声,朝庚娘温声说道:“府中久不住人,此处也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与相公在云来客栈暂住,姐姐不如随我们同去,也好坐下细细分说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庚娘转头与白菁菁对视了一眼,神情肃穆,沉默地点了点头。相逢的喜悦仿佛被一盆刺骨的冷水哗啦一声浇灭了。庚娘一颗心沉甸甸地,一时竟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白菁菁上前紧紧握着庚娘的手。庚娘挺直了脊背,跟在金大用二人身后,随他们去了云来客栈。   金大用这才细说这段时日以来发生的事情。   这唐媚娘原是王十八的妻子,原先王十八告诉庚娘他的妻子落水身亡,说的便是这唐媚娘。只是估计他也未曾料到他妻子落水后不仅被人救了,还嫁给了被他推入水中的金大用。   金家举家搬迁,路上不免带了许多值钱的物件。王十八一下子注意到这家人,他尾随了许久,定下主意,带着自己的妻子,谎称南京人士,与金大用一家结伴同行。王十八一路对金大用十分殷勤,借机与他称兄道弟。庚娘也因此同王十八的妻子唐媚娘彼此有了来往,渐渐熟悉起来。庚娘比唐氏大了一岁,两人互称姐妹,交往了起来,一路上便常常一处说话解闷。   过江之时,王十八借机与江上的流寇勾结,暗害了金大用一家,谋夺了金家财物。又见庚娘长得貌美,他便想趁机霸占她。唐媚娘对此并不知情,待事情发生后,她便与王十八发生了激烈争执。不想王十八此人心狠手辣,又嫌弃唐氏不若庚娘貌美,见她如此冥顽不灵,一不做二不休,为免唐氏走漏消息,他在争执中趁她不备把她推入水中。   唐氏随着河道一路漂到下游。当时在江上打渔的尹老汉受金大用所托,正在四处寻找庚娘的踪迹,不想却发现了唐氏。唐氏被救起后,自称是金大用的妻子,尹老汉便带着她去见金大用。彼此金大用还一心念着报仇的事情,并不肯接受唐氏。尹老汉却觉得庚娘已无生还的可能,金大用如今孤身一人无人照料,便劝金大用将她留下。金大用却不过尹老汉的一番好意,无奈勉强应允。   唐氏却毫无怨言,不仅悉心照顾落水后身体孱弱的金大用,还为金父、金母披麻戴孝,为金大用父母的丧事忙前忙后,操持地妥妥贴贴。办完父母的丧事,金大用身体也大好了,他就准备前去南京找王十八报仇,却被唐氏劝住。   唐氏告诉他,她与那贼人王十八是同乡,王十八说祖籍南京都是骗金大用的,实际他们都是扬州人士。此去路途遥远,金大用若去了扬州不过是羊入虎口。一番苦劝,金大用暂时息了报仇的念头,又试图寻求他法。未想不久便传来了烈女子替家人报仇的奇闻,金大用这才知道庚娘的下落和她的一番良苦用心。   王十八被杀死,金大用对此自然是觉得十分痛快,但庚娘的去世也让他万分悲痛。父母双亡,妻子和孩儿也命丧黄泉,王十八见大仇已报,一时没了牵挂,松了紧绷的心弦,人却病倒了。此病来势汹汹,金大用一下子病入沉疴,脑子也不清楚起来,嘴中直喊庚娘的名字,梦见庚娘来接他去地府团聚。   病中金大用不忍背弃与庚娘的夫妻情分,一直劝唐氏离开。唐媚娘却反被他的痴情所感动,下定决心,始终不离不弃,任凭金大用说破了嘴都不肯离去。在她的悉心照料下,金大用熬过了最凶险的时候,病情好转,精神也慢慢恢复起来。   后来金大用病好了,便又被袁将军带去军中,唐氏却一直守在家中,等待他的归来。袁家军大胜白莲教,金大用也官袍加身,加官进爵指日可待。尹老汉又劝说他此时身份地位与先前不一般,后院不能少了看家护院的女主人。而唐氏如此痴心苦等,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女子。   金大用此时方点头同意,尹老汉笑得合不拢嘴,立马操持起他们的婚礼。尹老汉又做了两人的证婚人,金大用这才与唐媚娘成亲。成亲后,金大用便带着双亲的骨灰,想将其葬回衢州的陵园。新婚不久的夫妻二人这才回了衢州,这般巧合,遇见了尤庚娘。他们以为早就离开人世的尤庚娘却被白菁菁救下,此时活生生地站在他们面前。   唐媚娘喟叹了一声,朝庚娘感慨地说道:“天下间竟有如此多巧合的事,都发生在我们三人身上。或许这就是我们彼此的缘分吧。”她上前扑通一声跪在庚娘跟前,以妾侍的身份向她行礼,软声继续说道:“尤姐姐,你是相公的原配,又有如此义举替金家报了大仇,媚娘十分钦佩你的为人。天下间只怕再也难寻到如姐姐这般性情正直的女子。如今我虽嫁给了金郎,但姐姐平安归来,我愿意退居妾侍之位。”   庚娘了解了整件事情的缘由,又听完唐媚娘一番话,她此刻仍是十分茫然,脑海中丝毫理不出头绪。或许是上天怜惜她,让她还能见相公一面;但若真可怜她,为何还让金大用另娶她人。她知道,若是自己去世,金大用只要还活着势必会再娶。道理她都明白,但是为何她的心还是麻麻地钝痛,好似被人用一把卷了口的刀子一道一道地撕拉着,流不出血来,却痛入骨髓,刺进了灵魂。往日的夫妻恩爱、情深似海竟成了一场可悲的笑话。   庚娘神情茫然地看着跪在她脚下的唐媚娘,唐氏和金大用的影子来回不停在她眼前晃动,却仿佛又隔了一层薄膜,她听不到他们说话的声音,也看不清他们脸上的神情。她感觉如坐针毡,想立刻逃离这个地方,回到白云观,什么都不要听什么都不要想。   金大用面上闪过一丝犹疑,似想伸手将唐媚娘扶起。但看到没有任何反应的庚娘,他又一时讪讪地呆坐在一旁。房间里一时沉默了下来,没有人开口说话,气氛安静地可怕,空气黏稠地让人无法张开嘴说话。   此时的气氛明显没有白菁菁说话的余地,她面对如此棘手的情况,简直觉得比她被画皮鬼捉走了还难受。心中忍不住暗暗感叹道,这见鬼的命运和缘分。   庚娘不愧是心性坚定之人,她很快便晃过神来,迅速站起身,将一直跪在地上的唐媚娘扶了起来,“今日天色已晚,你们想必也劳累了一天,不若先歇下。一切明日再说。我便和白姑娘先回白云观了。”   金大用见庚娘要离开,顿时慌了手脚,他拦在庚娘跟前,眼神慌乱地望着她,“庚娘,你也要走吗?我们夫妻好不容易才团聚。你——”   庚娘止住他未出口的话,眼神晦涩难明,“我一直借住在白云观,还不曾同观主说一声。且我还有一些事情未曾安排妥当。我明日再来看你。来日方长,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说完,她拉着白菁菁,快步走出了房门,再也不听身后的呼喊声。   待离开客栈,庚娘一张脸刷地沉了下来,脸色十分难看,紧抿着嘴,一路都不曾开口说话。回了白云观,庚娘便与青云居士关在房间里说了许久的话。白菁菁瞧不透庚娘的神色,庚娘又一直只当她是个小姑娘,遇事十分只肯同她透露三四分。白菁菁一时束手无策,不管是道家法术还是妖精的法术都没有一种方法可以让人“一世一生一双人”啊。   翌日,庚娘一早就敲开了白菁菁的房门,神情凝重地对她说道:“我昨晚难以入眠,苦思了一夜,最后想通了一件事。我只有割舍掉尘世的一切牵挂,遁入佛门潜心修行,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宁。或许这是我最好的选择。”   一大清早就听到这种消息,白菁菁一下子怔住了。庚娘这般妙龄,在现代可能都还在大学念书。开什么玩笑,难道她今后就要青灯古佛一辈子?她摇了摇头,坚决反对这个愚蠢的决定。   白菁菁咬牙切齿地大叫道:“你要为金大用那种喜新忘旧的人出家?原先你要替他守孝,我也不劝你了。但现在他娶了新妇,你为什么就不能选择再嫁?出家怎么会是你最好的选择呢?你还有很多其他的路可以走。”   庚娘嘴角浮现一丝无奈的笑意,朝白菁菁摇了摇头,“你还小,你不明白。在这个世道,我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杀了王十八这恶人,我问心无愧。但我毕竟因此背负一条性命,世上还有哪个男人会不顾众人的眼光,摈弃非议来娶我。我享受过夫妻之乐,体验过生养之苦,如今遁入空门,对我来说反而是种解脱。庚娘早就被埋葬在扬州西郊,她只能活在传奇里。而我现在只不过是一个影子罢了。”   白菁菁见她油盐不进,气得跳脚,拉着她往外走,“好,你不肯听我的劝。那我们去找青云居士,我不信她也会赞同你的决定。”   “我昨天已经和她商量过了,这是我们共同的决定。青云居士也赞同我这么做。”庚娘站在原地,不肯挪动脚步。   白菁菁猛地回头,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望着庚娘,“你真是铁了心吗?不能留住金大用的心,你就准备出家了?好,那我帮你到底,你等我一盏茶的时间。”白菁菁话一说完,就驱动法术,咻地一声从原地消失了。   庚娘轻呼了一声,伸手想要阻止白菁菁,她却早已没了踪影。庚娘急得一跺脚,心下十分担心白菁菁做出傻事,脸上不禁浮现一层焦虑之色。她连忙抬脚急匆匆地去找青云居士。   ☆、庚娘(八)   白菁菁一气之下冲出白云观,就直直往云来客栈飞身而去。凭什么女人就要无条件屈服这个世道,正常合理的规则可以遵守,但是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为什么还要被耍着玩呢。她偏偏就不信这个邪。   正在客房内用餐的金大用和唐媚娘,明显被突然出现的白菁菁吓了一跳。看到白菁菁的脸色十分难看,金大用吓得站起身,连忙问道:“可是庚娘出了什么状况?”   白菁菁没有回答他的疑惑,“金公子,你跟我来一下,我有些话要单独问你。”   唐媚娘犹豫地看了金大用一眼,却并没有阻拦他。   金大用顺利地跟着白菁菁离开了客栈,又走了一段路,来到一个僻静处。他满腹狐疑地叫住前方埋头苦走的白菁菁,“白姑娘,你这是带我去哪?”   白菁菁这才停下脚步,环顾了下四周,转身态度冷淡地看着眼前的男子。看得出他被那个女人照料地十分用心,衣冠整洁,浑身上下光鲜亮丽。她不禁讽刺地扯了下嘴角,这个笑容出现在一张还未长大的脸上,却显得有些诡异。   金大用被白菁菁似笑非笑地看了半天,心里也开始忐忑不安,眼前不过是个还未长开的小姑娘,为何竟也让他有如临大敌之感。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斟酌地开口问道:“白姑娘,我是否哪里做得不妥当,冒犯了你?”   白菁菁摇了摇头,“你不曾得罪过我。我找你是想问你,你究竟打算怎么办。过了一夜,对于庚娘的事,你有何打算?”   金大用被她问糊涂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傻傻反问:“什么打算,我当然要带庚娘回去啊。不久之后我还得去陕西继续为袁将军效力。不过家中有媚娘陪着她,我也比较放心。”   白菁菁差点失去耐心,不耐烦地直接挑明了说:“唐媚娘的事,你不用和我多说,我也不想知道。我只问你一句,你又把庚娘放在什么位置?你真觉得庚娘会那么大肚,愿意接受一个莫名其妙的‘妹妹’?如今庚娘身份见不得光,你准备怎么把她带回家?难道你要告诉每个人,她就是那个杀了王十八为你报仇的烈女子吗?还是你打算让她隐姓埋名、战战兢兢地活一辈子?每天看你和唐媚娘的脸色吗?”   金大用一时哑口无言,张嘴想反驳白菁菁,却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一张脸都急红了。   白菁菁越说越气愤,讽刺地笑了一声,“齐人之福不是那么好享的。庚娘是位性情贞烈的女子,能娶她为妻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到现在她还在为你着想,认为你和唐媚娘都没有错,错的是她太过强求。你知道吗?她准备剃发出家,就此遁入空门。你说你对得起她吗,你就这么报答她对你的一番深情!”   金大用闻言神情惊骇,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又立马上前,扯住了白菁菁,“你说的是真的吗?庚娘要出家,为什么啊?我没有要辜负她的,我们还是可以做夫妻,一起恩爱到老,一生一世在一起,生同衾死同穴。”   白菁菁恨不得敲开他的脑袋,看一看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你还做娥皇女英的大美梦,拜托你,清醒一点。同你夫妻恩爱、为你生儿育女的人是庚娘。你若要和庚娘生死同穴,那马上把唐媚娘送走。”   金大用脸上浮出迟疑之色,“媚娘并未犯错,又替我双亲披麻戴孝,我如今怎能把她赶走。那我不就成了忘恩负义的人了吗?”   “看来你认为把唐媚娘赶走就是忘恩负义,那你辜负庚娘又成了什么,禽兽么?”   “这——”金大用顿时恼羞成怒,气冲冲地反驳道:“你这小姑娘,胆子好大,什么话都敢说。这是我和庚娘夫妻间的事情,不用你这个外人来操心。”   “是吗?”白菁菁唰地从剑鞘中抽出利剑架在他脖子上,剑冷如霜,闪过一道寒光。白菁菁冷冷地看着他,眼神锐利,脸若冰霜,“你现在觉得如何?好好回答我的问题,不然休怪我手不稳,一不小心就要了你的小命。”   金大用脸色刷白,全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额头上不停冒出冷汗。   白菁菁瞧他的熊样,不禁替庚娘不值,“就你这软脚虾,还是游击将军,真想不通你是怎么上战场的。估计就是靠你这一张招蜂引蝶的俊脸吧。你说我要是在你脸上划两刀,唐媚娘会不会被你的样子吓跑啊。”   金大用浑身抖个不停,战战兢兢地说道:“我是书记官,自然不用上场杀敌,这游击将军是我凭本事得来的。你休要信口雌黄。刀剑无眼,我劝你不要乱来。”   “你这瞎眼的男人,少废话。你现在还要留下唐媚娘吗?庚娘还是媚娘,你选一个。选错了,你今天这条小命就搁在这了。”白菁菁不耐烦地朝他大喝了一声。   “你——”金大用又惊又怒,气得说不出话。   “看来,你是打算选唐媚娘了,那我成全你。”白菁菁双眼一竖,把脸一横,就要按下利剑。   “白妹妹,快住手。不要做傻事!”一道惊呼声由远及近。   白菁菁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青云居士和庚娘,一下子愣住了。庚娘恨恨地瞪了白菁菁一眼,白菁菁心虚地把剑收了回来,嘟喃了一句,“我只是吓吓他罢了。”   金大用看到庚娘,犹如见到救星,惊喜地大叫道:“庚娘。”庚娘应声刚准备朝他走过去,身后却闪出唐媚娘的身影。她脚不停顿,绕开庚娘急急扑到金大用身上,“金郎,你有没有出事?还好我及时把庚娘一起带过来了,不然你——”说着她的眼泪开始在眼眶里不停打转,随即又破涕为笑,“还好你平安无事。”   金大用见状大为感动,不停地安抚唐媚娘,唐媚娘得眼泪反而越发止不住了。白菁菁忍不住朝他俩翻了个白眼。   庚娘收回还悬在半空中的一只脚,站稳了身子,朝白菁菁招招手,示意她回来。白菁菁无奈地叹了口气,垂头丧气地走到她跟前。   庚娘伸出手指,没好气地点了下她的额头,警告地看了她一眼,这才转身朝金大用走过去。   “金郎,我有话想和你单独说。”   唐媚娘忙收起眼泪,“是我一时情急失态了,姐姐不要见怪。相公,你随姐姐去吧。我就站在那里等你。”   金大用犹豫地看了她一眼,还是随庚娘往前走了。远远地再也看不到人影了,他小心翼翼地朝庚娘的背影喊了一声,“娘子。”   庚娘脚下一顿,停下脚步,转身定定地凝望了他许久,喟叹了一声。“金郎,你带着唐媚娘离开衢州吧。我是不会随你们走的。你就当庚娘已经被葬在扬州西郊了,有心的话,便去扬州替我扫扫墓。”   金大用疑惑地望着她,“难道你真的像白姑娘所说,容不下媚娘吗?一定要我把她赶走,你才肯跟我回家吗?”   庚娘眼神复杂地看着他,摇了摇头,“这只是我们夫妻间的问题,和她没有关系。我做这个决定也并不是因为她。可能我们这一世的夫妻缘分就终止在衢州了。”   金大用还是不明白,“怎么会没关系啊,你就是因为介意媚娘的存在才不肯回去。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解决你的身份问题,媚娘她也只是一个妾侍,绝不敢屈居你之上。你才是我明媒正娶的原配夫人啊。”   庚娘无奈地看着他,“你还是不明白我的意思。一生一世一双人,就只能是两个人,容不得一丝瑕疵。不管是唐媚娘还是其他任何女人,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不管任何人,不管是你的身体还是你的心,她们都会分走一部分的,而我要你完完全全属于我。如果不是这样,我宁愿不要。”   金大用被庚娘的一番话吓到了。庚娘苦笑地看了他一眼,“我本不想和你说这些的。也许你会觉得我疯了,觉得我的想法简直惊天骇俗。但是请你扪心想一想,若是也有一个男人说要留在我身边,你会愿意接受吗?上天让你我降生在这世上,我们之间只有性别的区别,但我的愿望我的感受和你并没有不同。我也是一个人,一个完完整整的人。”   金大用苍白了脸,嗫嚅着说不出话。庚娘神情柔和地看着他,“你我少年夫妻,我一直很感激你为我做过的一切。如今我们情分就到此为止,你不必难过,以后好好保重。金家就剩你一人,你要开枝散叶,不要坠了金家的门楣。我们就此别过,以后这世上就没有庚娘这个人了。”   庚娘留下这番话,整个人觉得浑身一松,脚步坚定地往回走。她老远看到白菁菁的身影,就朝她招手示意。白菁菁接到她的指令,纵身朝她飞了过去,手一伸带上她御风而行,青云居士也随后跟了上来。   金大用看着他们转瞬即逝的背影,傻傻愣在原地,不禁潸潸泪下。他摸了一下胸口,总感觉里面空荡荡地好似被人挖走一大块。唐媚娘走过来,倚靠在他身边,轻轻叫了声:“金郎,我们回去吧。”金大用转头看了她一眼,神色十分复杂,微微点了点头。两人相携离去。      ☆、悬门剧变(一)   邵士梅自落入清和道长的迷魂阵后,一时陷入迷障,修为大为减弱,乃至于后来丹田受损几乎殒命。不想他竟在悬门后山山洞内习得机缘,无意中参悟先人留下的遗迹,让他一瞬间豁然开朗。   修道本就是逆天而行,选择顺应自然或是人定胜天都必须因时而论,并没有哪一种选择是永远适用的。修道讲究的是天时地利人和,修的既是道术也是道心。主要道心坚定,世间无一不可成道。跳出自身的禁锢,融入世间万物,才能真正地淬炼道心。   邵士梅一朝得悟,这才知道他先前是自己困住了自己。顺应自然和人定胜天不过是修道的表象。他困顿于表象之中无法自拔,正是因为道心不坚所致。此乃舍本逐末,因而走偏了方向。   他心下松快,脸上不禁露出一丝笑意,脚下加快,恨不得立刻告诉玄机子他的体悟,与师父共同探讨。   大殿的影子影影绰绰就在眼前,邵士梅脚下轻盈,飞身一跃,落在大殿外的练功场内。他脚下刚一落地,抬头环顾四周,却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练功场上的梅花桩凌乱地倒了一地,场边的刀架倾倒在地,各式的刀剑七零八落地躺在泥土里。眼前的大殿赫然坍塌了一个大角,碎石滚落了一地。   邵士梅心下惊疑不定,按捺住慌乱的心情,迟疑地提脚走进了大殿。一个人影从殿内跑了出来,看到邵士梅,朝他扑了过来,大哭道:“清虚道长,你终于出来了。掌门真人坐化了!”   邵士梅搂住怀中嚎啕大哭的静言,双手紧握着他的肩膀,寒声问道:“静言,你说师父怎么了?”   静言眼睑红肿地抬头看着邵士梅,“掌门坐化了!”说完又呜呜地抹着眼泪哭了起来。   邵士梅身形一个踉跄,几乎无法站立。他一把推开哭泣的静言,神情迷茫地继续往前走。他目不斜视地从随着静言一起走出来的单敏光身旁走过,单敏光伸手想叫住他,又颓然地放弃了。   静言蹬蹬地跟在邵士梅身后,却被单敏光拦住了,朝他摇了摇头。静言领会到他的意思,咬了咬嘴唇,放弃地站在大殿外,低垂着脑袋默默掉着眼泪。   玄机子神情安详地坐在蒲团上,背后的大殿上供奉着悬门历代的掌教牌位,大殿内香火萦绕,袅袅不绝。邵士梅一个趔趄险些跌倒,他跌跌撞撞地跪爬到玄机子身旁,轻声喊道:“师父,师父你醒醒。徒儿修为又精进了。师父你睁开眼,看看我。”   玄机子紧闭双眼,嘴角含笑,手上还执着他惯常用的拂尘,但却全身僵硬纹丝不动。邵士梅颤巍巍地伸出手,轻轻地覆在玄机子手上,手心感到一股刺骨的冰冷。玄机子被覆盖住的双拳一松,“叮当”一声有块玉佩掉落在地上。   邵士梅捡起玉佩,表情怔松地看了半晌,随后紧紧握在手心。尘封万年的寒冰之下,沉寂的火山突然汹涌地喷发出炙热的岩浆,它融化一切,摧毁万物,卷起一道道灰色的漩涡,咆哮地冲向天际。邵士梅猛地闭上双眼,掩盖住眼中的惊涛骇浪,两行清泪瞬间滑过脸颊。   仅仅脆弱了一瞬,邵士梅就拭干眼泪,回头朝静言招手,示意他过来。他双眼通红地凝视着静言,喉咙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你把发生的所有事情一字不漏地全都告诉我。”   静言抬头看了邵士梅一眼,被他肃杀的眼神吓住了,哆嗦了一下,才开口说道:“清虚道长,哦不,现在你是掌门了。掌教真人坐化之前把掌门之位传给你,还说将清和道长永远逐出悬门,又收了单道长入了悬门。”   单敏光上前拉着静言跪拜在邵士梅跟前,齐声道:“拜见掌门。”说完,单敏光抬起头,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交给邵士梅,表情沉痛地低声说道:“师父早已料到坐化的时日,特地给你留下了这封信。”   邵士梅面无表情,伸手接过了他手中的信,示意他俩不必多礼。他转身独自一人慢慢地走进后殿,手中紧紧握着一封信和那块玉佩。   邵士梅进了山洞闭关不久,山上就来了三个人。为首的是清和,还有两个蒙面人,依稀看得出来其中一个是年轻男子,另一个是十岁左右的小姑娘。他们正是为白莲教而来,试图劝降玄机子,希望他率悬门上下加入白莲教。玄机子自是不肯,又怒叱清和,说他乃叛出悬门之徒,休要再踏足悬门,要他们三人即刻离开。   双方既是一言不合,自然刀剑相向。清和撕破脸,一不做二不休举剑威逼。静言不通法术,单敏光却被那小姑娘缠住了,玄机子以一对二,硬是将二人逼退。三人败退离开,玄机子终于强撑不住,口吐鲜血倒了下来。   他预感自己大限之日即将到来,便将单敏光叫到跟前,收他入门下为悬门掌教席下四弟子。单敏光一直苦于无门无派,见玄机子有意收他为徒,大喜过望,当场跪地磕头同意。玄机子又撑着病体,操办单敏光的入门仪式,为他赐法号清无。   玄机子向单敏光交待了悬门上下事务,又嘱托他辅佐邵士梅不让悬门断了传承。最后交待单敏光,若他大限之日邵士梅还未出关,万不可轻易打扰他闭关,只需在他出关后将玄机子的手书交给他。   至于玄机子的尸身保存七日后,若邵士梅仍未出关,就将尸身火化了。安排好这一切后,在一个微凉的清晨,玄机子坐在蒲团上打坐,静静地没了呼吸。   玄机子尸身保管七日,今日便是火化之时。若邵士梅还未出关,单敏光二人便决定遵循玄机子遗愿将其火化。如今邵士梅既然闭关结束,这一切自然由他接手。   单敏光等人还不知道,玄机子在信中还详细交代了白莲教的事情。邵士梅走进了玄机子的房间,站在蒲团前,看见对面墙壁上悬挂的寒梅图。他走过去,手轻轻一挥,寒梅图消失,露出一个壁龛,他将壁龛中的木匣子拿了出来。   木匣子里是诛魔八剑其中的四把剑,诛、戮、陷、绝。相传集齐诛魔八剑便可结成降妖除魔阵,能叫天地变色、魔鬼败退。只是此阵已失传多年未曾现世。   木匣子还有一块掌教令牌和一本秘籍。邵士梅没有看令牌,反而拿起秘籍细细看了起来。书中除了记载悬门历史外,还提到白莲教。白莲教来历已不可考,道佛各门派多次联合,都未能动摇白莲教的根基,剿灭了一批白莲教教徒后,隔断时日白莲教总能卷土重来。   加之白莲教的总坛神秘莫测,每隔一段时日便召集各路妖魔鬼怪、能人异士,搅得天下大乱生灵涂炭。这些人平日于隐匿于人间,身份无一相同,白莲教号令一下,便纷纷揭竿而起。   道佛两道都惊异于白莲教手段,却苦于无对策将其斩草除根。二十多年前朝廷率领正道人士,在光明顶围剿白莲教。白莲教教主身受重伤,坐下八大长老损落。经此一役,白莲教元气大伤,自此销声匿迹。   玄机子也参加了那次光明顶大战,战后打扫战场之时,他在山顶上捡到一张地图,正是后来他交给邵士梅的那张。经过多年来的验证,玄机子猜测这张地图实际是通往白莲教的总坛。只是未及确认这个猜测,玄机子的大限就到了。他在信中交待邵士梅继续追查,若有可能一定要阻止白莲教的阴谋。   书中还详细记载了降妖除魔阵法,只是多年来悬门无一人参透,伏诛妖王便成了遥不可及的传说。玄机子将诛魔八剑中剩下的四剑和生死剑都交给邵士梅,未尝不是对他寄予了厚望。   邵士梅从怀中摸出地图,地图上的路线只显示到衢州那一段,后面便是一片空白。他盯着地图看了半晌,将地图和玉佩一起放进了怀中。这块玉佩是玄机子与那蒙面男子交手时,不小心从他怀中掉落的,被玄机子偷藏起来。信中他嘱咐邵士梅仔细追寻这块玉佩的来历,或许有大用处。   邵士梅脸色忽明忽暗,眼神晦涩难明。这块玉佩和白菁菁身上的那块一模一样。他双拳一紧,又慢慢放松了下来,垂下眼帘,掩住复杂的神色。白菁菁,但愿不是他想的那样。   邵士梅收好木匣子,走出了玄机子的静室,回到了大殿。单敏光与静言一见他出现,便齐齐望向他,等待他的指示。   邵士梅静立在大殿之上,端详了蒲团上静坐的玄机子许久。他转头示意身后的单敏光与静言随他一同跪下,同时口中念起升天得道真经,“十恶之业,百八十烦恼之业,众苦罪源,悉皆除荡,即引太和,真炁注润身田。”   玄机子身上慢慢浮现一层朦胧的火光,随着诵经声,火光越来越盛,玄机子的身体终于全部被笼罩在熊熊的大火之下。邵士梅身后的静言不小心惊呼了一声。   邵士梅丝毫没有被影响,口中诵经声念得越来越快,渐渐地火光慢慢减弱熄灭。玄机子的尸身已被焚烧地一干二净,地上的蒲团却丝毫没有灼烧过的痕迹。待最后一丝火苗熄灭,邵士梅站起身,捡起蒲团上一颗金色的圆珠子,放置在殿上的那一排牌位前。   随后他转过身,表情肃穆地直视前方,嘴中朗声道:“我崂山悬门第八百九十一代弟子邵士梅,今日接管悬门掌门之位,必维护悬门传统,将悬门传承下去。”   他坚毅的声音传出大殿,飞向巍峨的群山,在天地间萦绕不绝。群山仿佛在回应他一般,响起一阵阵林海松涛涌动的刷刷振动声,山风呼啸而过,带走崇山峻岭无声的千言万语。   ☆、悬门剧变(二)   邵士梅站在大殿内许久,直到单敏光上前打断他,“掌门师兄,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邵士梅收回远眺的目光,望向单敏光,“师弟,多谢你这段时日用心照顾师父。你与师父的缘分虽浅,但你既然入得悬门门下,便与我一般无二。你若有不解之处,可以问我,我知无不言。至于今后的打算,我希望师弟能留在山上,悬门不能没有留守的人。我会下山,清理门户,但重要的是调查白莲教的阴谋。我在山上已经耽搁许久,不知人间现今情况如何。为避免事情有变,明天我就会下山。”   单敏光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邵士梅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山上的事情你别担心,静言都很熟悉,你们有事多商量,应该不会出纰漏。下山前,我会把山上的阵法修好,以后外人就难以进入悬门。安全方面你也不必担心。”   单敏光点点头说道:“师兄你多保重。若有困难就早点回来,我看这白莲教势力盘根错节,轻易动不得,你可别硬碰硬啊。”   “我自有分寸。”邵士梅颔首示意他不必担心。   单敏光看无其他可交待的,便带着静言离开了大殿。临走时突然又回过头对邵士梅说道:“师兄,我看静言一直跟着念经也不是个长久的事。我准备收他为徒。你意下如何?”   邵士梅看了眼静言,静言正眼光发亮地盯着他看,眼中满含期待。邵士梅不忍拂了他的意,再说玄机子本也是准备待他长大懂事一点就收入悬门。如今单敏光投桃报李,他自然点头同意。静言终于等到他的点头,高兴地连蹦三尺高。   邵士梅嘴角轻挑了下,“静言你既拜入单师弟膝下,就得好好用功,万不可贪玩调皮。拜师礼便趁我下山前一起办了吧。”   单敏光朝他点点头,带着静言离开了大殿。待无人之时,邵士梅沉下了脸色,眼神黯淡地看着眼前仅剩牌位的大殿。香火仍在萦绕,袅袅不绝,从今以后,这里将多了玄机子的一缕香火。   办完静言的拜师礼,邵士梅便收拾行囊下山了。离开那天,静言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成泪人。掌教真人坐化了,清虚道长也下山了,这山上就剩下单敏光和他二人。想到伤心处,静言看着邵士梅消失的背影,哭得上气不及下气。单敏光瞥了他一眼,用力拍了下他的脑袋,转身一路拖着他往回走。静言气得哇哇大叫,离开的愁绪顿时一扫而空。   邵士梅下了山,便往衢州一路急赶。一路上听了一耳朵白莲教的事迹,如今白莲教虽被朝廷的大军堵在陕西境内,但双方一时却难分胜负。难保白莲教一时狗急跳墙,再闹出什么大乱。为今之计,必须尽早找到白莲教总坛,召集正派人士,将白莲教斩草除根。   邵士梅猜测若白菁菁回到衢州,必接到他的书信借住白云观。他便向青云居士捎去口信,告诉她他不日即到。   却说,白菁菁一听庚娘要出家,便气得要找金大用算账,最后被青云居士和庚娘拦了下来。金大用带着唐媚娘离开了衢州,庚娘虽未再提出家的事情,但也做了居士打扮,每日随青云居士念经。   白菁菁气消之后,也大为后悔,对自己鲁莽的行为十分羞愧。那日即使金大用在威逼之下同意休了唐媚娘,庚娘也不会同意跟他回家的。她这么大闹一场,其实是往庚娘心窝里又插了一刀。她一路跟着庚娘走过来,又怎能不了解庚娘是十分贞烈之人。   她自知做了错事,便每日跟在庚娘身后小意殷勤赔不是。庚娘其实并未生她的气,不过为治治白菁菁的急脾气,便仍装作伤心的模样,故意不理她。待见白菁菁真心悔改了,这才展颜一笑,原谅她。   这日白菁菁去衢州城采买,顺路去了趟张府打听邵士梅的消息。不意张握仲却告诉她一个惊人的消息。朝廷大军与白莲教在陕西境内对峙,白莲教看久攻不下,无法逼退大军,竟然想出一个恶毒的办法。   白莲教准备在月圆之日施法,用一百男童的鲜血祭拜天地,启动阴术,召集八荒恶鬼齐聚陕西,试图大败朝廷大军。朝廷密探一得知消息便传讯袁将军,袁将军为防生变,便开始调兵遣将。这一百男童本就来自衢州,张握仲不日也将启程前往陕西助阵袁将军。   一见白菁菁上门,张握仲便邀请她一同前往陕西。白菁菁犹豫了半晌,不敢随意下决定,便推说要回去与青云居士商议一番。她带着一颗沉甸甸的心,满腹愁思地离开了张府。   邵士梅还没回来,她实在不想再去陕西。再说她还没想好怎么面对元淳兄妹。若是彼此在战场上碰面,她该如何是好。还有一事,她一直埋在心里。   如今她估摸自己应该快十五岁了,但是这具身体却一直无丝毫变化。要说变化倒也不是没有,她最近老觉得浑身不对劲。半夜会自己梦游到院子里打坐,晒了一晚的月光,第二天浑身便格外清爽。她强撑着不想入睡,但一到子时便会无故昏睡。第二天她一醒来,发现自己又在院子里打坐了一夜。   她心里惊疑不定,怕是因为自己妖怪的身份所致。她不敢告诉庚娘和青云居士,越发焦急地盼望邵士梅快点回来。现在张握仲大人邀请她同去陕西,她实在不知如何抉择。   要说这一百男童之事,当初确实是他们师徒二人揽下的。只是后来邵士梅身受重伤,她自己也被王窈娘捉走了,这才耽搁到现在。此事还是先听听青云居士和庚娘的意见吧。   白菁菁暂且按下满腹心思,采买好了所需物品,便回到了白云观。   青云居士和庚娘一听白莲教要行此恶事,义愤填膺,不待白菁菁细说,便要随她一同前往陕西。白菁菁讪讪笑了下,把喉咙眼的话又吞了回去。她们两个弱女子都能挺身而出,她实在不应该在这个时候顾念私心。邵士梅如果在场,肯定也不赞同她临阵脱逃。   好吧,她现在是只狐妖,应该不怕对上那王窈娘。只是元淳之事,她到底要怎么办?她苦笑了下,真没想到,再见面会是这种你死我活的局面。   青云居士将观里的事务都交待给了徒儿,又给邵士梅留下口信,嘱咐徒弟若邵士梅上门便让他去陕西找她们。庚娘本也想跟去,青云居士觉得她体弱便劝她留在白云观。她带着白菁菁前脚刚走,邵士梅的信后脚就到了。邵士梅与白菁菁师徒二人又阴差阳错地错身而过。   张握仲正准备出发,见到青云居士和白菁菁相携而来,十分欣喜,脸上笑开了花,立刻将二人迎入军中,随即号令全军拔营。大军浩浩荡荡地开往陕西。   袁将军这边忙着召集三军调兵遣将,白莲教上下也一片忙碌。教主账内的气氛却十分低沉。高椅上坐着一个面带白色面具的白衣男子,元淳与清和跪在他跟前,低垂着头不敢出声。   面具男眼神如利剑,撕扯着刺耳的声音寒声道:“都是两个废物。屈屈一个小门派都搞不定。清和,你不是说还有四把剑在你师父手中,如今剑又在何处?”   清和脑门上冒出一粒粒豆大的汗珠,顺着鼻翼滚落了下来,他却不敢抬手擦拭,战战兢兢地开口说道:“启禀教主,实在是那玄机子太厉害了。我本以为他快死了,趁这时候上山逼他交出诛魔剑,一定万无一失。没想到,山上还有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野道士……”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一道劲风卷到半空中,随即又被狠狠抛落在地上。他重重摔落在地,嘴中便哇地吐出一口鲜血,越发屏住呼吸,不敢再随意出声。   白衣教主惩治了清和,又转头看向一身红衣的元淳。元淳头皮一麻,不得不开口继续说道:“教主,诛魔剑一事暂且不急。如今一百男童已准备妥当,只需月圆之夜便可以开始安排施法。一旦召集齐八荒恶鬼,对面的朝廷大军将不堪一击。到时白莲教就不必龟缩在陕西境内,不管北上还是南下,都将势如破竹。”   白衣教主听了他的话,沉吟了一会,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挥手示意他们二人退下。   元淳躬身退出教主大帐,转身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教主如今越发喜怒无常,深不可测又捉摸不定。虽在教主面前夸下海口,但对这召集恶鬼之事,他也十分犹疑不定。   只是如今白莲教举旗不顺,被压制在陕西境内,教主一心要让他拿出应对之法。他只能硬着头皮上,这种秘法他只曾在家族密载中看过一次,他父母曾经合力施演过一回,如今只有他一人,不知能否成功。   元淳往自己的大帐走去,刚掀开门帘,帐里就窜出一个娇小的身影,声音焦急地朝他喊道:“哥哥,我刚刚在对面的军营内发现白姐姐的身影。”   ☆、再相见(一)   元淳乍一听闻白菁菁的消息,怔松了半晌,又不动声色地安抚妹妹元媛,“这段时日,军中有大事发生,你不要四处乱走,乖乖呆在营中。”   元媛撇了他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扁了扁嘴。   此刻被元淳兄妹提起的白菁菁正在袁将军的大帐内。袁将军与军士们正在商议军事计划,白菁菁与青云居士不过是敬陪末座。   白菁菁无聊地转头环顾四周,账内如她一般无所事事的人还不算少。这些人打扮各异,有道士有和尚也有奇装异服看不出门派的人。不仅打扮怪异,长得也十分怪异。她估摸这些人都是袁将军找来的所谓能人异士。她也看到了簇拥在袁将军身旁的金大用,她低下头不屑地撇了下嘴角。   白菁菁忍不住在心里腹诽,其实像他们这些人又不懂军事,找他们一起来商议,总觉得就是打酱油来着。列不列席都影响不大。   长官们窸窸窣窣地商量了半天,似乎终于意识到场内还站在一群百无聊赖的人。   袁将军朝众人问道:“离月圆之日只剩十天,众位可有好计谋献上?”   袁将军是个留着小胡子的中年男子,身形清瘦,瞧着不像个声名远扬的大将军,倒是个文弱的书生。   场下的人交头接耳了一番,大约是江湖人士不善于官府打交道,你一言我一语的,也没人说得清楚。   这时张握仲大人越众而出,朗声说道:“这白莲教月圆做法之事,不仅关系着衢州一百男童的性命。更重要的是若让白莲教得逞,我军的处境就十分危险了。”   人群中讨论的喧闹声渐渐微弱了下来,众人凝神细听。   张握仲又继续说道:“袁将军已拟定计划,赶在月圆日之前奇袭白莲教大本营。这次行动十分需要众位的配合。”   袁将军这才开口又说道:“这次不仅需要众位配合大军奇袭白莲教大本营,也需要你们趁乱深入敌营,救出这衢州百名男童。众位有谁愿意当此重任?”   袁将军的问话声刚落,场下的众人便交头接耳了起来。白菁菁也扯了下青云居士的袖子,青云居士朝她摇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袁将军见众人讨论了许久,也无一人出声应答,面上有些不好看了。他沉着脸,皱眉环顾了一圈。张握仲一接到他的目光,神情一凛,拱手朝袁将军回话道:“解救这百余名男童本就是我衢州境内事务,我愿接下此事。我从衢州城内也带来了两位高人,正是白道长和青云居士。”   白菁菁一下子被点到名,只好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中站了出来。人群里发出小小的一阵嘘声,袁将军怀疑地看着她和青云居士。显然他并不相信眼前这一老一少两个道人能有多大本事。他满腹狐疑,上下打量了许久,迟迟没有开口。站在一旁的张握仲也不禁有些难堪了起来,不断用眼神朝白菁菁示意。可惜白菁菁丝毫没接收到他的电波,她反而更疑惑了,张大人这是眼皮抽筋了。   金大用瞧着场内气氛不对头,连忙走到袁将军身旁,附身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袁将军这才松开了眉头,朝白菁菁二人露出一个笑脸,“原来二位道长法术高深,人不可貌相,是袁某唐突了。”   他含笑站起身,朝白菁菁二人拱手道,“还望二位道长协助张大人解救出男童,若能成功,我必禀报朝廷,为二位讨取封赏。”   青云居士带着白菁菁连连欠身拱手,推辞道不敢当。   随后青云居士便带着白菁菁离开了大帐,袁将军和留下的人继续商议奇袭的具体安排。此事便与白菁菁等人无关了。白菁菁多少有点不太高兴,这袁将军明明是与张握仲合唱了一出戏,却把她俩给坑了。她多少感觉到他对于解救男童一事并不热心,只是还需用到张握仲之处,不好拂了他的面子。   袁将军顺水推舟指派她与青云居士独自深入敌营,不知是作何打算?白菁菁撇了下嘴角,她可不想傻傻地去做炮灰。她拉着青云居士来到一个僻静处,低声问道:“居士,现在我们怎么办?真的要按照袁将军的计划行事吗?”   青云居士轻叹了口气,“军中形势复杂,虽大敌在前但人心不齐。是我想左了,不该这么轻易带你投奔了张大人。入了大营,连张大人都做不了自己的主,一切还得听凭袁大将军安排。只是我们原本就是为了解救衢州男童而来,既然张大人替我们接下此事,我们便尽一份绵力吧。”   青云居士抬起手,轻轻拍了两下白菁菁的肩膀,“你不必太过担心。到时我们见机行事,若实在不行,保重自己为上,切不可硬拼。你师父将你交到我手中,我会将你完整地交回去的。”   白菁菁按下满腹心思,沉默地点了点头。转念又想到了金大用,前番她对他十分不客气,不想此次他仍愿意替她解围。算她承了他的情,往后碰面就不再给他白眼了。   诸事一定,在一个忽然起雾的夜里,奇袭发动了。白天天气还十分晴好,不想半夜竟弥漫起厚厚的浓雾。白菁菁猜测这多半是那班能人使的手段吧。   月亮躲进了乌云里,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四面八方各种细碎的声响一瞬间突然消失了。白菁菁与青云居士埋伏在白莲教大营另一侧,已有探子回报了关押男童的具体位置,就在她们埋伏地方的不远处。   四周的黑暗并没有影响到白菁菁的视觉,自从跟着花姑子学了近一年的法术,她仿佛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不过她一脚踩在门槛上,显然对自己的能力还十分懵懂。   白菁菁与青云居士已商议过,待前营信号一响,她就趁乱潜入白莲教大营,找到关押男童的地方。青云居士守在营外,负责接应她。一旦她俩成功将男童带离白莲教大营,张握仲就会派人接手。   白菁菁将前前后后的安排又细细思量了一番,觉得没有纰漏了,才继续安静地潜伏下来,等待前方奇袭成功的信号。   前方突然闪现一道银色的光线,它如银蛇般旋转飞舞,直直冲向天际。白菁菁知道袁将军的奇袭开始了。黑暗中青云居士用力地握了下她的手,白菁菁感觉手上一紧,随即又被松开,她来不及回想这粗糙厚重的触感,紧贴着地面蹿了出去。   她腾身跃入大营内,关押着男童的营帐一片漆黑,此刻寂静无声,白菁菁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她小心翼翼地靠近营帐,双眼透过帷幔往里一看,里面挤满了未满十岁的男童,他们胡乱躺在地上,横七竖八地昏睡在一起。   白菁菁心下大喜,准备施法术将帐篷转移走。可惜她的法力不够,不然可以轻易将整个帐篷瞬间转移,如今的她只能坚持一息的时间。因此也需要青云居士在营外接应她。   白菁菁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吐出胸腔内的浊气,抬起双手印在帐篷上。此刻帐篷内突然窜出一个彪形大汉,朝白菁菁暴喝了一声。白菁菁大惊失色,口中的气息一懈,转移失败了。她来不及懊恼,提着剑迎上了眼前的大汉。   来人声若洪钟,双眼似铜铃,太阳穴高高鼓起,口中不断喝喝地呼着气。他体型高大但身手却十分灵巧,将手中的狼牙棒舞得虎虎生威。白菁菁本就不善于近身作战,又有点怯场,对战经验不足,很快就显得左右支绌,被他的狼牙棒逼得节节后退。   白菁菁心下不禁焦急了起来,额头上不断冒出冷汗。突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清喝,“站稳不要后退,攻他的下盘。”   白菁菁脑子都还来不及思考,手上的剑似乎有了意识一般随着这个声音舞动了起来。随着一声“刺!”的指令,白菁菁身形高高腾起,停滞在半空中,顿了一秒,随即朝那壮汉飞扑过去。噗嗤一声,她手中的剑毫不犹豫地刺进了他的胸膛,穿透而过。   白菁菁身形轻盈地落回地面,一把将剑抽回。那壮汉便扑通一声重重地倒在地上。白菁菁深吸了一口气,回过头,盯着黑暗处,凝声道:“元淳,是你吗?”   一身红衣的元淳几乎要被这漆黑的夜色吞噬掉。听到白菁菁的声音,他没有任何回应,只是沉默地望着她。白菁菁不再回头,继续开始之前未完成的转移术。她知道她身后站在一个人,她可以放心地将后背交给他。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双手印在帐篷上。整个营帐慢慢透明,刷地从原地消失。白菁菁身形一顿,回头低声说了句,“你多保重。”随即身形一闪也从原地消失了。   元淳看着白菁菁离开的方向,从黑暗中慢慢走了出来。他的脸色十分苍白,神情痛苦地捂着左手臂。半晌他突然举起剑狠狠刺进自己的左腿,而后迅速地将剑拔了出来。他口中闷哼了一声,单膝跪了下来。他抬起头,双眼通红地凝望着白菁菁离开的方向,口中喃喃道:“我只能帮你到这了。”   他艰难地站起身,拖着惨败的身躯离开了。他没有察觉到,在他离开后,有一个人影出现在原地。她沉默地站在已死去的壮汉跟前,朝元淳离开的方向露出了一个阴毒的笑意。   ☆、再相见(二)   王窈娘朝元淳离开的方向恨恨地看了两眼,摸着嘴角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眼中难掩阴毒之色。她还愁着怎么抓到这臭狐狸的把柄,没想到今日他这么轻易就送上门了。她倒要看他还能嚣张到何时。他私自通敌,将自己小情人放走,她偏偏不让他如意。   王窈娘身形一闪,朝白菁菁消失的方向追去。这小道士从她手中逃走了一次,这次她倒要看还有谁能救得了她。她一定要挖了白菁菁的心,丢到那臭狐狸跟前,问问他还认不认得这是谁。王窈娘挑了下嘴角,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白菁菁一离开白莲教大营就往约定好的地点赶去。她一落地,青云居士就朝她迎了过来,“人救出来了吗?”   青云居士的话音未落,白菁菁身后就传来一个娇笑声,“今夜,你们一个也休想从这里离开!”   白菁菁与青云居士皆被这个声音惊住了。白菁菁猛地回头一看,发现来人正是王窈娘。她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声贼老天,这恶毒的女人真是阴魂不散,到哪都能碰见她。   白菁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朝王窈娘不客气地回应道:“我说是谁这么大口气,也不怕把自己吓死。原来是你这个丑八怪不怕死,还敢送上门。看我今天让你有来无回。”说完,白菁菁也不再和她客气,抽出身上的佩剑,刷刷地朝王窈娘面上疾扫而去。   王窈娘刷的沉下脸,她本生最恨人取笑她的容貌。她咬牙切齿地狰狞了一张俏脸,十指的指甲刷地弹出几尺长,锋利如钢,寒霜一闪而过,砰地一声撞上了白菁菁的利剑。这一相撞产生了巨大的冲力,两人皆站不住脚,反身后退了几步。   王窈娘恨恨地看着白菁菁,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拧身又朝白菁菁飞扑而来。白菁菁示意青云居士快走,便二话不说地拦住王窈娘。   王窈娘嘴中大笑道:“你们今天谁也别想走。”她的话音刚落,一个身形彪悍的大汉就从她身后闪了出来,拦在青云居士身前。白菁菁神情大骇,这壮汉明明已经被她杀死了,他胸前被剑破开的伤口还明晃晃地挂着。   她一个闪神,便被王窈娘窥到机会。王窈娘双手一转,狠狠抓向白菁菁的面颊。白菁菁脸色大骇,猛地矮下身,险险躲过王窈娘的钢爪。这个臭婆娘,还想毁了她的容貌。   白菁菁怒向胆边生,调出丹田内法力,灌入剑中。她手中的利剑顿时发出嗡嗡的抖动声,她口中大喝了一声,拧身刺向王窈娘,“我让你尝尝悬门死剑的威力。”   王窈娘却小瞧了她手中的剑,丝毫不在意地故技重施,想用钢爪抵住白菁菁的利剑。不想这一次却失效了,白菁菁手中的利剑如切豆腐般,齐刷刷地割断了王窈娘左手的钢爪。王窈娘口中痛呼了一声,身形急急后退。   白菁菁刚想趁胜追击,一举将王窈娘击杀,身后却传来青云居士的惊呼声。她不再恋战,返身去解救青云居士。   见白菁菁放弃进攻,王窈娘反而不死心地从她背后扑了上来。   就在此时,黑暗中传来一声怒喝,“妖怪休要造次!”随着声音的落地,王窈娘犹如被一股巨浪狠狠地掀翻,重重落地。她一见形势不妙,身形一闪,从原地消失不见。   白菁菁还要再追,却被来人拦住了,“穷寇莫追,救人要紧。”   白菁菁抬起头一看,立刻愣住了。眼前的男子正是她苦等了许久的邵士梅,她一下子委屈地红了双眼,喃喃叫道:“师父,你终于来了。”   邵士梅朝她微微颔首,并未多说,转身向青云居士赶去。只见他拿出黄色令旗,轻轻一挥,那彪形大汉便应声倒地。   白菁菁一下子看呆了,围在邵士梅身旁,啧啧称奇。青云居士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朝邵士梅点头示意,“此地不宜久留,我们速速离去为上。”两人相视一眼,不再多说,带着昏迷的男童们离开了原地。白菁菁也跟着他们一起离开了。   待将这些衢州男童交给张握仲,邵士梅又赶去协助袁将军。白菁菁与青云居士被留在大营内,护卫营地的安全。   这一夜,白莲教教主徐鸿儒率领的起义军不敌朝廷大军,被打得落花流水。袁大将军手下能人异士纷纷倾巢而出,大军压迫之下,白莲教节节败退,最后丢盔弃甲仓惶逃走。   可惜并未抓住白莲教教主徐鸿儒,他被手下拼死护送逃出了大军的包围圈。一离开战场,这些人就消失地无影无踪。怕中了敌人的埋伏,袁将军下令鸣军收兵,收拢部下,直捣白莲教陕西分坛。自此白莲教从陕西境内败退,一时间又销声匿迹,隐藏了起来。   但对于袁将军来说,此次平定流寇一事便到此为止了。袁家军内一片欢腾雀跃,加官进爵指日可待。邵士梅在大战的最后关头挺身而出,为此次大胜立下汗马功劳。   袁将军见猎心喜,十分器重他,试图招揽他到军中。邵士梅却谢绝了他的好意,也推辞了袁将军为他向朝廷请封的意图。翌日一早,他就带着白菁菁与青云居士离开了陕西。   三人一路匆匆赶路,等回到了衢州白云观才稍稍松了口气。此时白菁菁也才缓过神,有空与邵士梅细谈。她在混乱中与邵士梅匆匆一见,而后他又忙着帮袁将军捉拿白莲教余孽,也是一刻不得闲。这些时日,她竟还来不及与邵士梅一叙离别之情。   苦等了许久的人,就这么出现在面前,多少有点梦幻般失真的感觉。这一晃就两年多的时间过去了,白菁菁再回想起她刚来这个世界的日子,总有些恍惚的不确定感。还有一件事情,师父最近看她的眼神有点奇怪。   在现代的时候,白菁菁就有一种惊人的直觉。虽然她人单纯不聪明,但是这种近乎没有道理的直觉帮助她轻易判断出对方对她的好感和恶意,也帮助她躲过了很多办公室的明枪暗箭。   她直觉邵士梅对她的态度有点怪,她也说不上来。她怀疑是不是邵士梅知道了她狐妖的身份。原本她是想一见到邵士梅就把她身上奇怪的症状告诉他,但是如今她有点迟疑了。   今夜,她又睡不着了。白菁菁索性打开了房门,放肆地在月光底下盘腿而坐。全身的细胞好似找到组织一般,贪婪地吸收着空气中月光的力量。白菁菁能感觉到一粒粒细小的亮晶晶的粒子争先恐后地钻进她的皮肤里,她忍不住舒服地长长喟叹了一声。   “你为何这么晚不睡,独自坐在院中?”   白菁菁正舒服地紧闭着双眼,突然被一个声音打断了。她浑身一激灵,周身晶莹的亮光一下子消失了。她怔怔地偏过头,仰起头望着邵士梅。   白菁菁皱着眉搜肠刮肚地不知该如何解释,她嘴唇嗫嚅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邵士梅仿佛并不在意她的答案,他在她身旁坐了下来,轻声说道:“这段时日,你法术精进了许多。看来我不在的这段时日,你都没有偷懒。”   白菁菁面上一红,低声反驳道:“我一直都很用功的。师父说过的话,我都用心记在心底。”   邵士梅突然问道:“元淳兄妹是不是加入了白莲教?”   白菁菁未料他话锋一转,一时竟无法回答。   明亮的月光将皎洁的清辉洒遍了大地。邵士梅的脸庞在白色月光下显得迷离了起来,白菁菁眼中只剩那双闪烁着光芒比月光还迷人的眼睛。她凝望着邵士梅的眼眸,一下子怔松了起来。   邵士梅没等到她的回答,又继续问道:“你是不是见过他们?”   白菁菁迷迷糊糊地点了下头,突然又反应过来,懊恼地抓了下头发。   邵士梅轻笑了声,“我不是在指责你。你不必担心。”   白菁菁转回头,神情郑重地望着邵士梅,“师父,之前我被画皮鬼王窈娘捉走那一次,是元淳救了我。后来也是他帮助我杀了白蛇精,这才救下了花姑子。这一次更是因为他,我才能把这些衢州男童救出来。师父,你说过人有善恶,妖也分好坏。我相信元淳肯定不是那种随意拿凡人性命取乐的人。说不定,他是被迫加入白莲教的。他肯定是有苦衷的。”   “他做过再多的好事,也不能掩盖他犯下的杀孽。他加入白莲教助纣为虐,从那一天起,他就应该知道自己的命运。他自此站在正道的对立面,人人得而诛之。”   “师父,我不知道他犯过什么杀孽。但是他从未伤害过我们。佛祖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元淳虽然是狐妖,但只有他有一颗向善的心,那就还有挽回的余地。我求求你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吧!”白菁菁神情恳切地望着邵士梅,嘴中不住哀求。   邵士梅叹了口气,没有回答她。清风穿过山林,吹拂而过,仿佛带着无尽地叹息。白菁菁没有等到邵士梅的答案,她满心失落地离开了。   ☆、莲花公主   白莲教陕西分坛失守,众人拼死护送教主徐鸿儒离开。元淳也带着妹妹混在撤退的人群中,一群人隐秘地退回总坛。待回了秘境,众人才松下心弦。徐鸿儒坐在高塌上低头环顾一圈,不由心中大恨。他筹备了大半年的起义军就这么失败了。他面具下的双眼通红,阴鸷的眼神从跪在堂下的众人身上一一扫过。   半晌,他阴森森地问道:“最后关头出来坏本座好事的那个道士,你们可认得是何人?”   众人一时面面相觑。王窈娘悄悄抬起头,一接触到教主阴沉的目光,她心下一喜,越众而出,“教主,我曾同那道士交手过。他是崂山悬门玄机子的徒弟,邵士梅。”她偏过头瞟了眼畏缩在人群里的清和,继续不急不缓地说道:“至于邵士梅此人,我想在场没人比清和道长更熟悉吧。”   徐鸿儒转过头,盯着清和,等待他的答案。清和战战兢兢地开口说道:“我也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法力大涨,肯定是玄机子那老不死把悬门的秘宝都用在他身上了。”   徐鸿儒噢了一声,无人窥得见他面具下的表情。王窈娘一不做二不休,趁机说道:“启禀教主,窈娘发现一件可疑的事情。朝廷大军奇袭我们的当晚,我发现元淳大人孤身一人出现在关押衢州男童的营帐附近。后来这些男童就无故失踪,竟然是被朝廷派来的人救走了。”   元淳身上旧伤未愈又因保护徐鸿儒添了新伤,听到王窈娘的指控,他并未惊慌,反而苍白着脸轻声说道:“还请教主恕罪。当晚我怕这些童男出现意外,就一直守在营帐附近。不料半夜朝廷趁机奇袭,果然也派了高人要劫走男童。我拼命阻拦,却力有不逮,被贼人刺伤了手脚,最后让他们把人救走了。”   说完这番话,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却一下子牵扯到腿伤,鲜红的血慢慢濡湿了白色的绑带,元淳的脸上浮现一丝痛苦的神色。他闷哼了一声,咬了咬牙继续说道:“是属下办事不力,还请教主责罚。”   “教主,他在胡说。我明明看到他故意把那小道士放走。教主,他分明是私通朝廷。那小道士正是邵士梅的女徒弟,也是元淳大人的小情人。在陕西分坛可不止我一人见过她住在元淳大人的后殿。”王窈娘一边反驳一边回头寻找分坛的教众,这一看却愣住了,嘴角的笑意一下子僵住了。往日熟悉的面孔一个也找不到了。   元淳脸色越发苍白,“教主,我陕西分坛教众为掩护这次撤退,几近死伤殆尽。这都是我这个分坛主办事不力所致。王窈娘一时悲痛,怨恨于我,我无话可说。这次的失败我确实要负很大的责任。但她不能污蔑我私通朝廷。教主,我一心为白莲教打算,忠心日月可鉴。”说着元淳的声音渐渐低沉,低垂着头一副十分颓丧的模样。   “义父。”随着一声轻柔的呼唤声,只见十来个婢女簇拥着一个面覆轻纱的妙龄女子从后殿走了出来。她一出现,满殿的空气都变得温和清凉起来。她迈着轻盈的步伐,走到徐鸿儒跟前,身若风拂柳,朝他盈盈福了一礼。   仿若一泓清水缓缓从银瓶中流淌而出,她的声音幽幽地回荡在大殿内,“元淳大人的双亲二十多年前在光明顶战死,他与妹妹自小在白莲教庇护下长大。他万不会私自通敌,做出不利白莲教之事。害了白莲教,于他又有何益。如今该是收拢旧部之时,我们要蓄精养锐以待来日重整旗鼓,万不能出现相疑相残之事。我相信只要总坛还在,白莲教的根基就还在,何愁来日不能打下一片江山大业。”   堂下众人一下子被她的话激励到,纷纷七嘴八舌地嚷道:“莲花公主说的是正理。”   王窈娘一下子急了,脸色通红,还待分辨:“教主——”   徐鸿儒却猛地抬起头,手掌心扫出一道劲风,往王窈娘面上拂去。王窈娘随即猛地弹跳而起,浑身痉挛,无力地从半空掉落卧倒在地,痛苦地嚎叫起来。元淳微微偏过头,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嘴角挑起一个诡异的弧度。   徐鸿儒双眼阴鸷地扫视着众人,“元淳忠心可嘉。教内严禁自相残杀之事。再有犯者,本座必不轻饶。”说完,他一扫袖子,站起身咻忽消失在原地。   教主一离开,殿内的人也纷纷都退下了。莲花公主轻移步履走到元淳跟前,伸手扶起他。   元淳抬起头,神情复杂地说道:“多谢公主替我解围。”   他话音刚落,一个身影就冲到他跟前,脸色焦急地问道:“哥哥,还好我精灵,一看不对劲赶紧找莲花公主解围。哥哥,你没事吧?哎,你的腿又流血了。”   莲花公主忙命左右搀扶元淳,先把他送到她居住的含香殿。   莲花公主自小便生得亭亭玉立,长大后越发绝美无双宛若莲花,故以莲花为名。她待人接物,亦不坠其名,让人觉得十分妥帖、如浴春风。她是前任教主遗孤,自小在白莲教内长大,后来被如今的教主徐鸿儒收为义女,养在膝下。她为人公允,待人温和,从不随意折辱下人,白莲教教众私下十分尊敬她,人人尊称她为莲花公主。她住的地方便是含香殿。   元淳被搀扶着转过长廊,眼前出现一片亭台楼阁,层层叠嶂,接连不断。待踏上曲曲折折的台阶,往来的婢女渐渐多了起来,叮咚环佩之声不绝于耳,甜香的兰麝之气迎面扑来。不远处便是含香殿,殿上有一幅匾额,上题含香二字,意喻此处居住的乃是莲花公主。正所谓“才人登桂府,君子爱莲花。”   元淳被扶入内殿,很快有精通医术的下属前来为他治疗。待伤口重新包扎好,元淳脸上的血色稍稍恢复了一些。他看了眼仍皱着眉头的莲花公主,安慰道:“我这伤口是被道家剑术所伤,一时半会轻易好不了。你不必为我忧心。”   莲花公主闻言却仍无法展颜,幽幽叹了口气,“你我自小一起在白莲教长大,你又何必如此生分。自从你双亲过世后你就带着妹妹回了百花谷,我们已有二十多年未曾相见了。”   元淳一下子被勾起了回忆。白莲教偏安一隅,自成势力,当地居民人人信奉白莲教教义,莫不以白莲教为尊,教内也是一派歌舞升平。那时他双亲健在,位列白莲教首席长老,地位崇高。他和妹妹二人也被众人环绕左右,犹如众星捧月,自是风光无限。彼时他的母亲还十分怜惜没有双亲的莲花公主,常嘱咐元淳要多加关照她。   不想世间的际遇如此变幻莫测,如今他的处境比之莲花公主又如何。人人羡慕莲花公主得教主宠爱,又有几人看得到一个孤女苦苦支撑的心酸。他但愿能护住自己的妹妹元媛,不让她也经历莲花公主的痛苦。   “义父如今越发喜怒无常,有时我也看不透他的心思。此次起义如此仓促,事前我便苦劝过他。只是他并没有听进我的话,反命我不要妖言惑众乱了军心,将我禁足在含香殿。”莲花公主轻声诉说了起来,一下子打断了元淳的思绪。   元淳表情怔松地凝望着莲花,习惯性地伸手想像小时候那般拍拍她的头顶,一时意识到彼此都长大了,突然又迟疑了起来。他攥了攥拳头,闷声闷气地说道:“白莲教的事情,你还是不要参合太多,免得脱不了身。”   莲花公主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脱身?我又能脱身去何处。我生在白莲教,长在白莲教。我不像你,还有一个百花谷为家。我只有这含香殿,白莲教就是我的家啊。”   元淳懊恼地看了她一眼,“我是不得已又回到白莲教。你若是有选择何必在此苦苦支撑。你双亲早已离世,留在白莲教不过是徒有虚名。若你不介意,大可以把百花谷当做你的家。我母亲在世的时候,也一直把你当成她女儿一般疼爱。若她知道你愿意住在百花谷,一定十分高兴。我不介意多一个妹妹,元媛也会高兴有你当她姐姐的。”   一旁的元媛听到她的名字,却嘟着嘴没说话,心中暗忖道,公主就是公主,怎么能当她姐姐。她才不会高兴呢,她的姐姐只有一个白菁菁。   莲花公主轻笑了一声,挥散满室的轻愁,“你不必替我担心。如今你还是好好养伤。对了,那王窈娘说的小道士是谁,是你小情人?”她嘴角含笑,戏谑地打量着元淳。   元淳面上不禁一红,一双桃花眼上下扇动了几下,这才解释道:“这王窈娘素行不端,为人狠辣。在陕西时,她便十分不忿我坐上分坛主之位。此次也是她借题发挥,什么小情人都是她胡扯的,不过是为了将我拉下马。如今陕西分坛都覆灭地一干二净,她却还不肯放过我。她的本事我知道,掀不起多大风浪。”   莲花公主微微颔首不再追问,“那就好,你心中有数我就放心了。你先好好休息,元媛妹妹坐了许久估计也十分无趣,我带她四处逛逛。”   元淳自然点头同意。这厢差点掀起一场风波的白菁菁却还陷在自我纠结之中。   ☆、侠女(一)   不说白菁菁苦苦纠结于人妖之事。衢州诸事一定,庚娘便打算到南京投奔双亲。邵士梅说他们也准备去南京,便带上庚娘同行。   出发之前,白菁菁狐疑地问邵士梅:“师父,我们为何要去南京?”   “有一部分白莲教的余孽逃窜到南京,我需要过去看看。”邵士梅没有告诉白菁菁的是,他身上那张地图下一个目的地正是南京。   他摸了下袖子里的玉佩,不经意地问道:“你身上那块玉佩呢?你不是一向从不离身吗?这段时日怎么未见你佩戴?”   白菁菁一下子摸不着头脑,呐呐地回答道:“我也在四处寻找玉佩。现在想起来,我可能是在救花姑子时把玉佩丢失的。当时场面很混乱,我明明记得玉佩就带在身上,但是后来不知为何就是找不到了。”   白菁菁懊恼地抓了下头。真是惨了,之前元淳还特地告诉她要好好保管玉佩,可能与她的身世有关。结果话没说多久,她的玉佩就不见。她后来回那片树林找了许久,都未曾找到,这才歇了找回来的心思。   邵士梅听完白菁菁的解释,面上不动声色,伸手摸出了袖中的玉佩,递到白菁菁眼前,“是这一块吗?”   白菁菁接过玉佩,细细看起来,背面有一道被她失手划伤的浅浅刻痕,没错,这是她的玉佩。白菁菁抬起头,双眼灼灼地盯着邵士梅,惊喜地叫道:“没错,这是我的。师父,玉佩怎么跑到你手里,你从哪里捡到的?”   邵士梅眼眸一暗,深深凝视着白菁菁。白菁菁一下子敏感地察觉到他的异样,她找到玉佩的雀跃心情一下子消失地无影无踪。她茫然地与邵士梅对视,他的眼眸深沉似海,似有千言万语,但却没有以往那种让她感觉慰贴的温暖,反而黝黯地几乎将她吞没。   隆冬中午的阳光软软地照耀着西面的房间,白菁菁一半的身躯暖融融地似要愉悦地融化,另一半却被阴影笼罩,刺骨的冰冷一丝一丝爬上她的胳膊,扎进她的身体。她不禁打了个冷颤,怔怔地望着邵士梅。师父,这是怎么了?为何是这幅表情?   还未待白菁菁细看,邵士梅已经垂下眼帘,掩藏起一切心绪,面上又恢复了他往日一贯的沉静如山。   白菁菁怔怔地看着他转身离开,她低头握紧了手中的玉佩,上面还残留着邵士梅淡淡的体温。这种温度很快就消失了,再也找不到任何痕迹。   她很讨厌现在这样状况。她想问清楚邵士梅在想什么,想把她身上这些奇怪的事情告诉他,她很紧张很不安很惶恐,她有很多话想说,但是一碰到邵士梅冷淡的目光,她就什么话都说不出口。邵士梅在他们之间竖起了一道高墙,无情地阻隔了一切沟通的机会。白菁菁的心情十分沮丧,她实在很不擅长互相猜测对方的心思。   她以为她已经碰触到了他的心思,隐隐可以感受到他的喜怒哀乐。但现在的邵士梅,让她觉得十分陌生。这种挫败感比见到长大后的元淳更让她沮丧。为何他们一个个都变得如此陌生,让她无所适从。到底是谁身上出了问题?她现在真的很痛恨自己这幅孩子的面容,因为这样她就没有与他们平等对话的可能。   不管白菁菁心底如何纠结,翌日清晨他们三人便踏上前往南京的路途。   话说南京城内有个姓顾的书生。他博学多才,犹擅丹青,但因家中贫寒,又有一老母,故未曾考取功名。他每日在集市上摆书画摊,以此养家糊口,因而年近二十五岁却还不曾娶妻。   这日邵士梅师徒将庚娘送回家中后,路过一个集市,恰好经过顾生的书画摊。白菁菁在前头走了半晌,一转身发现邵士梅不见了。她忙往回走,发现邵士梅站在顾生的书画摊前,皱着眉凝神冥思。她按下心中的疑问,走过去,轻轻喊了声:“师父。”   这一喊,反将顾生惊醒了。他闻言抬起头,执笔的那只手肘还悬在半空,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两个道士。   邵士梅又凝神看了他一眼,“这位兄台,我观你印堂发黑,周身浊气萦绕,近日是否有生人去了你家中?”   顾生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苦笑地看着邵士梅:“这位大师,你看我打扮也知道,我家里很穷的。你就是帮我算出破解之法,我也支付不起酬劳啊。大师,你还是去找别人吧。”   说完他摇着头,又低下头仔细描摹手中的画卷。   “你这个书呆子……”白菁菁一听他满口胡言,就要和他仔细理论一番,话还未说完,却被邵士梅阻拦了。邵士梅带着她去了旁边一间茶楼。两人坐在二楼临街的茶座上,白菁菁一扭头就能看到楼下顾生的书画摊。   白菁菁回过头,疑惑地看着邵士梅,等待他的解释。邵士梅只示意她稍安勿躁。白菁菁百无聊赖地低头喝起茶,这茶里泡的是什么啊,这么难喝。白菁菁无奈地放下茶盏,搁回桌案。邵士梅转头看了她一眼,也没有动跟前的茶水。   突然他又开口解释道:“我在这个书生身上感受到一股狐妖的气息。白莲教有一部分余孽流窜到南京,我怀疑是不是有狐妖躲在这书生家中。”   白菁菁本以为他不打算解释,突然听到邵士梅说狐妖的事情,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愣愣地噢了一声。随即脸色刷地一白,狐妖!等等,他说的狐妖是谁?她应该没有露陷吧,元淳说她身上的妖力被压制住了,师父应该也看不出来。白菁菁忍不住拍了拍胸脯,不能自己吓自己。   邵士梅瞧见她的异样,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白菁菁马上咧开嘴角,朝他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邵士梅嘴角一挑,露出一丝笑意。白菁菁一下子愣住了,多久不曾见过邵士梅露出这种笑容。就是这种笑容每次就像一道温暖的阳光,照进她的心里,将她心底的一切阴暗都一一妥善地安抚下来。让她觉得整个人都被熨烫平整了,没有不甘心、没有孤独也不再有寂寞。   可惜这丝笑意十分短暂,很快从邵士梅脸上一闪而逝。他又恢复了那种谨慎的神情,像戴上一层面具,略带疏离感地收回目光,低头看向楼下的顾生。   白菁菁顿时觉得那层隔膜重新回到了他们中间,她被无尽的失落感淹没了。   有一个漂亮的少年出现在顾生的书画摊前。他坐了下来,与顾生热络地说笑了起来。顾生显然十分熟悉他,两人神态亲昵,足见来往已久。   邵士梅神情变得凝重,他盯着这俩人细看了起来。不一会,顾生就收拾起书画摊,那漂亮的少年也帮着他一起收拾。很快两人就准备离开集市。   邵士梅结了茶钱,快速离开茶楼,远远缀在顾生二人身后。白菁菁也紧张兮兮地紧跟着邵士梅,压低了声音问道:“师父,那少年是不是狐妖啊?”   邵士梅点了点头,仍盯着眼前的二人不放,丝毫没有收回目光。白菁菁暗暗在心里松了口气,还好,原来师父说的狐妖是这个少年啊。反正不是说她就好。   到了一个僻静无人处,邵士梅身形轻轻蹿出,手中的剑一挥就拦在顾生二人身前。   顾生一惊,见是邵士梅,无奈道:“你这道人怎么如此痴缠,都告诉你我身上没有钱啊。你缠着我这种贫寒的书生有什么用。”   那漂亮的少年见到一个道士打扮的人,脸色一变,神情大骇,强作镇定拉着顾生问道:“兄长,你认识这位大师?”   顾生不屑道:“贤弟,我不认识他,这道士就是个算命的。没想到长得一表人才,却做鸡鸣狗盗的事情。真是可惜了。”他摇摇头拉着少年就要离开。   邵士梅又把他拦住了,沉声道:“我之前说你印堂发黑并不是骗你的。你身边这位少年是一只白狐妖。你若继续和他来往,只会折损你的寿限。”   白菁菁听到顾生侮辱邵士梅的话,心下大怒。她小脸一板,立刻不留情面地朝顾生喝道:“你这书呆子,我师父好心要救你,你还不领情。你才鸡鸣狗盗,你全家都鸡鸣狗盗。”   顾生闻言,脸面发红,气得说不出话,不管不顾地拉着少年从邵士梅身旁挤了过去。   邵士梅手中利剑刷地出鞘,锋利的剑尖遥遥指着那漂亮少年,眼露寒光,“白狐妖你今日必须留下。”   少年吓得瑟瑟发抖,战战兢兢地躲在顾生身后。顾生盯着邵士梅的利剑,硬着头皮说道:“你这道士好不讲理,我都说不要你算命了。你不要缠着我了,你再这样,我马上报官。你说什么白狐妖,我没有看见,我只看到你拿着剑指着我,意图行凶。”他恨恨地瞪了邵士梅两眼,拉着少年,转身飞跑了起来。   “师父,人跑了,我们快去追。”   “不必了,他如此执迷不悟,与他多说无用。”邵士梅将剑收回剑鞘,朝白菁菁摇了摇头。   白菁菁理解地点了点头,“是啊,还是要他自己看清楚。他若看不透,还以为我们是来害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家里人突然生病了,最近都得跑医院照顾病人。这几天只能用存稿箱先发。(┬_┬) 也犹豫了下要不要暂停更新,不过还有一些存稿,想着尽量做到自己的承诺不断更。所以先发存稿。 这几天如果有留言可能没法及时回复。谢谢小伙伴们。 大家都要保重身体,千万别去医院。到了医院才会发现健康多么可贵,在冷漠的医院里才会觉得人是多么渺小。只能说□□的百姓生不起病,太可怜了。小伙伴们都注意身体啊。现在觉得只有身体最重要,其他都是身外之物,平常应该放宽心,开心一些,活得乐观一点,别因为这个高压的社会而给自己太多压力。   ☆、侠女(二)   顾生不理会邵士梅的阻拦,带着那漂亮少年急冲冲地回到了自己家中。这少年姓胡,家中排行第三,人称胡三郎。胡三郎平日衣裳华丽,生得眉目如画,是个十分漂亮的少年,只是身形稍显单薄。他自称住在邻村,钦慕顾生的才学,故特地前来求画。   顾生与胡三郎两人因画结缘。自此后,胡三郎每过两三天便会上门拜访顾生。两人渐渐熟悉后,胡三郎对顾生的态度便变得十分亲昵。顾生自是大喜过望,常与他狎昵在一处。两人情谊日渐深厚。   今日碰见两个来路不明的道士,却说胡三郎是狐妖,顾生自然大感晦气。见胡三郎犹自惊疑不定,他便搂着他安慰道:“三郎不必在意,这道士肯定是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你怎会是狐妖,我与你来往这些时日,你可曾害过我。”   胡三郎依偎在他怀中,双肩仍瑟瑟发抖,闻言抬头幽幽瞥了顾生一眼,“我若果真是狐妖,顾郎便会嫌弃我吗?”   “我怎会如此!你勿要怀疑我对你的真心。”顾生斩钉截铁地立即反驳道。   胡三郎听了他的保证,嘴角一挑,笑得花枝乱颤,“我是吓唬你的,你还当真了。真不好玩。”说完又咯咯笑了起来,在顾生怀里捂着肚子直打滚。   顾生脸色讪讪,似有不虞。   “嗒嗒嗒”两人正玩闹,房间的门被人敲响了。   顾生收起脸上的表情,起身去开门。敲门的人是借住在他家对门的女子。这女子名唤柳寒月,年约十八岁,长得秀丽风雅,却总是板着脸不苟言笑。柳寒月家中只有一老母,两人平日里缝补浆洗为生,生活过得十分清苦。柳寒月虽性情冷若冰霜,却常常上门照料顾母。顾生十分感激她,便常常私下接济她家。   柳寒月敲开了房门,神情冷峻地看了眼顾生,声音没有温度地说道:“我家中已断炊一天,想向你借一些米粮。过几天我卖了针线活,定会如数归还。”   顾生十分敬重柳寒月的为人,听到她上门求助,不敢怠慢,嘴中叠声答应,转身去取粮食。   柳寒月站在门口,并不抬脚进屋。她柳眉一竖,环顾四周,眼神锐利地盯着半卧在软榻上的胡三郎。胡三郎察觉到她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抬起头,是笑非笑地迎上她的眼神。   “你便是顾郎常说的柳姑娘吧。”胡三郎并不起身,反用手指撩起衣袍,一只修长细腻的玉腿影影绰绰地撩动着,嘴中不紧不慢地问道。   柳寒月面现厌恶之色,随即收回了目光,寒声道,“你若有自知之明,便不要继续纠缠顾生。”   胡三郎不气反笑,“怎么,你这是嫉妒了。放心,我不与你抢顾生。你生得这般风华无双,顾郎不解风情,我却懂你的好处。不若,晚上我去找你好好戏耍一番。免得你深夜独自一人枯守空闺寂寞难耐。”   柳寒月面色一寒,不再回应他。   这时顾生提着一斗米走了出来,交到柳寒月手中。柳寒月接过米袋,也不道谢,提起脚步便转身离开。   顾生站在原地,凝视着她离去的背影,神情若有所失。   胡三郎双眼一转,闪过嫉恨的神色,口中却软软地唤道:“顾郎。”顾生忙醒过神,两人又是一番翻云覆雨。   却说,顾母自见过柳寒月,便十分喜爱她,柳寒月也时常上门陪伴她,帮她缝补浆洗操持家务,如同儿媳妇一般孝顺恭敬。顾母几次提出要上门提亲,还同意将柳寒月的母亲一起接来奉养。柳母虽点头同意,无奈柳寒月却一直沉默不肯答应。   顾家母子疑心她嫌弃顾家贫寒,这才歇了心思,不敢再说起提亲之事。虽有这番波折,但两家人之间并未生出嫌隙。顾母仍如往日一般怜爱柳寒月,时常嘱咐顾生接济照顾柳家母女。顾生亦十分敬爱她,只是因她生性严肃,故不敢过于亲近。   这日顾生傍晚收摊回到家中,正好遇见从他家中出来的柳寒月。柳寒月经过他身旁,突然朝他嫣然一笑,招手示意顾生随她走。   顾生喜出望外,忙不迭地跟着她往外走。柳寒月带他来到无人的僻静处,却一下子拉下脸色,神情严肃地望着顾生,“你那朋友胡三郎,不是什么好人。你不要再与他厮混。你转告他,若他下次还敢对我无礼,我便要了他的命。”说完,也不等顾生的反应,转身疾步离开。   顾生抬手悬在半空,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又讪讪地放下手。   胡三郎听了顾生的转告,气得七窍生烟,朝顾生大嚷道:“我看她故作神秘,说不定是哪来的恶毒女人。你宁愿相信她的话,反而怀疑我。”   顾生脸色急得通红,软声劝道:“你不要这么生气,她不是乱说话的人。你自己多注意点,不要过于轻薄。”   胡三郎愤恨地将他推到一旁,“她为何要与你说这么私密的事。你们之间肯定不清白。”   顾生忙不停辩白,胡三郎却不肯听,恨恨看着他大骂道:“你也转告她,别整天装模作样,好似自己有多清高。清白女子会孤身到一个单身男子家中吗。你让她别多管闲事,不然我也把你们之间的肮脏事都宣扬出去。看到时,谁会没脸见人。”   顾生屡次被他反驳,也来了脾气,又听他无故辱骂柳寒月,越发不忿,一气之下甩袖离开,不肯再理胡三郎。胡三郎也气得摔门而出,两人不欢而散。   顾生多日不曾再见到胡三郎,心中委实有些后悔,想要去找他,一时竟不知他家住何处,神色低落了许久。不过很快他就没了伤春悲秋的心情了,顾母突生恶疾,竟卧床不能起身。   这厢白菁菁陪着邵士梅在南京城内盘桓了许多。这南京城果然躲着一些仓皇逃窜的白莲教余孽。有蝗妖假扮妇女躲在城内,又召集蝗虫企图祸害乡间。幸被邵士梅及时发现,将那蝗妖捉拿归案,斩于剑下。   期间白菁菁用心襄助邵士梅,也是花了大力气。邵士梅反而对她越发疑心,对她不经意间施展出来的招数暗记在心。待发现是妖族的秘术,他心中惊疑不定,打定主意从旁侧击,暗中探问白菁菁。白菁菁却神情支吾,顾左右而言其他。邵士梅不禁万分失望,但心中仍不肯相信白菁菁欺骗了他。   白菁菁却不知邵士梅对她起了疑心。最近一到夜里,她整个人便会躁动不安。若晚上强撑不晒月光,白天便会萎靡不振。有时明明觉得腹中十分饥饿,吃下满桌的食物,却丝毫不能缓解,反而越发烦躁不安。   加上又要在邵士梅眼皮底下掩藏自己的异样,白菁菁这段时日过得颇为痛苦,也就根本无暇顾及邵士梅的异样。如今知道她身份的人除了元淳就是花姑子,元淳随着白莲教隐匿了起来,无处可寻,她连他是死是活都无从知晓。   为今之计,只能找机会离开邵士梅,去华山找花姑子。白菁菁想到这,又犯愁了,她该怎么和师父说离开的事情。   还未待她想出办法。他们便遇上了胡三郎。   却说顾母病重,疼得日夜喊叫。柳寒月便日日上门照料她,有时夜里还留在顾母房中服侍她,为她擦洗换药,十分耐心,丝毫不曾嫌弃顾母。顾母心中不安,朝她哭泣道:“我若是有你这般的儿媳妇,便是即刻死了也安心了。只可惜未能看到顾家传宗接代。”   柳寒月没有接她的话,反劝慰道:“顾大娘不要忧虑,你的病一定会好起来的。顾生是十分孝顺的人,大娘若真心疼爱儿子,更应该把病养好。”   顾母心下叹息,不再提起此事,病情也慢慢好转。顾生自然越发感激柳寒月。顾母病好之日,顾生提着礼物上门向柳寒月拜谢。柳寒月并不客气,收下礼物后,突然问道:“那胡三郎不曾再来找你了吧?”   顾生脸色一红,喃喃道:“是我为人太不庄重。往后,再不敢行此事了。我已决意与他了断了。”   柳寒月面上没有反应,点了点头,朝顾生招手示意他随她进屋。顾生表情怔松地进了门,呆呆看着柳寒月关好房门,走到他跟前。   柳寒月嘴角一挑,朝他露出一个笑意,双眉弯弯,眼中流露出星星点点的光芒。顾生不敢置信地伸手碰了碰她的袖子。柳寒月含笑捉住了他的手掌,说笑道:“你今日竟成了呆头鹅。”   顾生这才敢亲近她,柳寒月也并不拒绝。不想一夜夫妻后,柳寒月对顾生仍十分严肃,见到他一句话也不肯多说。顾生若要约她,她便头也不回就离开。顾生偷偷去拍她的门,她也不肯应答。顾生屡次说要娶她回家中,柳寒月便严词拒绝。   顾生百思不得其解,便十分沮丧。晚上他独自一人坐在灯下,暗自神伤。与胡三郎之事,他本不报希望,也不怪他一去不复返。但他心底里十分敬爱柳寒月,却不知为何柳寒月对他突冷突热。他烦躁不安,翻来覆去无法入眠,便索性起来作画。   画着画着,他一下子又愣住了。画中盈盈含笑,神色温柔地看着他的女子,不正是柳寒月。他心中凄苦,再无心作画,便搁下了画笔,呆呆凝望着画中的女子出神。   耳边却听到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他抬眼一看,柳寒月一身白衣,全身裹素,俏生生地站在门口。      ☆、侠女(三)   顾生刷地站起身,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他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出现了臆想。他低头看了眼画中含笑的女子,又抬头望着朝他走过来的娉婷身影。难道她是从画中走出来的吗,因为柳寒月从不曾用如此温柔的目光注视过他。   柳寒月手中提着一个麻袋,跨过门槛,反手关上了房门,脚步轻盈地走到顾生面前,朝他嫣然一笑。顾生顿时觉得她犹如九天玄女下凡,一颗心砰砰狂跳着,浑身僵硬着,只顾得上痴痴地凝视着她,丝毫舍不得眨眼,就怕她一下子又从眼前消失。   “我今夜是来同你告别的,亦有一事要你帮忙。”   顾生一时未反应过来,呆愣着点了点头。   “我母亲过世时,你忙前忙后替我料理丧事,我还未曾谢过你。你们母子忧心顾家无后,我便报答你们。七个月前你我有缘一聚,现在我已为顾家生下一个男孩。他虽早产,但身体健康无恙。此刻他就在我家中,你可秘密告知顾大娘,将孩子抱回来。但切不可向外人透露我的消息。”   柳寒月解释完,便要离去。顾生猛地醒过神,强拉着她苦苦哀求,“你不嫌弃我家中贫寒,肯为我生儿育女,又悉心照顾我母亲。为何就不能同我做一世夫妻?你若不曾喜欢我,为何又要来找我。你是不是有哪里不称心,你说,我马上就改。你不要走,好不好?”顾生说到此处竟潸潸泪下,哽咽不成声。   柳寒月转头含笑地挥开了他的双手,“我大事已办妥,了无牵挂,今日来只是为了同你告别。”   顾生一闪身又拦住她跟前,不肯放她离开。   柳寒月喟叹了一声,“痴儿。好叫你知道,我本祖籍浙江,父亲官居司马,却被仇人陷害。我带着母亲逃离老家,隐名埋姓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手刃仇人。这一等就是三年,我母亲过世了我才安心报仇。我与你欢好,不是要讨你欢心,是为报答你家的恩情,为你家留下薪火。”   她打开手中的麻袋,露出一颗血肉模糊的人头,朝顾生继续说道:“这袋中装的就是我仇人的人头,如今我大仇得报,亦报答了你的恩情,我的心事已了。今后望你好好抚养孩儿,我们就此别过。”话一说完,她再不理顾生,收起麻袋,越过他,朝门口大步走去。   房门却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一个人影贴墙窜了出来,朝房内二人大骂道:“好一个贞洁烈妇,竟然半夜私会情郎。”来人竟是许久不曾出现的胡三郎。顾生顿时大惊失色。   柳寒月双眼一瞬,猛地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拧身朝胡三郎刺过去。   却说邵士梅师徒二人意外在西郊发现了胡三郎的踪迹,便一路跟在他身后。但这胡三郎只是随处乱晃,终日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即使偷偷潜入农家也不过是捉了几只鸡解馋。   邵士梅跟了他几日,发现他未曾再纠缠凡人,便有心放他一马。正打定主意,准备在夜里离开,却突然发现胡三郎神色开始诡异了起来。半夜里胡三郎行迹可疑地潜入了一户人家,邵士梅担心他有伤人之心,便带着白菁菁尾随他而去。不想,这户人家竟是曾经见过一面的顾生的家。   胡三郎一推门看到顾生与柳寒月你侬我侬的模样,便气得失去了理智。他心生恶意,身形一闪,面色狰狞地扑到柳寒月跟前。顾生大惊失色,口中惊呼道:“寒月,小心!”   未料柳寒月手中的匕首金光闪闪,竟不似凡物。胡三郎不仅没讨到好处,反而一个猝不及防被割伤了手臂。胡三郎一个痛呼,身形一闪,地上便出现一只白狐。顾生见此情景,神情大骇,吓得僵立在原地。   胡三郎再也维持不住人形,吓得撒腿就跑,朝门口逃窜。柳寒月立刻拔腿要追出去,却被从天而降的邵士梅师徒拦住了。   “这位姑娘,且留步。我等追了这白狐妖一路,如今他出手伤人,便由我们来对付他。”说完,二人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   柳寒月这才不再追赶,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眼顾生,“往日我不让你同胡三郎来往,如今你知道缘由了吧。”   顾生愣愣地看着她,不知该作何反应。   柳寒月不再多话,一道银光闪过,她便消失在原地,再也没有踪迹。顾生像木头一样呆呆地站在画前,画中的女子盈盈含笑,神采奕奕,眼中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   他拿起画轴,“撕拉”一声猛地将它撕成两半。随即他全身一软,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啪嗒滴落在画纸上。顾生愣愣地低下头,鲜红的血滴在画纸上,模糊了画中女子的眼睛,她眼中的光芒一下子消失地无影无踪。顾生再也忍耐不住心中的悲痛,刷刷把画纸撕成了碎片,散落了一地。   他满心凄凉,伏在桌案上不禁失声痛哭,不知是在痛哭柳寒月的离去还是胡三郎的欺骗。顾母听闻哭声,忙起身来看。顾生没有任何反应,只交待她去对面柳寒月的住处将一小儿抱回来,说是他的儿子。   顾母喜出望外,忙将孩子抱回家中抚养。顾生不再外出摆摊,日日在家中痴痴凝望一幅破旧的,曾被人撕碎又小心修补完整的画轴。未几,他便卧床不起,撒手人寰。彼时这小儿还未满月。   顾母虽伤心白发人送黑发人,却还牵挂孙子年幼失去双亲,便将一颗心都放在他身上,用心抚养他长大。这小孩天资聪颖,长到十八岁,果然高中状元。他用心侍奉祖母,一直到她年满八十岁,无疾而终。   这些都是后话。却说邵士梅二人追着被柳寒月一剑刺伤的白狐妖胡三郎,他却逃窜进了一处高门大户。邵士梅紧跟着不放,也腾身进了大院内。   大院内却走出一个衣着华丽的少年,他姿态潇洒文雅,朝邵士梅二人拱手道:“两位道长,且息怒。还请听我一言。”   邵士梅手中还举着剑,见眼前少年并无恶意,便停下脚步,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这一看,发现他也是只白狐妖。邵士梅心里暗暗警惕了起来,悄悄打量四周。   那少年继续说道:“方才进来的那白狐,是我的哥哥胡三郎。我是他弟弟,排行第四,唤作胡四郎。我哥哥道业很浅薄,平日里抓只鸡便心满意足了。他从未曾伤人,还请道长网开一面。我兄弟二人出生于陕中,明日我便带他离开此处回到家乡。”   他的话音刚落,院内又走出了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他自称张生,也朝邵士梅拱手求情道:“道长,我是山东秀才张虚一。西川学使张道一是我的弟弟。我与胡四郎相识一场,十分了解他的为人。南城巫婆曾假借狐仙的神术,从病人家中骗取钱财,胡作为非。便是胡四郎识破了巫婆的伎俩,保住了村民的性命。我敢以我性命为胡四郎做担保。”   邵士梅与白菁菁两人相视了一眼,慢慢收回了手中的利剑。对面的张虚一与胡四郎也不禁松了一口气。   胡四郎又热情地招呼邵士梅:“我兄弟二人明日便要离开,张兄特地为我设宴践行。二位道长,望不嫌弃我家中薄酒,还请共饮一杯。”   邵士梅还待推辞,张虚一却不耐烦地一把拖着他进了大厅。白菁菁也对今夜一波三折的神展开给愣住了,她暗暗抹了把汗。她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淡定的妖怪,还有这么自来熟的秀才。怪不得这张生能与狐妖称兄道弟,足见他性情豪放不受拘束。   她默默地跟在邵士梅身后也进了大厅。大厅内灯火通明,不知何处传来的琴瑟声,幽鸣作响。墙角边卧着一团雪白,见到邵士梅二人走进来,他刷地抬起头,龇牙咧嘴地叫了一声。   胡四郎转头轻轻瞟了他一眼,他立刻呜咽了一身,垂头丧气地埋下了脑袋,转身啪地甩了下毛绒绒的尾巴,背对着众人不肯再出声。   胡四郎朝邵士梅轻笑了一声,“道长还请不要见怪。我哥哥生性娇憨不懂人情世故,虽化作人形,却没有一颗人心,每日都需要有人时刻盯着。我又想不能老拘着他,也得让他出门历练,不想他竟又在外面闯下祸事。今日若非有道长拦住,我也正要出门将他带回家。”   邵士梅朝他摇摇头,示意他不曾放在心上。杯筹交错间,邵士梅突然朝胡四郎问道:“近日南京城内可有异常?”   胡四郎偏头想了会,回答道:“邵道长可是要问白莲教之事?近日确实有一些来历不明的妖怪出现在城内。我也是惧怕卷入白莲教之事,这才打算带着哥哥离开南京城。白莲教里的妖怪向来同我们这些山野村人不是一路的,他们看不起我们,我们一向也不喜欢与他们往来。听闻白莲教教主有隐秘的手段,可以驱使一切妖魔鬼怪为他所用。我们惧怕白莲教的手段,因此一听到白莲教名头,便都会远远地躲开。”   邵士梅面现沉思之色,又问道:“你可知白莲教教主有何隐秘的手段?你们妖怪一族竟会如此惧怕?”   胡四郎摇摇头,面色为难地回答:“具体的情况,我也不知道。这都是长辈们留下的告诫,别的我也说不清。”   邵士梅看再也问不出其他,这才歇了追查的心思。席上张虚一又举起大酒杯开始劝酒。众人一直喝到半夜,待天一亮,胡宅便成了一座荒芜的空院子了。   ☆、辛十四娘(一)   广平县有一位书生姓冯,生性放荡不羁,平生最喜好饮酒,时常酗酒无度。一日傍晚他喝得醉醺醺地从好友家中离开,身后只跟着一个小仆人。   雾蒙蒙的傍晚,霜雾打湿了路面。远处飞过一只乌鸦,留下嘎嘎的粗哑的啼叫声。冯生一不小心从毛驴上滑下来,等身后的小仆人赶过来将他从地上扶起时,他全身沾满了泥泞,身上的长袍也被草地上的雾水打湿了。   冯生借着仆人的支撑好不容易站起身,他晃了晃头,稍微清醒了下,眯着眼睛望向远方。一个红衣少女就那么突兀地出现在他视野当中。她披着红色的斗篷,隐约可见窈窕娉婷的身姿。   冯生一下子着迷了,愣愣地跟在她身后,走进了一处荒凉的破庙。小仆人来不及拦住他,嘴中叠声叫着公子,连忙牵着毛驴追赶他。   一走进破庙的大门,就看到一片残垣断壁的萧杀景象。冷风呼呼地刮过,舔过冯生□□在外的皮肤。他一个激灵,觉得浑身凉飕飕的。他再凝神一看,红衣少女的身影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了。冯生残留的酒意一下子全醒了,他却犹不肯死心,抬脚走进了破庙。   他刚踏进天井,一个白发老翁便从后殿走了出来。他朝冯生拱手问道:“书生因何而来?”   冯生被突然出现的老翁吓住了,仔细打量他,见他衣冠整洁不似鬼怪,这才惊魂未定地回答说是在山中迷路了。   白发老翁自称姓辛,邀请冯生去后殿暂时歇脚。   冯生一路走着,一路打探,“不知老丈为何流落此处?”   “家乡被白莲教所祸,故暂躲避在此处。待风头过了,再带家人回去。”   冯生心下思忖一番,听闻白莲教已被朝廷大军歼灭。他便开口劝慰道:“朝廷已率大军在光明顶围歼白莲教。辛老爷不日定能归家。”   辛老翁满是褶皱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朝冯生颔首道:“承您吉言。家中只有简薄的茶水,望冯生不要介意。”   冯生连忙摆手。拐过通道,眼前豁然开朗。此处天地十分开阔,满眼望去草木扶疏、绿茵翠翠。冯生满目诧异地踏上石子路,觉得五脏六腑内气息清奇,他忍不住深吸了口气。   辛老翁见此情状,满脸笑意,招呼冯生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一会便有仆人送来了茶水和糕点。暮色渐沉,院子里点亮了灯笼,一片暖融融的香气不时地袭来。   冯生顿时觉得整个人又陷入迷离的梦境之中,他熏熏然地朝辛老翁问道:“辛老爷家中是否有一个美貌的女公子?”   辛老翁抬手捋了捋银白整洁的胡须,含笑回答:“我家中有十九个女儿。你问的是哪一个?”   冯生连忙道:“我傍晚见到一个红衣少女走进破庙,她可是您家的女公子?”   辛老翁点了点头,“她在家中排行十四。”   冯生一时喜出望外,竟失了情状,一把扯住辛老翁的胳膊,急急嚷道:“您家女公子可曾许配人家?”   辛老翁摇摇头说:“不曾。”   冯生顿时觉得如有神助,冥冥中月老为他牵了线。他不顾唐突,开口请求道:“我不自量力,愿意礼聘您家排行十四的女公子。”   辛老翁面上不语,招呼了仆人去后院传话。   冯生心上如蚂蚁爬过,酥酥麻麻又急不可耐。他觉得等待的时间十分漫长,但其实不过是一盏茶的光阴,那仆人便回转了。   他附在辛老翁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便退下去。冯生眼神灼灼地盯着辛老翁,等待他的答案。辛老翁朝他摇了摇他。   冯生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强忍住失望的心情,急急问道:“这是为何?女公子是对我不满意吗?”   辛老翁含笑道:“头十二个女儿都已被我嫁出,如今剩下这几个女儿便都由着她们自个做主。既然十四娘不同意,我便不能答应你。冯生若是歇息够了,便请离开吧。请恕我失陪了。”   辛老翁留下这一番话,便转身离开了。   冯生心中十分不甘心,他才华过人,自小娇宠长大,虽如今家业凋零,却不曾改了脾气。他不甘心被拒绝,即便提亲不成,总想必须见那少女一面才满意。   他借着酒胆,趁着仆人不备,一个闪身进了后殿厢房,猛地掀开门帘闯了进去。   屋里众人乍见来人,纷纷吓得惊愕地站起身看着冯生。冯生凝神一看,座上果然有一位红衣少女神色安然地端坐不动,十分镇定地看着他。她紧抿着嘴唇,眼神深沉似星海,冯生的心神一下子整个掉了进去。   两人眼神一交汇,辛十四娘便若无其事地偏了偏头,移开目光不再看他。冯生还傻傻地呆愣着没有回神。辛十四娘微一颔首,左右立刻闪出几个健壮的仆妇,拉扯着冯生出了厢房。   冯生来不及反抗,呆呆地被推搡出了破庙。他被丢在杂草堆里,紧接着漫天的细碎的石子劈头盖脸地砸在他身上。他这才晃过神,忙用双手紧紧捂着脑门,躲避着石雨。   过了不知多久,夜色终于完全沉了下来。石雨也停歇了,冯生松了口气,抬头环顾四周。惨白的月亮高悬在夜空之中,借着朦胧的夜色,他惊骇地发现破庙不见了,而且他是真的迷路了。   却说邵士梅夜追白狐,却巧遇胡四郎与张虚一。隔夜天一亮,胡宅便消失了,胡四郎果然信守承诺,带着胡三郎离开了南京城。   白菁菁也随胡家兄弟一起离开了。她给邵士梅留下一封书信,说她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她必须去找花姑子。待她把这件事情解决就会回来找邵士梅,也会向他坦白一切,到时他自然会解开一切疑问。   邵士梅握着信函,一语未发,神情变幻莫测。其实昨夜白菁菁离开之时,他早已察觉到了。他思虑了半晌,白莲教的事情已经处理差不多了,他更想知道白菁菁身上到底有什么谜团。于是他悄悄跟上了白菁菁。   白菁菁此时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泄露了行踪。她冥思苦想,始终未曾找到合适的时机合适的理由,告诉邵士梅她准备离开。但是她的情况已经不能再拖了,她感觉身体里住着一只猛兽,虎视眈眈随时准备越牢而出,它咆哮地越来越凶狠,她快控制不住它了。   胡家兄弟半夜便会离开。看到他们,白菁菁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此时不如快刀斩乱麻,待将她身上的事情了结了,就可以向邵士梅坦白一切。也就不需再纠结,也无需再隐瞒下去。人之间的关系不就是贵在坦诚和真诚吗。她这段时日真是走入了误区,只会一味地神伤又暗自猜忌,显得胆小而懦弱。   她责怪邵士梅对她态度怪异,但是她又是如何回应他的,她的隐瞒和猜忌也将他一步步推远了。她忘了,当时她满身落魄地来到这个世界,正是邵士梅毫无保留地接纳了她。其实她犯了自私的错误。但愿她现在想清楚还不晚。   胡四郎对于白菁菁随行的请求十分意外,但他欣然同意,不顾胡三郎咬牙切齿地上蹿下跳。一路行来,白菁菁的心情始终是沉甸甸的,胡四郎也没有攀谈的心思,三人间一时沉默无语,只是埋头赶路。   半道上白菁菁便与胡四郎分开,独自一人离去了。胡四郎心中暗忖,还真是搞清楚凡人的心思啊。他叹息着摇了摇头,带上还只能维持白狐身形的胡三郎继续赶路。   没过多久,邵士梅的身影也出现在这道岔口上。他看了眼胡家兄弟离开的方向,从身上掏出地图,下一个广平县的地标在地图上不断闪烁。他收起地图,凝神站了半晌,顺着白菁菁选择的那条路,远远地尾随而去。   前方的白菁菁却迷路了,她在山林里绕来绕去,发现自己又走回了原地。她怀疑自己不小心踏入迷障之中。她挑选了一棵高高耸立的大树,做了个记号,然后选了个方向继续走。幽静的深山中,地面上铺满了厚厚一层的枯枝落叶。白菁菁脚踏而过,地面便发出吱呀的腐败之声,越发显得周围幽深地可怕。   没多久她又绕回了大树下,她不死心又在树上划下一个刻痕,继续出发。等到大树躯干上划下五六道刻痕的时候,白菁菁抬头发现天空中的太阳仍然在树梢四十五度的方向。她傻眼了。   白菁菁以为自己迷路了,紧跟在她身后的邵士梅也一下子失去她的踪影。他低头发现自己身上的生剑在隐隐发出嗡嗡的声音,生死剑之间可以互相感应。死剑应该就在附近,那白菁菁肯定也没走远。但是他抬头环顾四周,四周一望无际,一片荒芜,没有任何人影踪迹。   ☆、辛十四娘(二)   白菁菁在林子里转悠了半天,始终找不到出路。她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凝神细听四周的声音,耳朵里捕捉到隐隐约约流水叮咚的声响。她心下大喜,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慢慢寻过去。水声越来越清晰,她感觉到有微风拂过皮肤,带来湿润的水汽。   在林中又走了半晌,白菁菁发现她不再绕回原地,她终于走出来了。她不禁吁了口气,却不敢大意,继续小心地往前走。   眼前突然豁朗开朗,白菁菁凝神一看,不远处有一座层层叠嶂的假山。假山上的泉水似是从深山中引出,叮咚的声音就是泉水击打石头发出来的。   白菁菁抬头环顾四周,这里明显是一座院子。院子里的草木生长地十分旺盛,明明还是万物凋零的季节,这些花草却葱葱郁郁,长势喜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香甜的气味。   “小白,你站在那里做什么?十四娘让你进屋。”   白菁菁的思绪突然被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看了眼来人,是个扎着双丫髻的圆脸小姑娘。小姑娘正满脸疑惑地盯着白菁菁。白菁菁猛地反应过来,连忙回头去找来时的路,拨开挡在面前的草木丛一看,眼前赫然是一堵清灰色的高墙。之前那片怎么也走不出来的深山老林,全都消失了。   “白菁菁,你又在发什么疯,快点跟我走,十四娘在找你。”圆脸小姑娘不耐烦地朝白菁菁大声嚷道。   白菁菁回过头,愣愣地看了她一眼,伸出手指对着自己的脸问道:“你是在和我说话吗?”   圆脸小姑娘不耐烦地朝她翻了个白眼,上前一把扯住她的胳膊,把她从草丛中拽了出来,气冲冲地往后殿走。   她头也不回地一路疾走,嘴中不停地教育道:“你整天发呆神游,到底在想些什么。虽然现在老爷已经嫁出去十二个女儿,但府里还有七位女公子。这次出来避祸,小姐们带出来的婢女不多。你还整天偷奸耍滑,你这是准备让我一个人累死吗?”   “小青,你别着急。”话刚说出口,白菁菁就吓得捂住自己的嘴巴。她一颗心砰砰狂跳,她怎么会知道这个圆脸小姑娘的名字,她怎么这么自然地说出刚刚那句话。   小青听到她的声音,回头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白菁菁有点反应不过来,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她身上穿着一套和眼前这位小青姑娘同款的衣裳。不过小青身上的衣服是竹青色,而她自己的是月白色。她们都穿着小丫鬟的服饰,但是她进树林前明明是一身道士服啊。   白菁菁一时未弄清楚情况,再不敢多嘴,只能静观其变,神色谨慎地跟在小青身后走进了厢房。   小青走在前头,掀开门帘,一股馨甜的气息迎面扑来,好似一下子抚平了焦躁的心情。小青神色一松,不禁放轻了手脚,轻轻扯过白菁菁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白菁菁偷偷抬起头打量四周,桌案后端坐着一名年约十五六岁的红衣少女。她姿态娴雅,眉目如画,正提笔凝神画一支梅花,十指芊芊若柔荑,露出一截莹白的皓腕。   小青脚步轻盈地走过去,静静立在她身后。白菁菁也跟着屏住了呼吸,不敢随意出声,心下却不停转着无数个念头。   过了一炷香的时辰,那少女终于停下手腕,将画笔搁在笔架上。她回头看到白菁菁,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近前。白菁菁小心翼翼地瞄了她一眼,未察觉到危险,这才走到她跟前。   “十四娘,梅花画好了,要裱起来吗?”白菁菁还未想好怎么回应,这句话就从她嘴中脱口而出。白菁菁吓了一跳,转头发现屋里另外两人并没有说话,这才察觉刚刚说话的人是她自己。她被这种不受控制的情况,惊吓住了。   辛十四娘似乎习惯了她一惊一乍的情况,未曾在意,只是朝她摆摆手,“这寒梅图我还未画完,暂且搁着吧。”   身后的小青上前一步,利落地收拾桌案上的笔墨。十四娘走到一旁的藤椅上坐下,转头朝白菁菁问道:“小白,那位冯生已经被赶出府外了吗?”   不知为何,白菁菁脑海中突然浮现一位书生抱头鼠窜的情景。她心里知道那便是冯生。还未等她回过神来,辛十四娘就已经得到了她的回答。白菁菁心下大汗,估计在她愣神的功夫,这具身体就已经自作主张地点头了。   辛十四娘得到她肯定的答复,便没再问话。白菁菁悄悄挪了下脚步,将身体挪到阴影处。她沉默地低着头,心下飞快地将一路的情况捋了一遍。   她本来准备去华山找花姑子,但是半路却误入了一片森林,结果她被困在森林中迷了路。等她好不容易找到路出来,却莫名其妙闯进了一座深宅大院内。她也变成了眼前这位辛十四娘的小丫鬟。   等等,辛十四娘!白菁菁一下子愣住了,该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难道她现在又遇到了聊斋剧情。她被眼前的变故弄得有些糊涂了,她现在还是她自己吗?   一时半会想不出头绪,白菁菁只得按捺下满腹狐疑,打定主意,静观其变见机行事,寻找脱身的机会。   过了约莫十来天,白菁菁将辛府里的人都认了个遍,她身体里的另一个意识才慢慢地安静下来。现在只有她对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满头雾水时,这个意识才会偶尔跳出来。白菁菁渐渐夺回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到此时她才松了心弦,心中仍忍不住后怕。   这种身体不由自主,不受控制的感觉,她真的不想再经历一次。她浑身一激灵,顿时有种在演恐怖片的错觉。   却说冯生那天被辛十四娘命人丢出府外,他待石雨停歇了才想起寻找回头路,却无奈天黑辨不清路途,他在山林中四处乱转,没寻到出路反倒迷路了。   夜色迷茫,只剩惨白的月光,根本找不到来时路。冯生仗着平生胆子大,也不惧怕,跌跌撞撞地进了一处山谷。山谷中不时传来飞禽走兽闹腾的动静,还能隐约听到狼群的嚎叫声。冯生自认胆大之人,一时也被吓得不敢动弹。   他凝神细看山谷,发现远方有一处灯火。他顿时喜出望外,循着光亮,小心翼翼地找了过去。果然有一座高门大户,大门之上挂着薛府的匾额。他面露喜色,连忙上前砰砰地用力拍响大门。不一会儿,便有人来开门。很快,冯生便被来人引了进去。   一走进大门,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院内灯火通明,亭台楼阁十分华美,往来仆从络绎不绝。冯生被人引到一处花厅内,他抬眼一看,高堂上坐着一位眉目威严的老妇人。她见冯生打量自己,便朝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意,含笑问道:“你祖父可是冯云子?”   冯生满腹不解,听到问话,点头称是。   老妇人面上露出一丝喜色,“乖孩子,我是你舅婆。”   冯生面露迟疑之色,疑惑地问道:“我父亲早逝,祖父一辈的亲戚几乎没有往来,竟不知还有一位舅婆。敢问舅公是姓薛吗?”   薛老夫人朝他点了点头,冯生这才松了口气,他的祖母确实也姓薛,估摸这家人是祖母那一边的亲戚。只是许久不曾往来,竟在今日才得以见面。今天这一遭,想来真是屡屡有奇遇啊。   不说冯生心中满腹思忖,薛老夫人却继续问他:“夜已深,山中处处危险。外甥,你为何仍漏液行走?不怕出现意外吗?”   冯生面上露出羞愧之色,却禁不住薛老夫人探问,这才将一路追着红衣少女,结果被人赶出府迷路的事情一一坦白。   薛老夫人听闻此事,连忙问左右的小丫鬟。   便有人说道:“老夫人,您不记得了,前不久凤仙观住进了一户人家,正是姓辛。他家有十九个女公子。正月里,辛十四娘还曾陪母亲来府中拜年。”   薛老夫人一下子想起来,她看着窘迫的冯生笑开了怀,逗趣道:“外甥真是有眼光,辛十四娘确实生得聪慧貌美。这有何难,我外甥难道还配不上一只野狐狸精。你安心在这里住下,过几日,我便派人将她接到府中小住。你就等着舅婆来替你做这个大媒。”   这天便有薛府的仆从登了辛府的门,传话说薛老夫人十分想念辛十四娘,要接她过去说话。   辛十四娘大惑不解,却并不敢得罪这位老夫人。她整理仪容后,便带上白菁菁与小青随那仆人过去。   白菁菁此时已经试了各种办法,就是找不到来时的路。她迫不得已耐着性子老实当起了丫鬟。她不记得聊斋的剧情,自然也无从判断现在的情况。不过看来十四娘还未曾嫁给冯生。只是她未料到薛老夫人召唤十四娘过去家中,是为给十四娘与冯生做媒。   ☆、辛十四娘(三)   白菁菁紧跟在辛十四娘身后,也一起去薛府。路上她拉了下小青的袖子,偷偷问道:“那个薛老夫人什么来头,为何大家这般郑重其事?”   小青目不斜视,低声回答道:“听说薛尚书是五都巡环使。这附近数百里都在他管辖之下,因此住在这附近的不管是鬼魂还是妖怪都必须听他命令行事。我们辛府初来乍到,根基浅薄,自然更应该小心行事,免得出现意外。万事恭敬些,总是没错的。”   小青解释了白菁菁的疑问,又不放心地叮嘱她:“你总是迷迷糊糊的,这一次一定要打起精神,别给十四娘惹麻烦。”   白菁菁连忙点头如捣蒜。小青这才不再说话。   这小姑娘刀子嘴豆腐心,虽然面上仗着资历老总是喜欢教训白菁菁,但为人却没有坏心。辛十四娘素来喜静,无事也不召唤婢女。白菁菁这些时日,其实日子并不难过。她体内的躁动不知为何突然消失了,若不是时刻想着要找到出路,她这小日子过得还是挺悠哉的。   白菁菁一路心不在焉地胡思乱想,很快就到了薛府。薛府的规矩果然很大,往来的仆从一个个面色肃穆,不苟言笑,行动间井然有序纹丝不乱。   辛十四娘朝薛老夫人施了一礼,便被人扶着坐下。白菁菁和小青两人立在辛十四娘身后,亦是大气不敢出。   薛老夫人含笑上下打量着辛十四娘,辛十四娘心下越发疑惑,面上却不显。她迎着薛老夫人打量的目光,露出一个恬静的笑容,不紧不慢地说道:“小女多日未曾登门拜见,今日见郡君精神康健,心中亦倍感欣喜。”   薛老夫人回答说:“你是该多来探望老身。”   辛十四娘脸上浮出一朵红云,低头口称惶恐。   屏风后突然传来一声木椅撕拉的声音。辛十四娘一惊,抬起头不露痕迹地打量了一眼,发现薛老夫人脸上并无动静,她心下了然,亦不肯再出声。   只怕这屋里还有其他人在。   薛老夫人果然开口说道:“今日唤你来,是有件大好事要告诉你。”   辛十四娘心中一惊,沉默不语。白菁菁与小青也疑惑不解地对视了一眼。   薛老夫人继续说道:“我有一外甥,姓冯。他才识过人,人也生得卓尔不凡,与你十分相配。今日,老身舔居高位,为你二人做媒。来人,将公子请出来。”   立刻有下人带着冯生走了出来。原来他一直躲在屏风后。辛十四娘一见他的面目,惊得站起身。   冯生上前拜见了薛老夫人,又向十四娘深施一礼。十四娘呆愣没有反应。   薛老夫人面露不悦之色,“我外甥眷恋于你,要和你做一世的夫妻,你为何拒绝他,又将他丢出府外,让他在山中迷了路?”   辛十四娘面露惶恐之色,“小女不知冯公子乃郡君的外甥,多有得罪,还请郡君宽恕。”   “你若做了我外甥媳妇,我自然宽恕于你。”薛老夫人面若寒霜。   辛十四娘连忙跪下请罪,白菁菁与小青也跟着跪在她身后。   冯生面露不舍,连忙要将辛十四娘扶起来,辛十四娘却只看了他一眼,不肯起身。   薛老夫人这才缓了脸色,笑道:“起来吧。今日是大喜之日,你们夫妻正该如此和和美美。我已命人准备好一切事物,便送你们入洞房吧。”   白菁菁大惊失色,忍不出轻呼了一声。这情况进展得太快了吧,强买强卖啊,婚姻大事怎能如此草率。   辛十四娘此时反而镇定了下来,神情肃穆地回答:“郡君之命,连我父母都不敢违背。但是如此草率就决定小女的终身,我恕难从命。即使郡君因此夺去我的性命,我也不改初衷。”   冯生见场面一时闹到这般地步,也有些悔意。他连忙朝薛老夫人求情道:“舅婆,我眷恋十四娘,但并不想为难她,让她丧命。她若不愿,您还是将她送回家吧。”   薛老夫人未曾答应他的请求,转头看向辛十四娘,“我外甥待你如此有情有义,你还要将他拒之门外吗?”   辛十四娘面不改色,坚持说道:“还请郡君送我归家。”   薛老夫人这时才看向冯生,“你也看到辛十四娘的态度,你确定要放她回家。今日送她回去,往后便再无机会结缘,你可甘心?”   冯生面上神色不停变换,露出挣扎之色。他转头看了眼挺着背一动不动跪在地上的十四娘,顿时颓丧了神色,朝薛老夫人轻轻点了点头。   薛老夫人喟叹了一声,挥手命人将辛十四娘送出府。冯生失魂落魄地呆愣在原地,凝望着辛十四娘离开的背影。眼见她跨出门槛就要离去,他忍不住追出了几步,喃喃地喊了声:“十四娘。”   白菁菁与小青二人搀扶着十四娘,正准备疾步离开。听到冯生的声音,十四娘脚下微微一滞,随即加快脚步迅速离开。   待离开了薛府,白菁菁三人才齐齐松了口气。   小青低声说道:“今日多亏冯公子解围,不然十四娘就没办法脱身了。”   辛十四娘听到她的话,面上却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但很快消失不见。   白菁菁心下暗忖,十四娘与师父的性情倒是有几分相似,想要打动他们这类人的心,只怕不是一件易事。看来这冯生未来的路并不好走。不过她记得好像辛十四娘最后确实是嫁给了冯生。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变故不成。   经过这几天的各种试验,她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测,她怀疑这里是一处独立的空间结界。要离开这个结界,肯定需要某种契机。或许等到辛十四娘成功嫁给了冯生,她就能找到离开的机会。   白菁菁三人回到辛府,辛家父母听到她们带回来的消息,顿时愁眉不展,府里一片愁云惨淡。   辛十四娘却依然如故,不慌不忙地写字作画,偶尔做些绣活。看到父母这般忧愁,还劝慰他们放宽心,“父亲、母亲不必如此担忧。郡君乃一言九鼎之人,我观冯生亦不是偷奸耍滑之辈,他们二人当日既然肯放我离去,日后便不会再追究。”   不久光明顶一战,朝廷大军力克白莲教,当场歼灭白莲教六大长老,重伤白莲教教主,白莲教溃败而逃。   这个消息传到辛府,众人无不欢呼雀跃。辛老爷顺势提议要带着全家人回到家乡。   辛十四娘却不同意,反劝说辛老爷,“白莲教势大,即使溃败,余党必定四处作孽。我们一家既已在广平县住下,何不再观望一段时日。此地民风淳朴,薛尚书为人公正,治下清明,我们若能在此处定居,未必不是一件幸事。”   众人莫不点头称是,辛老爷这才歇了回老家的心思。   听到光明顶大战,白菁菁这才真的确定此处是一个独立的结界。光明顶一战明明是二十多年前发生的事情,难道她是穿越时空,回到了过去?   在她进入这个空间之前,并没有什么异常。她冥思苦想了半天,也无法寻找到触发机关的蛛丝马迹。那她为何突然掉入这里,肯定存在一个理由,只是她现在还不知道。   若说有异常,唯一的异常便是她当时的身体,像一匹拴不住的野马,狂躁不安。但自从她来到这个空间,她突然完全正常起来,也不会半夜爬起来晒月亮,那股躁动感也消失地无影无踪,只是她原来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一身法力也一起跟着消失了。   却说冯生被辛十四娘严词拒绝后,他心情烦闷,便与薛老夫人辞别,只待天亮离开。天亮的时候,他的小仆人找到了他,冯生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在草丛中睡了一夜。他疑心自己做了一个梦。   他仔细辨认,发现房屋村落全部消失了,盘问仆人,仆人也说时间不过是过了一夜。他心下惊疑不定,转头只看到一片松树林,林间有几座被蓬草掩盖的坟茔。他扒开草丛细看,醒悟到这是薛尚书的坟茔。他这才恍然大悟。   冯生祖上也是大户人家,他祖母的弟弟官拜尚书,正是埋葬在这座坟茔中的薛尚书。难怪那老夫人说是冯生的舅婆,又称冯生是自己外甥。但后来冯生祖父母过世,他的父亲也英年早逝。如今家中只剩一老母,哪还有往日盛况,与从前的亲戚也早断了往来。   他这几日深山奇遇,竟只是在坟茔旁睡了一夜。冯生不甘心,难道他见到的红衣少女也不过是他的臆想。他循着记忆,找到了那座破庙。走进去,发现一片荒凉,杂草丛生,哪有什么亭台楼阁。   他四处打听,听人说这处破庙时常有野狐出没。又想起薛老夫人说辛十四娘是野狐狸精的话,猜测辛家人便是在破庙出没的野狐。   他素来胆大,并不惧怕异类。虽猜到辛十四娘的身份,反而更加敬重她。因苦寻不到她的下落,他顿时深陷痛失所爱的深渊。他回到家中,亦闷闷不乐,连往日离不开的酒色之欲都失了兴趣。他一朝浪子回头,人人称奇。加之他心中烦闷,无心出门,便每日苦读,竟传出精彩的诗作,顿时名声大噪。   这也算是情场失意,事业得意的典型例子了。   他的同窗好友楚生听闻到这个消息,便登门拜访。冯生自然是满心欢喜地接待了他,未料到正是此次见面,埋下了日后的祸根。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从医院出来了,但是又开始感冒了,这两天整天昏昏沉沉的,也没办法码字,只能继续用存稿了。泪目。(┬_┬)   ☆、辛十四娘(四)   楚生是广平县楚银台的公子,他与冯生从小便是同窗,两人相交多年,彼此十分亲密。楚生生得眉眼开阔、面目英挺,加之楚家在广平县十分有名望,楚生的身旁便簇拥了不少拥趸。楚生便是有五分才学,也被这群人吹捧到十分。楚生本人不以为耻,反以此为资本时常在冯生面前有意无意地炫耀。   无奈冯生为人粗犷,丝毫未意识到随着冯家家道中落,众人待他已不同往常。楚生小时与他交往自是因为彼此家世相当,但如今却不过是觉得有一个浪荡不羁的好友更能突显他的博学广智礼贤下士。   突地听闻冯生闭门在家苦读,又流传出精彩的诗作策论,他颇有些不解,心中亦隐隐有些不忿。如此他便带着自己做的自认颇为精妙的诗篇,上门探访冯生,意为拜访,实是想挫一挫他的风头。   冯生哪里知道他这一番复杂的心思,见到楚生登门,他欣喜若狂,忙将他迎进门,又命仆人上酒菜,要与楚生痛饮一番。   楚生本以为冯生已洗心革面,不想甫一见面他仍是无酒不欢,心下忍不住嗤笑了一声,面上却笑盈盈地与冯生说笑。   冯生举起大酒杯劝酒后,楚生便假意拿出自己的诗篇,邀请冯生指点一二。冯生喝得醉醺醺,拿过楚生的诗篇,双眼一扫,却哈哈大笑起来。   楚生面上微愠,勉强问道:“冯兄因何发笑?可是有不妥之处?”   冯生拍着楚生的肩膀讥笑道:“贤弟,你写的这是什么狗屎。我看这些不过是一堆废纸,我替你都扔了吧,省得被人看到贻笑大方。”说完,他果真随手将手上的纸张往窗外一丢。   楚生脸上的笑容立刻僵住了,他扯了两下嘴角,一声不吭。   冯生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大笑道:“贤弟,你该不会生气了吧。人人都说你是风雅无双的公子,你该不会就这点胸襟,还容不得旁人说你的不是?”   楚生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示意自己并不在意。他一走出冯府,便唰地变了脸色,阴测测地回头看了眼冯家的大门,随即甩袖离去。   没过几日,广平县就传来开一首《蚕丝赋》,诗人因求爱不得缠绵悱恻,写下“思缠绵以瞀乱兮,心摧伤以怆恻” 的词句,聊以寄情丝。这位作者因此美名远扬,连闭门家中的冯生也有所听闻。他拿到诗文却觉得十分眼熟,在一看发现作者是楚生,顿时勃然大怒。以蚕丝喻情丝这不是他思念辛十四娘时所作,为何竟变成出自楚生笔下。   他顿时失去理智,怒气冲冲地跑到楚生家中,预备质问他因何剽窃他的诗作。   大厅内正聚集着一群书生,被簇拥在中间的正是楚生。他抬头看到怒气勃发的冯生,笑问道:“冯兄也知道我们今日在开诗社?你来的正好,快来挥墨一笔,让我们见识下你七步成诗的本事。”   冯生一声不吭,几步走到桌案前,猛地一把扫落桌上的笔墨纸砚,双手重重拍下,嚷道:“蚕丝赋明明是我写的,你为何告诉众人是你所作。这篇赋我只给你一人看过,是不是你剽窃了去?”   楚生讥笑地瞟了他一眼,随即又换上一副温和的笑脸,劝慰冯生,“冯兄,你今日是不是又喝酒了?先让下人带你去厢房歇息吧。”   冯生清晨确实小酌了几杯,他自认这点酒量根本不在话下。但他也确实不能辩驳说自己不曾喝酒,他愣了下,一张嘴开开阖阖,无言以对。   众人纷纷上来推搡冯生,“我们带你去醒醒酒,冯兄你喝多了,又在说醉话了。”   冯生不断挣扎地说自己没醉,仍是被众人毫不留情地丢出楚府。他砰的一声重重摔在地上,面前的大门哐地被人紧紧关上。冯生抬起鼻青脸肿的脸,嘴中呸地吐出一口含着血丝的唾沫。   他实在觉得莫名其妙,为何楚生突然间就变了一副面目。他疑惑不解,又气又恨,只能回到家中。   不久,广平县又传出流言,说冯生嫉妒楚生,醉酒发疯,上门诬陷楚生剽窃他的诗作,反被人揭穿,丢出大门。他的所作所为简直斯文扫地,颜面荡然无存。又说冯生整日在野外游荡,与野狐狸精纠缠不清,败坏读书人的清名,纷纷要求教谕将他逐出学堂。   冯生一时深受流言之苦,索性不去学堂,呆在家中闭门不出。他的窘状传到辛十四娘耳中。薛老夫人自然也知晓此事,她立马派人将辛十四娘带到府中问话。   辛府众人颇为不安,辛十四娘却镇定自若,只身前去赴约。   “我外甥因苦思你,情根深种,反招来流言。你可有办法解决?”   “我猜测此事多半因冯生交友不慎,流言也是因楚生而起,与我又有何干。”   薛老夫人听了辛十四娘的辩驳,勃然大怒,但到底顾忌自己的身份,勉强忍耐下来。   辛十四娘突然笑道:“郡君不必生气。此事虽与我无关,但我愿意为冯生解围。”她从头发中抽出一朵金花,递给薛老夫人,“我以此为信物,请郡君转告冯生选个良辰吉日打扫房屋,来迎娶我进门吧。”   辛十四娘话一说完,没有等待薛老夫人的回答,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身后传来薛老夫人郎爽的大笑声,“好个烈性的女子,不愧是我外甥看重的女子。甚好、甚好!”   冯生本以为前番遭遇不过是黄粱一梦,夜里睡梦中竟又见到薛老夫人,交待他打扫房屋,将辛十四娘迎娶进门。冯生一下子惊醒了,他虽怀疑鬼约是否可靠,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告知老母,又命仆人挂起红绸,操办婚事。   到了吉日,辛十四娘却迟迟未出现。邻人皆笑冯生又发酒疯生出臆想。冯生却不肯放弃,敞开门户,苦等到半夜。   辛府众人对辛十四娘的决定十分意外,只是辛十四娘向来有主意,辛老爷就随了她,着手为她准备了一份嫁妆。白菁菁也接到消息,辛十四娘将会带着她和小青一起嫁到冯家。   待到子时,辛十四娘穿着红衣坐在花轿内,身边跟着白菁菁和小青,身后还有一个挑着嫁妆的脚夫,四人腾云驾雾地落到冯家的院子里。   脚夫放下嫁妆就离开,院子里只剩三人,更准确地说是三只狐妖。   冯生呆愣在门口,看着白菁菁等人从天而降,僵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小青一声轻笑,上前朝冯生深施一礼,“姑爷,十四娘已经嫁过来了,还请开门迎接。”   “好,好,我马上去唤我母亲。”冯生急匆匆地转身,脚下踉跄了好几次,回头讪笑了下。随即他如一阵风般消失不见,只留下郎爽的大笑声。   冯府很快张灯结彩起来,有婆子迎着辛十四娘进了正堂。冯母面目祥和端坐高堂,等待这对新婚夫妻行礼。   婚后辛十四娘勤俭持家,将冯家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她与冯生情投意合,夫妻恩爱情意融融。自此广平县无人不知冯生娶了位端庄恭俭的妻子。   辛十四娘劝冯生戒酒,又让他不再与楚生来往,冯生自然一一答应,每日在家苦读准备下一科的科考。楚生多次派人请他参加诗社,他都推辞闭门谢客。   辛十四娘也日日在家中,带着白菁菁与小青二人纺线织布,从前的笔墨丹青俱都不再触碰。她每次回娘家也十分小心,不肯借娘家之便利,在冯家也如同一个凡人一般生活。   两人婚后特地祭拜了薛老夫人,感谢她的牵线之恩。若不是这次祭拜,冯生几乎都忘了辛十四娘曾经是一只野狐妖。   科考成绩一公布,冯生果然考了广平县第二名的好成绩,但是第一名却是楚生。楚家立刻大摆筵席,邀请亲朋好友。楚生也邀请了冯生,冯生自然是推辞不去,楚生却不肯轻易作罢,派了仆人强行领他去参加酒宴。   冯生实在无法,只得答应。进了楚府,果然高朋满座,张灯结彩十分热闹。冯生许久未沾酒,见到美酒佳肴便挪不开眼睛,只顾大快朵颐,一时将辛十四娘的告诫抛在了脑后。酒肉丝竹,冯生很快便乐不思蜀,喝得熏熏然。   楚生因得了头名,不禁沾沾自喜,酒席上就将自己的文章拿给众人观看。众人一片赞扬之声,楚生又得意地对冯生说道:“你知为何我得了头名,而你排在我之后?那是因为我文章开头写得比你更妙。”   冯生喝得醉醺醺,一时有了几分往日的放荡不堪,听到楚生的话,他讽刺地大笑,讥讽道:“你到现在还以为你是凭文章考得第一名的吗?”   冯生话音刚落,席上众人莫不大惊失色。   楚生邀请冯生参加酒宴,辛十四娘拦不住,心知此去不妙,便紧闭大门守在家中。   冯生一夜未归,翌日传来消息,冯生酒醉奸杀楚家婢女,已被押入大牢。 作者有话要说:  引号内的诗句引用自晋朝·潘岳《寡妇赋》 感冒好差不多,明天开始恢复码字。我是个强迫症啊,没码字老觉得有一件事情记挂着。(┬_┬)   ☆、辛十四娘(五)   楚生是广平县楚银台的公子,他的妻子阮氏自然也是高门大户的女子。阮氏生性善妒,为人十分凶悍狠毒。家中有婢女借故接近楚生,若是被阮氏知晓,往往落得个十分凄惨的下场。楚家的婢女们个个因此噤若寒蝉,不敢涂脂抹粉。   楚生也因而更不喜呆在家中,常与同伴在烟花之地厮混,美名交流诗文,实则狎妓戏耍。阮氏越发恨得牙痒痒。不巧这日她又撞见一个丫鬟进了楚生的书房,阮氏气得狠了,竟然提着棍棒闯进门,当场将那丫鬟击杀。   楚生兴致正高,却被阮氏意外打断,心下十分不满。丫鬟的性命他不曾在意,但却不想在这个时节弄出虐杀婢女之事。他转念一想,便计上心来。   冯生屡次讥笑他,又处处败坏他的名声,楚生早已暗恨在心。他正愁找不到机会惩治冯生,给他一个教训,真是瞌睡送了个枕头。他定下主意,便立刻着手实施,当天就设下酒宴,广邀亲朋好友,这其中也包括冯生。   冯生生性不受拘束,这段时日因辛十四娘的缘故,一直枯守在家中,确实有些烦闷。难得有痛饮的机会,他不知不觉便喝多了。不出意外,他又一次让楚生难堪了。   “你到现在还以为你是凭自己的文章取得第一名的?”   冯生的话像一个巴掌重重打在楚生脸上,他面上顿时一阵阵火辣辣。楚生差点咬碎一口银牙,强按捺下怒意,决意不让冯生再嚣张下去,从此在广平县消失。   不管楚生心中如何惊涛骇浪,面上他仍装作若无其事,掩过冯生的话当做没听见,举着酒杯朝席上众人劝酒道:“冯兄又喝醉了,大家不要在意。大家一定要尽兴,不醉不归,我先干为敬!”楚生仰头将杯中酒一饮为尽,又含笑朝众人亮了亮杯底。   众人这才开始纷纷说笑起来,家姬继续弹琴奏乐,大厅里的气氛立刻活络起来。   冯生喝得酩酊大醉,哪里还意识得到自己又喝酒误事。他醉的站不起身,啪地伏在桌案上睡着了。自然有楚府的下人扶着他下去休息。   楚府的酒宴还未结束,突地听到后宅传来女子的尖叫声。楚生脸色一变,众人也停下了酒盏。   冯生睡到一半,突然惊醒。他还辨不清楚身在何处,只是觉得异常口渴,便叫唤了一声,“来人啊,给我倒杯水。”   他翻身下床迷糊中却被一个东西绊倒了,他伸脚踢了两下,没有动静。他爬起身正待细看,房门却被人吱呀一声推开了,一个丫鬟端着茶盘呆立在门口。冯生转头看了她一眼,那丫鬟脸上惊骇万分,倒退了几步,茶盘摔落在地上。   “啊——”那丫鬟猛地拔高嗓门厉声尖叫,吓得浑身瑟瑟发抖。   冯生也被她吓了一大跳,他转回头这才看清楚绊倒自己的东西。那是一具女尸,做丫鬟打扮,头上破了个大洞,满身污迹,衣衫凌乱。   冯生再是胆大之人,也被眼前的情景吓傻了。他愣愣地往门外退出去。那送茶的丫鬟却还在院子里不断尖叫。很快楚府的仆役们纷纷赶了过来,楚生也带着还未离席的同窗出现了。   众人堵在院子里,盯着冯生,又看了眼倒在血泊里的丫鬟,不禁面面相觑。冯生吓傻了,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他脚下一软,踉跄了两步才走到楚生跟前,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嚷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在睡觉,怎么突然有个丫鬟倒在房间里。这跟我没关系啊。”   楚生面色沉痛地看着他,“冯兄,你这是何苦。你若说一声,我马上就将这婢女送到你府上。你这是……”   冯生满脸不敢置信,“你在说什么,我家中的娘子那么美丽,我哪会看上这种胭脂俗粉。你白送给我,我都不要。是不是你故意陷害我?”说着他揪着楚生的衣领不肯放手。   楚生满脸嫌恶地掰开他的手指,将他推搡在地上,“冯兄,你又喝酒误事。酒席上说错话,我不当一回事。如今你在我家犯下命案,我再也不敢袒护你。”   他看向左右下令道:“来人,快去报官。冯生逼奸楚府婢女不成,将其击杀。”   立刻有仆役应声而去,又有人上前将冯生制住。冯生不断挣扎着,嘴中一直在大叫,衣衫凌乱,状似癫狂。众人越发相信冯生发酒疯杀人之事。跟在楚生身后的公子哥们早已躲得老远,都不敢再看这幅场面。   冯生随后便被投入广平县衙大牢。   隔了一夜消息才传回冯府。冯母当场吓晕过去。辛十四娘心中悲痛万分,面上潸然泪下,嘴中喃喃道:“早知道他有此祸。人的命运真是避无可避。”   她安排小青去照顾生病卧床的冯母,自己却带着白菁菁四处奔走。白菁菁这才发觉辛十四娘用情至深,她日夜奔走,寝食难安,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来。   冯家本就凋零散尽,仅有的几个亲戚也都不成气候。一听事关楚银台家公子,人人闭门不出,唯恐辛十四娘找上门。仅有三四户人家虽接待了辛十四娘,却也左右推诿。辛十四娘自知无望,遂放弃。   冯生被押入县衙后,天天被县令严刑拷打,他有口难言,苦不堪言。辛十四娘偷偷拿银两打点,却始终见不到冯生的面。   夜里,她只好冒险潜入监牢,找到冯生,这才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冯生卧在监牢里,身上无一处完好,他紧闭着双眼,嘴中不停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辛十四娘见到此番情景,悲从心来,推醒冯生,哽咽地问道:“冯郎,我是十四娘。我问你,你可曾杀人?”   冯生睁眼看到辛十四娘,口中呜呜地叫了一声,双眼瞪得浑圆,汹涌的泪水一泻而出。他通红的双眼写满了无尽的悔恨。   辛十四娘也潸潸泪下,不住点着头,“我知道,你没有杀人。如今楚生如此设计你,万不肯让你逃出生天。你早一点认罪吧,免得再受皮肉之苦。”   冯生满身污迹,倒在辛十四娘怀中,嚎啕大哭。声音中有无尽的悲愤和悔恨,他实在后悔不曾听辛十四娘的劝诫,酿成了今日的恶果。   与君子相交,言语不慎,君子也不会记怀。与小人相交,言语不慎,却会招来杀身之祸。   辛十四娘从监牢中回到家中,冥思苦想了一夜,突然将白菁菁唤到跟前,“小白,我有一事交待你去办,事关冯郎的性命。”   白菁菁这段时日眼见冯家上下戚风惨淡,却苦于她法力都消失不见,有心无力也帮不上忙。她如今只有微薄的法力,连一把桃木剑都拿不起来。   冯生为人不坏,婚后与辛十四娘十分恩爱,白菁菁怎么也不能相信他会逼奸别人家的婢女。说实话,见过辛十四娘的花容月貌,他怎么还会看得上一个丫鬟。她实在不觉得冯生会这么蠢钝。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楚生故意陷害冯生。也怪冯生平日喜欢酗酒,早已无人相信他的话,楚生说他酒醉杀人,大家自然会相信。如今这般孤立无援的境地,也是他嘴欠招来的。   再多的悔不当初都没有意义了,为今之计是想办法把冯生救出来。   一听辛十四娘说有办法解救冯生,白菁菁不禁疑惑地望着她。   “我当然愿意去救姑爷,但是我法力微薄,连小青都比我强,我又怎么帮十四娘呢?”   “无妨,这件事不需要用到法力。你只需帮我跑一趟。”   她附在白菁菁耳边,轻声吩咐了几句。   白菁菁听完她的计划,低头想了半晌,觉得成功的几率蛮大的。她抬起头,眼神坚毅地朝辛十四娘点了点头。辛十四娘从身上掏出一块玉佩,握着白菁菁的手,将玉佩放在她手心。   辛十四娘的眼中含着微微的泪光,摸着白菁菁的头顶,对她说道:“此行,万分小心。狐妖的身份,凡人往往十分惧怕。你一定要小心行事,若是事情有变,保重自己为上。这块玉佩,是辛家祖传,我们十九个姐妹每人都有一块,可避邪祸。你带在身上,须臾不要离身,可保你平安。”   白菁菁猛地握紧了拳头,她的心砰砰地狂跳着,抬头第一次认真打量辛十四娘。辛十四娘疑惑地望着她,白菁菁一下子回过神,朝她扯了一个笑脸,转身匆忙离开。   白菁菁握着拳头抵在胸口,离开了辛十四娘的房间,她才敢仔细看手中的玉佩。这块玉佩与她身上那块一模一样,她翻了下背面,背面光洁莹亮,并没有那道白色的划痕。   难道这就是她身上玉佩的来历吗?她身上的玉佩原来并不是她自己的,是辛十四娘交给她的?那为何后来辛十四娘不见了,这具身体的主人孤身流落,独自一人死在破庙?   白菁菁一时理不出头绪,明明马上就能揭开谜团,但就是有一层隔膜拦住了她。这层隔膜影影绰绰将一切真相都埋藏了起来。   如今最重要的是先把冯生救出来。白菁菁不再想其他,收拾了行囊连夜离开。   冯生招认误杀楚府婢女后,很快便被判秋后问斩。   ☆、辛十四娘(六)   辛十四娘嘱咐白菁菁进京,寻找为冯生伸冤的机会。进京是不难,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找到皇帝告御状。   只是皇宫不是平常人能进去的地方。   白菁菁站在巍峨的宫门外犯难了。皇宫有帝皇的真龙之气庇护,寻常人根本进不去。白菁菁作为一只狐妖,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硬闯不了。   夜探皇宫的路子一下子被堵死了。   白菁菁回到落脚的客栈,冥思苦想了半天,仍未找到可行的办法。她只好采取最笨的办法,守株待兔,天天守在宫门外。为怕露馅,她将自己化作年老妇人的模样,又特地找了辆小推车,装上热气腾腾的豆腐脑,扮作走街串巷的小商贩。   瞧着天寒地冻,她尝试套近乎装碗豆腐脑送给守门的小兵驱驱寒。守门的士兵对她十分警惕,很不留情面地将她驱赶到一边。   白菁菁就走离了远一些,继续卖她的豆腐脑,没想到生意还不错。这样过了几个月,守门的士兵才渐渐放下警惕。偶尔换班了,也到白菁菁摊前要碗热乎乎的豆腐脑。白菁菁便趁机与他们攀谈几句。   这日她突然听到守门的士兵们议论说皇帝要去大同。白菁菁装作一副好奇的模样打听道:“官家要去大同?大同有啥可看的?”   “官家的心思,哪里是我们这种人可以猜测的。老妇人还是好好卖你的豆腐脑,闲话少说。”正在和同伴闲聊的士兵听了白菁菁的疑问,却一下子变了脸色,厉声呵斥白菁菁。   “是,是。老婆子没见过世面,太多嘴了。大人别见怪。”白菁菁忙把豆腐脑摆在小桌上,弯着腰,连连后退,躲回豆腐摊后面。   白菁菁一边盯着豆腐摊,一边心不在焉地出神,心里的念头如车轱辘一般飞快转动。   大同,说不定是个好机会。只要皇帝离开皇宫,她就有机会接近他,找到告御状的办法。只是得给自己找个身份,好好谋划下怎么接近。   当天白菁菁就收了豆腐摊,匆忙往大同赶去,准备打前哨。第二天守门的士兵们发现往常卖豆腐脑的老妇人没有出现,还交头接耳地嘀咕了几声。   白菁菁在大同的行宫外蹲了好几天,才等到皇帝一行人的仪仗。当天夜里,她就偷偷潜入行宫。   白菁菁隐匿起身形,躲在阴暗处。好半晌才有一个宫女经过,白菁菁快速闪过她身旁,朝她面上吹了口气。宫女软绵绵地瘫软在地,白菁菁瞧着左右无人,忙把宫女拖到僻静处。   等白菁菁再出现时,她已经化作刚刚被她迷晕的宫女模样。借着这身装扮假装是行宫内的宫女,很快她就从别的宫女那打听到皇帝的住处。   一得到有用的信息,白菁菁就化回原形,继续隐匿起来。她快速穿过长廊,紧接着一个腾身闪进内殿。   她看到一个穿着暗褐色常服的男子背影。他正坐在桌案前,借着明亮的灯光凝神批阅奏折。这是个勤勉的皇帝。但整个内殿里一个人影都没有。白菁菁顿感奇怪。   她偷偷地靠近了一点,带起了一丝微风。桌上的灯火随之摇晃了下。皇帝似乎察觉到什么,猛地回头,喝道:“谁在哪里?”   “师父?”白菁菁看清了他的面目,大惊失色,失足从半空中跌落。她跌在地上,现出身形,立刻懊恼地想到她现在的法力十分微薄,根本就不能隐身太长时间。   皇帝看到从天而降的小姑娘,唰地抽出一把利剑,遥遥指着白菁菁,厉声道:“你是什么人?”若非看白菁菁年纪尚小,此刻他便不会这么客气地问话。   白菁菁抬头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人,他长得与邵士梅有六七分相似,不过年纪看着却有五十来岁。白菁菁意识到自己认错人了。这真是最糟糕的出场方式。   白菁菁皱着眉头,计上心来。她也不起身,干脆跪在地上,朗声朝皇帝说道:“官家,乡亲们都说您爱民如子,最痛恨贪官污吏,从不手下留情。民女是来找您伸冤告御状的。”说完,她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看你年纪尚小,不懂规矩。你说说你是谁家的女公子,我让人送你回家。”皇帝疑惑不解,面上微微沉吟,将手中的剑收了回来,脸色肃穆地说道。   “官家,小女本是广平县生员冯生之女。不久前,我父亲被误判了绞刑,如今眼看就要家破人亡,我没有其他办法,所以才偷偷躲在行宫内。”白菁菁哪里肯离开,连忙哀嚎着哭了起来。   皇帝挑了挑眉头,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白菁菁。   白菁菁一看有戏,连忙收起眼泪,继续说道:“我父亲遭广平县楚银台公子陷害,被押入了监牢。县令未曾审案就断定我父亲杀死了楚银台家的婢女,判我父亲秋后行刑。我父亲实在是冤枉,他根本就不曾杀人。是楚公子嫉恨我父亲,故意陷害他的。无奈楚银台家势大,广平县无人敢与他抗衡,母亲带着我四处求救无门,祖母也病倒了。”   白菁菁眼中涌出热泪,继续哀求道:“官家,请为民女父亲伸冤。我知道这么做冒犯了天颜,官家要处置我,我没有任何怨言。若是能因此换回父亲的性命,小女心甘情愿。”   白菁菁说完这番话,刷地站起身,猛地朝大殿中的红柱子撞去。肉身撞击大柱,发出巨大砰的声音。   白菁菁动作太快,太出人意料,皇帝一个阻拦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白菁菁触柱而亡。内殿的动静立刻引来了守在殿外的太监和军官。他们如临大敌地闯进内殿,发现皇帝呆呆站立着,不远处躺着一个小姑娘。众人面面相觑。   皇帝晃过神,呵斥了一声,“还愣着干什么,快看人还活着吗?”   众人这才忙去翻看摊在地上的尸体,一探鼻息已经没有气了,只好无奈地朝皇帝摇了摇头。   皇帝板着脸没有做声,示意他们将尸体拖出去。   士兵们拖着尸体,草草裹了先放置在静室。刚一回头,尸体却消失不见了,原地只留下一张惨烈的血书。众人吓得屁股尿流,连忙禀告上官。   皇帝听回报说尸体不见了,也是大惊失色。他盯着白菁菁留下的血书沉吟了半晌,让太监连夜召唤随行的大臣。   白菁菁隐匿起身形,无人能看得见她,待确认皇帝已经派人去查冯生的案件,她这才松了口气。不枉费她费力演这出戏,要是她一身法力还在,就不必这么麻烦了,她可以有无数种办法将御状送到皇帝跟前。   还好她四处打听消息,人人都说这个皇帝十分勤政爱民、嫉恶如仇,她这才有把握演这出戏。只要让皇帝知道冯生的事,他肯定会下令彻查的。   总算没有辜负辛十四娘的托付。白菁菁很顺利地离开了行宫,她回头又看了眼内殿的方向,为何这个皇帝长得和邵士梅这般相像。暂时无解。   白菁菁不再想这个问题,往广平县的方向赶去,准备回去给辛十四娘报信,她肯定已经等得很焦急了。   却说辛十四娘将白菁菁送走后,就一反常态不再四处奔走,反而紧闭门户。她也不到冯母跟前,只交待小青认真服侍冯母,她自己则像往常一样料理家务。   冯生被判行刑的日子越来越近,辛十四娘左等右等没等到白菁菁,渐渐又有些焦虑起来。但她素来沉静惯了,虽然心底焦虑面上却不显。府里的仆役却都觉得辛十四娘冷漠无情,竟不与冯生诀别。   白菁菁终于赶在冯生行刑前回来了,辛十四娘忙将她迎了进屋。   “事情办得如何?”辛十四娘忍不住紧握着白菁菁的手,眼神灼灼地盯着她。   白菁菁忙不迭地点了点头,“幸不辱命。”   辛十四娘吁地松了口气,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又摸了摸白菁菁的头发,温柔地说道:“这段时间你为我四处奔波,真是苦了你。十四娘都牢记在心中。”   白菁菁面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她至今都有点做梦的感觉,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即使与辛十四娘、小青这些人日夜在一起,也总以为这都是一场幻觉。对于她们的态度,白菁菁多少是有些敷衍的。   现在辛十四娘这般郑重其事地感谢她,让她有些不知所措。这场梦中梦何时才能醒过来。她还得快点找机会离开这个空间,然后去寻找她身上那些谜团的答案。   很快就传来消息说楚银台被革职了,皇帝派了平阳观察史重新审理冯生一案。观察史提审了楚生,事情的真相便立刻水落石出,冯生也被释放归家。   冯生见到辛十四娘,悲喜交加。夫妻二人相对泪流。   辛十四娘却突然开口说道:“你我命中必要结下情缘。我嫁给你也是为了应情劫。如今我才知道,尘俗的世间实在是令人烦恼。我已问过小青,她愿意留下来。你若喜欢她便娶她为妻。我们就此别过吧。”   冯生大惊失色,呆愣不知所措。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一直在掉收藏,有种奇妙的预感,感觉好像写崩了。/(ㄒoㄒ)/~~   ☆、辛十四娘(七)   不说冯生吃惊,白菁菁听到辛十四娘的决定也吓了一跳。她不太能理解十四娘,突然决定嫁给冯生的是她,突然决定离开的人也是她。   冯生愣过神,突然朝十四娘跪了下来,抱着她的腿哀嚎:“娘子,我不让你离开。我知道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喝酒误事了。我发誓,我都改了。娘子,你不要离开我。”他一边哀嚎着,眼泪鼻涕齐流,痛哭流涕。   “你快起来,我们的情分就到这了,即使勉强在一起,时间也拖不了多久的。”辛十四娘拉扯着冯生,让他起来说话。   冯生不肯起身,搂着辛十四娘的裙摆不放。   “我要是变得又老又丑,你还会拉着我不放吗?”辛十四娘喝问道。   “娘子,我只要你一个人,你变成什么样,都是我的娘子。我死也不让你离开。”冯生不肯听劝,继续死缠烂打。   辛十四娘一时不忍心伤害他,暂时答应留下来。但是她一旦下定决心,哪里能轻易改变。   到了夜里她不肯再与冯生同房,反而打发小青去服侍他。冯生大怒,将小青赶了出门,把自己反锁在书房里。   辛十四娘见状不再强求。过了一夜,清晨起来,白菁菁被辛十四娘吓到了,辛十四娘一下子苍老了起来,容颜不再,仿若四十岁的老妇人。白菁菁心里惊疑不定,悄悄问辛十四娘,她却不肯说话,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白菁菁。   白菁菁心下多少有些猜测。   很快辛十四娘就变得又老又丑,和平常的村妇一般无二。冯生却每日都到她房中,待她始终敬爱,即使辛十四娘恶言相向也不肯离去。   辛十四娘却突然暴病,渐渐卧床不能起身。她将冯生叫道床前,颤巍巍地说道:“如今我已病得这般苍老,你还不肯放我离去吗?我们之间已没了情分,你放我早早归家吧。”   冯生双眼通红地凝视着她,潸潸泪下,哽咽道:“我们之间怎会没有情分。你这话是往我心里捅刀子,难道此刻你还在怀疑我吗?即使你把自己变得又老又丑,我也不会上当的。”   “我并不是在欺骗你,你——”辛十四娘再说不出反驳的话,疲惫地闭上了双眼,让白菁菁把冯生赶出去。   白菁菁为难地看了一眼冯生。   “你好好照顾十四娘。”冯生收起眼泪,红肿着眼睑朝白菁菁点点头,转过身提步跨出门槛。   白菁菁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   “十四娘,你真打定主意要离开吗?”   “我已决意全心修道,不再沾惹俗世了,这具身体也该舍弃了。”辛十四娘闭着眼睛,只说了这一句就不再开口。   妖怪真的不能和凡人在一起吗?不管花姑子还是辛十四娘,他们原先有多恩爱,后来都承受加倍的痛苦。花姑子将自己一辈子困在深山,辛十四娘选择断情绝爱。   难道真的没有两全的办法吗,那为何上天要让妖类开了神智,化身为人。如果妖只能是妖,不能化身人类,自然就不会与凡人相爱。   想到此事,难免物伤其类。白菁菁如今已不能坚定地认为自己还是人类,她很清楚她的身体里住着一只狐妖。对于回家的事情,她多少有些放弃了。   越是了解这个世界,她越发现原先的自己有多天真,她的想法是那么的一厢情愿。这个世界的规则深不可测,一不小心就会碰壁。或许这个世界根本没有一个名叫“庄生晓梦”的地方。   师父不愿与她多说,是不想她有太多的期待吧。只有这样,她以后才不会绝望。白菁菁呆呆立在窗前,望着高悬的明月出神。月亮明晃晃地照耀着大地,如此肆无忌惮。   从没有一刻,白菁菁这般清楚地意识到,她有可能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她呆呆凝视着月亮,眼眶中的泪水一波一波地涌出来。   她低头胡乱擦拭了两下,脸上的泪痕还未擦干,泪珠就又滚了出来。她放弃般地垂下双手,任凭涕泪四横。   “你为何如此悲伤?”   “没什么。”白菁菁连忙擦干眼泪,闷声闷气地回答了一声。   “尘世艰苦。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地之大,人和草芥并没有两样,上天不会因为你是一个人就对你另眼相看,也不会因为你是一个人而特意让你受苦。凡事顺其自然,何必自苦。”辛十四娘皱了下眉头,劝慰白菁菁。   “道理我都懂,但是我心里过不去,喜怒哀乐全不由我控制。”白菁菁指着自己的胸口,不禁又哽咽起来。   “痴儿。过来,到我床前来。”辛十四娘朝白菁菁招招手。   白菁菁走到她跟前,辛十四娘把之前白菁菁归还的玉佩又交到她手上。白菁菁大惑不解地看着她。   辛十四娘苍老的脸上微微挤出一丝笑意,“把玉佩握在手上,闭上眼睛。”   白菁菁按着她的指示,紧紧闭上双眼。半晌,一股温暖的气息慢慢传到她手心,流向她的四肢。白菁菁顿时觉得全身暖融融得充满了勃勃的生机,悲伤和消极一下子被驱散干净。   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满脸疑惑。   辛十四娘解释道:“我在玉佩上镌刻了一道阵法。以后身体难受的时候,就把它握在手心,你会比较好过一些。你还未成年,这玉佩暂时可以压制住你身上的妖力,但是成年后,一切就靠你自己了。”   她停顿了下才继续说道:“我不知你从何而来,为何出现在辛家,你也不必告诉我。我知道你终有一天会离开。现在这块玉佩赠予你,你就当自己是辛家第二十个女儿吧。以后寻常人都不会知道你是一只狐妖。你带着玉佩便能在人间自由行走。”   原来她不是辛家的婢女!白菁菁大惊失色,辛十四娘竟不知道她的来历。怪不得辛家人的态度那么奇怪,对她十分放任,从不曾吩咐她做事。只有小青会教育她要恪守下人的本分。   白菁菁愣愣地接过玉佩,她被这一切搞糊涂了,也顾不得再神伤了。   她突然意识到一个非常紧急的问题,“我现在身上妖力被压制了,是不是外形就不会变化了?那我要怎么解除?”   辛十四娘点点头,含笑看了她一眼,“等你成年了,压制自然就会消失了。”   “成年?我什么时候可以成年?”白菁菁连忙又问道。   “每个狐妖成年的方式都不一样,不过妖的身体是很诚实的。该成年的时候,你的身体会告诉。到时你自然就一清二楚。”   “我的身体会告诉我?那是什么感觉?”   辛十四娘摇了摇头,表示无法回答。   原来她一直带在身上的玉佩来历是这样的,但是白菁菁还是有很多疑问,很多想不通的地方。她半张着嘴,一时不知该从何问起。辛十四娘疲倦地闭上了双眼。   过了一个月,十四娘开始不能进食。冯生不肯再假人手,亲自端汤喂药,每日含泪苦劝十四娘喝药。十四娘始终不肯松口。冯生悲痛欲绝,时常伏在她床前痛哭。   白菁菁心下不忍,几次想告诉他真相,最后还是放弃了。人妖相恋,困难重重。若是能就此了断他的念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她决定尊重十四娘的选择。   大夫对辛十四娘的病情束手无策,交待冯生准备后事。冯生几欲癫狂,自此守在十四娘床前寸步不离,简直与从前放荡不羁的模样判断两人。   他面目消瘦,越发沉默寡言,一声不吭地盯着十四娘。白菁菁把三餐放在他跟前,他就安静地吃饭,一吃完饭就又守着十四娘。   或许他察觉到,能与十四娘相处的时日不多了。   白菁菁无奈地摇摇头,守得再紧又有何用,上天不会对任何人宽容的。   辛十四娘很安静地离世了,没有留下一句话。她果然像她所说的那样,干干净净地离开了俗世,不惹一点尘埃。白菁菁不知道她真身去了哪里。可能在天地间游荡,寻找修道成仙的机缘吧。   冯生痛苦地不能自抑,整个人形销骨立。他体验过无法言喻的快乐,也必须经受住冰寒刺骨的痛苦。这就是情。   白菁菁没想到小青也离开了,她并没有留在冯生身边,反而回了辛家。她说她不需要尘世的情爱。   小青让白菁菁一起随她回去,但白菁菁并没有这个打算。她想四处走一走。   白菁菁提着包裹一脚跨出冯家大门,临走前,她回头看了一眼。灰暗的大门,屋檐下挂着白色的灯笼。她突然愣了下,往回走了几步,站在大门口不动。   如果把这大门重新粉刷一遍,门上再挂个冯府的匾额,加上这门前的台阶。这一幕为何如此熟悉,她到底在哪里见过?   无数个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在白菁菁脑海里闪过,刷地定格住。一个身形肥腻的管家站在大门口,神色不耐,几个仆役拖着竹筐,竹筐装满印着红字的寿饼,堆得高高的。   底下人群喧闹,不断推搡。皆因冯府老夫人过寿分寿饼。   白菁菁一下子呆愣在原地。   ☆、辛十四娘(八)   对了还有那个破庙。白菁菁顺着久远的几乎快遗忘的记忆,拔腿就跑。   风呼呼地从她两颊刮过,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完全忘记了她还有一身法力。她只记得凭着本能,跑啊跑,不断地奔跑。   她看到那颗白杨树了,大树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但是破庙却不是那座她曾呆过的破庙。   庙外的院子十分整洁,石子路也打扫得干干净净,大门紧紧关闭着。白菁菁停下脚步,顿时迟疑,踌躇不敢上前。   她终还是挪到门前,抬手砰砰敲了两声,没听到里面的动静。白菁菁刚准备再用力拍几下门,大门却吱呀一声打开了。她吓得立马缩回手。   一个小道士探出头来,上下打量了眼白菁菁,冷淡地说道:“你要找谁,我师父不在,出门去了。你过几天再来。”   说完不待白菁菁回答,哐的一声关上大门。白菁菁差点撞到大门上,讪讪地摸了下鼻子。   砰砰砰,她更用力地拍起了大门。   小道士刷得一声拉开大门,大怒:“又是你。我都说了师父不在。现在不接待客人。”   白菁菁连忙用身体抵住大门,讨好地笑道:“小师傅,你能让我进去看看吗?我以前在这个庙里住过。你就让我瞧一眼,我马上就走。不然我就一直敲门。”   小道士气鼓鼓地瞥了她一眼,让她进来:“看完马上离开这里。”   说完,鼻子里冷哼了一声。   白菁菁也不理他,一脚跨进门槛,径自逛了起来。   这座太上老君像原来是长这幅模样,大殿里也没有乱七八糟的杂草堆。窗明几净,香火旺盛,整个大殿保持地十分整洁干净。   她就是曾经睡在这个角落里。白菁菁站在一堵墙壁面前沉默不语。她转过头,依稀似乎看见邵士梅坐在篝火旁,缝补一件道士服。   他的脸上一如既往的平静没有波澜。火光不断闪烁,昏黄的光线在他脸上摇曳。他整个人像被涂上了一层温暖的色彩,又像是一根在烈日下被擦亮的火柴,泛发着淡紫色的光芒,温暖得缺乏真实感。   白菁菁忍不住伸出手,想要触碰这道光芒。它却啪得一声像泡沫般破碎,再寻不到踪影。一道光芒从窗台映射了下来,白菁菁不禁眯起眼睛。   “看够了没有,看完马上离开。”   身后传来一声不耐烦的呼喝声。   白菁菁一下子醒过神,不再留恋,慢慢退了出去。这里不是她曾经住过的破庙。那座破庙只存在二十年之后。   白菁菁呆呆地站在大白杨树下,许久没有动静。   “啊——”白菁菁突然被一股力量击倒,她痛苦地大叫了一声。   许久未曾出现熟悉的躁动感紧随而来,钻入白菁菁的骨髓里。   它变本加厉汹涌而来,在白菁菁身体里掀起一股惊涛骇浪。白菁菁感觉自己像一只被海浪拍打在岸上的小鱼,只能无力地挣扎。   “妖的身体很诚实。等你成年了,你的身体会告诉你一切。”辛十四娘说过的话不断回荡在白菁菁耳边。   难道她这是要成年了?她不是穿越到一个结界里面了吗?怎么回事?   白菁菁从怀里掏出玉佩,惊讶地发现玉佩的背面出现一道白色的裂缝,这是被她摔过留下的痕迹。白菁菁茫然了。   还未待她理出头绪,这股力量一下子又把她掀倒在地。手中的玉佩啪地摔了出去,掉落在地面上。   玉佩被摔裂,沿着白色的裂缝迅速碎成两半。   白菁菁痛苦地趴在地面上,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大白杨树逐渐透明,消失不见。她捂着胸口,艰难地回头,发现那座庙也没了影踪。   白菁菁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她忍不住紧闭上双眼,感觉被一股力量狠狠地拽到半空又用力地甩了出去。   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形在不断变换,来回在白狐与人类的样貌间切换。渐渐地白狐不再出现,只剩下凡人小姑娘的面貌。她的四肢开始拉长,身体出现曲线,面目轮廓也渐渐发生变化。   白菁菁强忍过这阵疼痛,感觉它慢慢消退了,她缓缓睁开双眼。   一张轮廓英挺的脸庞立刻映入她的眼帘。   白菁菁嘴中喃喃道:“师父。”   邵士梅脸色蓦地一僵,他突然背过身,“你先穿上衣服再说话吧。”   却说邵士梅眼见白菁菁突然在眼前消失,他身上的生剑明明有感应到白菁菁就在附近,然而他却找不到她。   他在原地搜寻了半晌,突然半空中掉落下一个物体。   物体周身的妖气十分浓重,邵士梅靠近一看发现是只白狐。她身形不断来回变换,突然出现白菁菁的面孔。邵士梅大惊,还待细看,白狐身上的变化却停止了。   一具四肢修长曲线优美的女人的身体,未着一缕突然出现在他眼前。   她缓缓睁开双眼,刹那间犹如万千星辉绽放光芒,流水般的声音幽幽响起:“师父。”   邵士梅惊讶地几乎站不住脚,一时无法维持脸上的平静,愣了半晌才意识到非礼勿视。   他朝白菁菁冷淡地丢出一句话:“你先穿上衣服再说话吧。”   他迅速地转过身,没有意识到一丝红晕悄悄爬上他的耳朵。   白菁菁低头一瞧,她身上光溜溜的,一件衣服都没穿,她一下子拔高嗓门,大叫了一声。   “啊——”   她被人看光了。不对,重点是她身体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难道这就是成年的标志。等等,她还没穿衣服。   意识到这一点,她一个意念调动法力,立刻幻化出一身白色衣裳,这是她身上白毛所化。以后这身衣服不用洗不用换,简直是居家旅行必备的好物件啊。   白菁菁顿时感觉到身体里涌动着一股澎湃的力量,淬炼着她全身的脉络。她一阵跃跃欲试,一穿好衣服就拿起地上的死剑,随手挽了个剑花。   “大胆妖孽,还不快快受死。”   白菁菁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大喝声。她猛地抬起头,眼前咻忽闪过一道残影。她近乎本能地举起剑挡在身前。一股猛烈的撞击从剑身一下子传到到白菁菁身上,她没稳住身形,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   来人一击未中,犹不甘心,唰地举剑又朝白菁菁刺过去。   白菁菁一个措手不及,左右支绌,她捉到空挡一瞧,这才看清楚来人竟然是清和道长。   邵士梅听到动静立刻转过身,看见来人是清和,他脸上腾起一股怒气,大喝道:“白菁菁你退开,我来清理门户。”   “你的对手在这。要清理门户,也要先经过我这一关。”画皮鬼王窈娘从天而降挡在邵士梅跟前,将他拦住。   “原来是你,王窈娘。清和,你竟真与白莲教勾结在一起。你对得起师父的养育之恩吗?”看到画皮鬼王窈娘,邵士梅大怒,咬牙切齿地质问清和道长。   “少废话。看招。”王窈娘一甩水袖,咻忽一声缠绕在邵士梅身上,将他紧紧捆住。邵士梅不再分神,手中利剑一挥,便朝王窈娘飞过去。他全身一个用劲,身上的白绫就化作了碎片。   生剑飞回到他手上,他举起剑朝王窈娘面上挑去。   白菁菁这里却并不顺利,她刚刚化形,虽然体内法力充盈,她却像个守着宝库的婴儿,只能空叹。   她勉强支撑着,与清和道长缠斗在一起,两人飞了出去,离开了邵士梅的视线,越来越远。邵士梅一个转头失去白菁菁的踪影,便急于脱身,王窈娘却缠着他不肯放手。   邵士梅收敛心神,气贯而出,腾起身形高高跃起,举剑当头朝王窈娘劈了下来。   “啊——”王窈娘口中发出一声撕破天际的惨叫声,轰然倒地,化成一地尘土,消散不见。   邵士梅不再多看,一点脚尖,飞身朝白菁菁消失的方向追过去。   白菁菁与清和缠斗不下,她渐渐愈感吃力。清和道长脸上突然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他跳出战斗圈,手中抛出一个纸人。   纸人化作玄机子的模样,举着剑朝白菁菁刺去。白菁菁不知道清和为何故弄玄虚,她一得到喘气的机会,便毫不留情地一剑刺过纸人的胸膛。   纸人轰然倒地,温暖的鲜血溅到了白菁菁脸上。白菁菁抹了把脸,手上十分滑腻,她一时呆愣住了,纸人怎么会流血。   她抬起头,看见邵士梅表情怔松地站在不远处,愣愣地盯着地上的尸体。   “师父。”白菁菁朝邵士梅喊了一声。   “师父——”邵士梅的声音也同时响起了,但是他呼唤的人却是瘫软在地上的尸体。   “师父,那是纸人。你别中了清和的圈套。”白菁菁瞧邵士梅神色不对劲,连忙高声解释。   邵士梅的师父,不是玄机子吗?难道刚刚这纸人是化作玄机子的模样。清和道长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这个奸诈的小人,叛徒。   白菁菁一想明白,立刻嚷道:“师父,这是清和这个叛徒的圈套,你别中计了。”   邵士梅双眼蓦地一寒,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清和道长。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百病缠身啊。十月份咋事情这么多。(┬_┬) 新坑已经开拉,傲慢与偏见的同人,《赫斯特夫人的逆袭》,小伙伴们喜欢的可以提前收藏一个。11月份就要开坑拉,现在正在存稿。作者菌坑品优良,放心入坑吧。   ☆、辛十四娘(九)   清和道长脸上浮现一个讽刺的笑容:“小师弟,你说我忘恩负义,我看你也不逞多让。竟然眼睁睁看着玄机子死在自己面前,无动于衷。我是加入了白莲教,你自己却和狐妖纠缠不清。我看你干脆一起和我加入白莲教,我禀报教主,赏给你个长老当当。”   “你这个小人,在胡说八道什么?还不束手就擒。”白菁菁对清和道长恨得咬牙切齿。   “被我说中心事,恼羞成怒了。你这狐妖不知廉耻,竟敢纠缠小师弟。你可知道他是一心修道之人,你不怕毁了他的道心。”清和瞟了一眼白菁菁,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   白菁菁脸上青白交错,气得七窍生烟,像只炸了毛的猫。   她恨恨地跺了下脚,怒骂了一声:“你这个臭不要脸的道士,看本姑娘怎么收拾你。”她将手上的剑甩到一边,飞身直接扑了过去。   白菁菁借着这股气,竟与清和道长斗得不相上下。   邵士梅看了眼地上的尸体,手上一挥,那尸体就变回纸人,一下子燃烧了起来,化作一堆灰烬。   他看了眼场中激烈缠斗的二人,默默站在一旁掠阵。此刻他的心中升腾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场中的清和道长又开始大声叫嚷道:“小师弟,你就这样眼睁睁看着狐妖放肆。玄机子是怎么教导你的,你竟然助纣为虐。看来,他躺在地下都不得安生。”   “住口,你没有资格再提起师父。”邵士梅寒着一张脸,声音冷若冰霜。   “你没资格教训我。玄机子就是活到今天,肯定也会被你活活气死。你要有本事就把这狐妖杀了,不然你就和我一样,我们谁也别瞧不起谁。”清和道长哈哈大笑起来,眼中闪过恶毒的光芒。   “你这个疯子。”白菁菁愤恨地大叫了一声。   “白菁菁你闪到一边,我亲自来对付他。清理门户是我这个掌门的责任。”邵士梅看了白菁菁一眼,示意她让开。   白菁菁忍下心中的怒火,跳出战场,将清和道长交给了邵士梅。   邵士梅看着清和冷冷地说道:“受死吧。”   清和二话不多,抢先攻了过去,手上却将一个纸人朝邵士梅丢了过去。   纸人化作一个妩媚的女子俏生生地站立着。   赫然是一个浑身不着片缕,长得和白菁菁一模一样的女子。白菁菁呆立在一旁,满面愕然,羞愤地大叫了一声。   那女人迈着细腻光滑的长腿,几步来到邵士梅面前。她全身软若无骨,如一条水蛇般妖娆着身子欺身而上,缠到邵士梅身上。   邵士梅一个愣神,竟被她勾住了脖子。他的脸刷白。   “师父——”白菁菁满脸通红,羞愤地高声喝叫。   邵士梅猛地醒过神,一把推开了她,紧紧掐住了她的脖颈。   她脸色痛苦,眼睛直直盯着邵士梅,嘴中却发生咿咿呀呀娇弱的喘息声。邵士梅忍不住偏开头,手上的力量一收,那女人身上立刻冒出熊熊的烈火。   她发出痛苦的嚎叫声,跪趴在地上,不停地打滚。她身上的烈火却越来越盛,一下子将她全部覆盖起来。   白菁菁怔怔地看着在烈火中挣扎的女人,她全身汗毛倒竖,仿佛这把火是烧在她自己身上。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邵士梅,算你够狠。白菁菁,你是狐妖,天生就属于白莲教。白莲教随时都欢迎你的加入。元淳也在等你。”清和说完这些话,趁众人愣神之际,一个闪身消失不见。   白菁菁愣在原地,呆呆看着邵士梅。   邵士梅却一下子无法直视她那张脸,他微微偏过头,转身往回走。   白菁菁怔怔地低声喊道:“师父。”   邵士梅好似没有听见,没有丝毫反应,继续前行。   白菁菁手足无措地看着他的背影,一下子慌乱起来,师父这是在嫌弃她吗?   邵士梅走了几步,没有听到身后的动静。他顿了下,闷闷地说:“快跟上。”   白菁菁如蒙大赦,也顾不得邵士梅看不见,点头如捣蒜,连忙追过去。   随后,白菁菁挑挑拣拣将有关狐妖的事情向邵士梅交待了一番。邵士梅听完她的解释,沉吟了许久,都不曾说话。白菁菁忐忑不安地盯着他的脸,可惜什么也没看出来。   “我也弄不清楚怎么回事,突然就跑回了二十多年前,还遇见了辛十四娘。我身上的玉佩也碎成两半了。”白菁菁掏出怀中的玉佩,眼神灼灼地盯着邵士梅。   邵士梅微微移开视线,眼神瞟了一眼她手上的玉佩,伸手接了过来,“你说辛十四娘告诉你,这玉佩上镌刻了一道阵法?”   白菁菁连忙点头称是。   “这玉佩里封印了一道结界,遇到合适的时机就会被触发。玉佩摔碎了,结界自然也就消失了。你以为自己在结界里呆了很长时间,实际不过一瞬。”邵士梅将玉佩还给白菁菁,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似乎有话要问。   白菁菁狐疑地瞪大了双眼,忽闪着一双妩媚的桃花眼,眼神真挚地望着邵士梅。   邵士梅却觉得眼前的人十分陌生,他怎么也没办法将她与白菁菁当做同一个人。   “师父,你不喜欢我是一只狐妖?你不是说过妖和人是没有分别的吗?”白菁菁神情低落地问道。   “你还准备跟着我吗?我不是你师父,当初这不过是权宜之计。”邵士梅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突然问起另一件事。   他继续说道:“你现在既然知道自己的来历,那就不必再跟着我了。”他始终疑心白菁菁当初为何突然出现在他身边,又故意引着他以为她是从异界来的灵魂。如果她是狐妖,那一切就都对上号了。   白菁菁愣愣地张大了嘴巴,喉咙一下子被堵住了。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知道‘庄生晓梦’这个地方在哪里吗?”过了好半晌她才低声问道。   “没有这个地方。”   白菁菁惊讶地看着邵士梅,“当初师父不是说过,悬门的典籍里有记载吗?”   “那是假的。还有以后不要再叫我师父了。我没有这个资格。你走吧。”邵士梅冷冷地说完,转身背对着白菁菁。   白菁菁瞬间被击倒了,她拼命瞪大了双眼,用力地瞪着他的背影,希望他能回过头,像往常一样朝她笑一笑。   然而他没有回头。   她紧紧咬着嘴唇,一动不动僵立在原地。她喉咙里发出哽咽的声音,眼泪扑簌扑簌地涌出眼眶。她怎么也办法控制自己张开嘴说话,她怕一开口,就会忍不住嚎啕大哭。这是她的一个小毛病,每当哭泣的时候,总是哽咽地说不出话。有很多话堵在喉咙口,她想辩解,她想朝邵士梅大喊几声,但是她发不出声音。她试图冷静下来,停止哭泣,但是眼泪总是刚擦完就又流下来。   当时初来乍到,天真的她、蠢钝的她,可以毫无顾忌地缠着邵士梅不放,硬逼邵士梅收她为徒,但是这几年的经历已经彻底改变了她。她知道哀求是没有用的,那是弱者的行为。她强忍着不发出声音,看着邵士梅僵直的背影,慢慢后退了几步。她含着热泪抬手轻轻一挥,整个人就轻飘飘地如一根羽毛飞走了,消失不见。   邵士梅浑身僵硬着,直到听不见身后微弱的哽咽声,他才慢慢回过身。白菁菁确实已经走了。   这不是他所希望的吗?为何他并不觉得欢喜。邵士梅神色复杂地呆立在原地,过了许久才离开。   白菁菁跌跌撞撞地离开,她漫无目的地四处乱走,从天黑走到天亮,又从天亮走到天黑,一直到她精疲力尽,再也走不动了。   她一时不知该往何处去。四周是幽幽深深的树丛,伸手不见五指。细细碎碎的窸窣声从四面八方汇集在她耳边。隐隐约约响起狼群的嚎叫声。以前的她肯定会觉得很害怕。   她跌坐在地,茫然地环顾四周。心里面只觉得空荡荡的,回家的希望破灭了,邵士梅冷淡的态度也深深伤害到她。她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是回想到当初的自己,有些羞愧和恼怒。静下心来想一想,其实都是她一厢情愿,从一开始邵士梅就没相信过她,把她带在身边只是因为怀疑她,不确认她的身份,一旦知道她是白狐的来历,他便毫不留情地让自己离开。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白菁菁自嘲地笑了下,起码他没有当场把她当做妖精砍了,也算是对她仁至义尽,看在彼此的情分上。   耳边突然听到树枝被踩断的声音。   她猛地转头,环顾四周,“是谁在那里?”   一个红衣男子慢慢地现出身形,朝白菁菁温柔地说道:“别难过了,跟我一起回白莲教吧。你要是不喜欢那里,我就带你回百花谷。”   ☆、丑狐与恒娘(一)   白菁菁转过身,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我?”   元淳犹豫地往前走了几步,站到她跟前,想要安慰她,嘴中反而说出不切时宜的话:“我以前就告诫过你,邵士梅惯会虚情假意,正道人士个个都是道貌岸然之类。你一直不肯听。我——”   “你不要再说了。”未等他说完,白菁菁便恼怒地打断了他的话。   她挺直腰身,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低着头说道:“我很感激你的用心,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走吧,不要再跟着我。”   说完,她提起脚步急急地飞走。她不敢和元淳说话,也不敢再继续呆下去,她怕自己又会变得脆弱,然后继续陷入软弱的漩涡,重蹈覆辙。   她不可以再妄图事事依赖他人。她只是她自己,她也只有她自己。她不想再当一个长不大的孩子,闭着眼睛,不肯去面对这个世界。如果再也回不了家,也许她应该试着去接纳这个世界。   老远看到一座城池,但此时夜幕将沉。白菁菁转头一想,返身又拐回树林里。林子里并不吓人,如今她与野兽呆在一起反而更安全。   她升起篝火,坐在火光旁。明亮温暖的火,似乎一点一点驱散她心底的寒冷。白菁菁蜷起腿抱着膝盖,默默盯着跳跃的火苗出神。   如今她玉佩碎了,整个人变了个模样,这大概就是辛十四娘所说的成年吧。原本想去找花姑子帮忙,现在看来也不需要了。白菁菁苦笑地想着,一时也无法决定以后的生活应该怎么过。   “你肚子饿了吧,我抓了只鸡,刚好可以烤来吃。”元淳手上提着只鸡,突然出现在白菁菁面前。   白菁菁被他的突然出现唬了一跳,她板着一张粉脸瞪了他一眼,没好气说道:“不是让你别跟着我啦。你怎么又出现了。”   “你肚子不饿吗?那我只好烤了自己吃啦。”元淳不管别扭的白菁菁,手脚利落地把整只鸡架在火上烤起来。   白菁菁把屁股挪远,偏过头故意不去看他。   不一会传来一股鸡肉的香味。白菁菁忍不住嗅了两下鼻子。身后传来元淳的声音。   “啊,看来快烤熟了,再加点调料,撒点盐和孜然。恩,好香啊。”元淳一边转动着烤架,一边故意高声朝白菁菁的方向喊着。   白菁菁高高支起耳朵,肚子应景般地咕噜叫了一声,她脸刷得通红,连忙抱住肚子,暗骂自己不争气。   “好吃,太好吃了。”元淳一边大口撕咬手中的鸡肉,一边故意发出很大的声音。   白菁菁心里泪流成河,这个该死的元淳,她努力捂住耳朵不去听他的声音,鸡肉的香味却一直往她鼻子里钻。她眼前仿佛出现一只油光闪闪、金澄澄的烤鸡,再涂点蜜汁,又香又甜好诱人。   “喏,给你烤的。吃吧。”元淳突然出现在白菁菁身前,把烤好的鸡递到她面前。   白菁菁抬起头,脸色讪讪地接了过去:“你刚刚不是把它吃光了吗?”   “傻瓜,看你还嘴硬,都流口水了。”元淳嘻嘻地笑了起来。   白菁菁大惊失色,赶紧摸了下嘴角,发现被骗了,再一抬头,发现元淳不见了。她气急败坏地大吼了一声:“元淳,你给我滚回来。”   不过元淳早就在白菁菁低头的时候,就不见了踪影,不知道躲到哪里去。   白菁菁恨恨地大叫了几声,咬牙切齿地用力咬了一口烤鸡,突然一个人失笑了起来。她原本难过的心情似乎一下子消散了许多。   填饱肚子之后,她终于平静了下来。她挪开火堆,在被烤得暖烘烘的地面上铺了一层厚厚的树叶,然后小心躺在上面,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进入了梦乡。   元淳一直等她睡熟了,才悄悄从黑暗中走出来,静静蹲在她身旁盯着她的睡颜发呆。   原来白菁菁成年后是长成这幅模样啊,狐妖族果然没有长得丑的人。不过白菁菁却不是个中翘楚,算不得倾国倾城的绝色佳人。元淳这么想着,脸上却乐开了花。心中暗忖道:这样才好,没人注意她,他就可以把她偷偷藏起来。   他盯着白菁菁的嘴唇挪不开眼睛。她紧闭着双眼,口中却喃喃个不停,粉嫩的小嘴上下微微龛动着,犹如两片娇艳的玫瑰花瓣。   元淳忍不住俯下身,一口含住白菁菁的嘴唇。好似怕惊醒白菁菁,他只是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她的唇瓣。好柔软的感觉。一股酥酥麻麻的躁动爬上他的心头。   元淳猛地一愣,脸色唰地通红,连耳朵根都红了一片。他突然站起身,头也不回地钻进树林里,火急火燎地好似被烧着了屁股。   他消失不久后,白菁菁缓缓地睁开双眼,伸手愣愣地摸了下自己的嘴唇。突然像被火烫伤一般,她猛地缩回手臂,紧紧闭上了双眼。她拼命在心里催眠自己,她肯定是在做梦,快点睡过去,睡过去,明天早上醒过来就好了。   天啊,她竟然梦见元淳偷偷吻了她。   她这是欲求不满么!   清晨,白菁菁沐浴着明亮的光线,在喧闹的树林里醒过来。叽叽喳喳的鸟儿一早就开始唤醒这片森林。各种虫蛙蝉鸣也紧跟着响起来。   白菁菁在演奏家们卖力的演奏下,缓缓睁开眼睛。她微微一动,一只五彩斑斓地蝴蝶就从她身上飞了起来,再一抬眼,一只蓝色的雀鸟从树梢飞过。   白菁菁凝望着高远的天空,宁静好似没有波澜,轻薄的白云缓缓流淌着。她深深呼出一口浊气。今天又是新的一天。   白菁菁站在昨晚来过的城墙下,这才看清楚,城门上写的是长沙两个字。她心里疑惑了下,她怎么走到长沙来了。看来她得好好适应下妖怪的生活了。   她将自己隐身起来,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城门。看着排在她身后长长的进城队伍,她心里不禁乐了起来,看来当一个妖怪也不赖啊。   “哪来的土包子。没见过世面。”   白菁菁正兴奋地乐不可支,耳边却传来一声冷哼。   她转头四处看了眼,瞥见斜对面站着个衣着华丽的女子。她长得面目黝黑,笑起来一副尖酸刻薄的模样。   白菁菁自觉没人看得见她,她也不觉得这女子是在说她,继续迈开脚步,大摇大摆地从那女子面前走过。   那黑脸女子见白菁菁竟然不搭理她,气得双眼一竖,伸手拦在白菁菁跟前。   “哟,还是个傻子,听不懂人话啊。”   白菁菁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就见那黑脸女子朝她丢过来一个白眼。   白菁菁伸手指着自己:“你在和我说话?你看的见我?”   那黑脸女子一下子乐开怀:“哎哟,我说是傻子,还真是。”   还没笑完,她突然又变了脸色,狠狠瞪了白菁菁一眼:“仗着自己长得好看,就敢狐眼看人低。呸,我杜十娘最恨你这种人了。今天,老娘心情好放过你,小心下次别让我碰见,要你小命。”说完她鼻子里冷哼一声,一扭身消失不见。   白菁菁这才恍然大悟,那黑脸女子也是只妖精啊。还是只脑子坏了的妖精。这妖精是不是也要学杜十娘,怒砸百宝箱。白菁菁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再去理这个小插曲,继续走自己的路。   “你别理那只丑狐狸,她惯会攀高踩低,没脸没皮的人说的就是她。”   白菁菁被这个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   眼前的女子瞧着三十来岁,面目平淡,一笑起来却整个人都在放光。看得出来她平日十分爱笑,她双眼灼灼地看着白菁菁,嘴角还挂着温柔的笑意。   白菁菁盯着她看了半晌,这女子脸色未变,含笑任凭她打量。   白菁菁犹豫地问道:“你说刚刚那女子是狐狸,你也是吗?”   那女子走到白菁菁跟前,拉着她的手,语气轻快地说道:“别怕,我们都是同族的人。你可以唤我恒娘。你是第一次来长沙吗?”   白菁菁被她拉着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她嘴唇龛动了两下,朝恒娘点了点头。   恒娘又笑了起来:“你别被那只丑狐狸吓到了,其实她人不坏,就是嘴上不好听。你别放在心上。你一看就是刚刚涉世的小姑娘,是不是刚成年?”恒娘说着,笑眯眯地上下打量白菁菁。   白菁菁忍不住一缩肩膀,犹豫着不敢继续往前走。   恒娘见白菁菁没跟上了,转头哎呦一声跺了下脚,刷地又闪到白菁菁跟前:“我是不是吓到你了,哈哈,你真可爱。”说着她抬手从白菁菁脸颊边拂过,将她散落的一根头发别道耳后。   白菁菁惊得后退了几步。   恒娘看着她这幅害怕的模样,捧着肚子笑得花枝乱颤,整个人刹那间如花般盛开,好似一朵幽香的夜来香,香甜醉人。   白菁菁一时看迷了眼。   ☆、丑狐与恒娘(二)   恒娘扑哧一声又被白菁菁逗笑了,好半天才开口继续说道:“妹妹,我托大唤你一声妹妹,你不介意吧。我家相公姓狄,在城内开了家绸缎铺。你可有地方落脚?相见不如巧遇,你若无处可去,便到我家中暂住。”   白菁菁见她面色真诚,不似作伪,转念一想她确实无处可去,便点头答应了。   “我名唤白菁菁,祖籍——,我是从广平县来的。”   恒娘欢喜地与她相携回到狄家。   青瓦石的小巷子里,鳞次栉比的商铺一溜排开。狄家的绸缎铺店面不大,就挤挤挨挨在左右两旁的店铺之中。走进后院却豁然开朗,视野十分开阔。长廊水榭假山层层叠嶂,看得出狄家家境十分殷实。   恒娘领着白菁菁在花厅坐下,还未坐稳,丫鬟的茶水还未送来,便有仆役回报说邻居的朱氏来访。   白菁菁听闻有客来访,连忙起身要准备退下。   恒娘却拦住她:“无妨,我与朱氏十分相熟,如姐妹一般。你也是我新认的妹妹,今日介绍你们二人认识。”   白菁菁不禁好奇了起来,朱氏竟是何人,能让恒娘认作姐妹。   不一会儿,一个面目秀雅的女子款款而来。她走到近前抬起头,白菁菁便一眼看到她紧皱的眉头。她眼中不时闪过一丝戾气,平白破坏了这幅标致的面容。   她眼神一转看到白菁菁,疑惑地问道:“恒娘,你家中有客人?”   恒娘微笑道:“这是我远房的表妹,白菁菁。她今日刚来长沙,我便接她到家中小住。”   白菁菁一声不吭,默认了恒娘的说法。见朱氏转头对她微笑,她也连忙回应,扯出一个笑脸。   朱氏打趣道:“恒娘,你表妹长得可比你标致啊。”   恒娘捂嘴笑道:“你可别损我了。我族里有个姐妹,相貌还不如我呢,整日里怨气冲天,一家子人都被她搞得乌烟瘴气。不说了,你今日怎有闲空?”   朱氏踌躇了一会,苦笑道:“我与恒娘相识已久,我也不怕暴露家丑。我与夫君少年夫妻,感情一直很好。一年前他却纳了个婢女为妾。这个小妾名唤宝带,我自认相貌不比平常人差,这宝带姿色远逊于我,却夺得夫君的宠爱。我百思不得其解,只能说男子都是喜欢妾胜过妻。我时常想我是不是也要做个妾侍,才能讨得夫君宠爱。我吵也吵过,闹也闹过了,如今彼此间却越发不堪。夫君仿佛连多看我一眼,都觉得无法忍受。”   朱氏说到最后,竟抹起了眼泪。还未等人劝诫,她又自己停了下来,继续说道:“我本来也认命了。我也有了子女,今后好好将他们抚养成人,也是我的依靠。不想,我竟有缘认识了恒娘。”   恒娘含笑道:“你家从京都搬到此处也有半年了吧。你我相识也大半年了。”   朱氏微微点头:“我见了你家的小妾,亦是容貌不俗。不瞒你说,我私底下想着恒娘你容貌远逊那小妾,你家相公肯定十分宠爱那小妾。不想,事实竟是截然相反。狄相公独独宠爱你一人,那妾侍如同虚设。我这才知道男子竟也有不喜欢小妾的。”   朱氏说到这,说出了她的疑惑。停了半晌,她欲言又止了一番,终于为难地开口说道:“为何狄相公与我家相公相差如此之远?若为相貌,我亦胜过恒娘。若不为相貌,恒娘亦不年轻。我在家冥思苦想,始终不得其解。我今日上门就是特地向恒娘讨教,你可懂法术竟能拴住男子的心,你能否教我?”   说完这番话,朱氏如释重负,眼神灼热地盯着恒娘。   白菁菁在一旁默默听着,心中暗叹,古往今来,男女之事真是一直未变。现代的女人想出各种计谋斗小三,古代的女子也有同样的烦恼。小妾基本都算标配,家境稍微殷实的人家都要纳几个小妾,免得脱离了潮流时尚。   男人的劣根性,喜新厌旧,唯一不变的是永远喜欢十八岁的少女。   恒娘性情十分开朗活泼,不想家中竟也有一个小妾。听了朱氏一番哭诉,白菁菁心里已经有了个大概的底细,她转头同样好奇地盯着恒娘,等待恒娘的回答。   恒娘一脸坦然任她们二人打量,慢悠悠地端起茶盏,轻轻捏着杯盖一下一下刮着杯沿。   “这对待男人,就像喝这杯热茶,心急不得。”   她转头,一双妙目含笑望着朱氏:“你回去先静静心,不去干涉朱相公的行动,也不要搭理他。小妾的事你也不要插手。你若能做到这些,坚持一个月,到时你再来找我。”   朱氏大惑不解地看着她:“这么做有用吗?难道我要看着那小贱人痴缠我相公?”朱氏一说到家中的妾侍宝带,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恨意。   恒娘放下茶盏:“你看,你又这样了。你恨宝带恨得牙痒痒,有何用。症结在你相公身上,不在宝带。你若做不到,便不要再求什么法术了,你学不来的。”   朱氏连忙哀求道:“恒娘,我一定按照你说的去做。一个月后我再上门找你,你一定要教我迷住男人的法术。”   “孺子可教也。”恒娘微笑地送走了朱氏。不过瞧那朱氏神情间似乎仍忐忑不安,并没有解除疑虑。   恒娘转头看见白菁菁一脸疑惑,朝她招手,带着她去了花园。   恒娘挽着她的胳膊,慢悠悠地在花园中散步。一步一个脚印,置身亭台水榭之中,白菁菁也慢慢松开心神,一颗烦乱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你是不是也觉得疑惑,我为何让朱氏远离她相公?”   白菁菁以为恒娘不会再提起这个话题了,她闻言点了点头:“男人变了心,怎么拉得回来。最好的结果就是像朱氏原来想的,守着自己的孩子。即使是个烈女子,也只能选择和离这条路。他若无心我便休。”   恒娘伸出手指用力戳了下白菁菁的额头,白菁菁并不觉得自己说错了,她有点不服气地紧紧闭上嘴巴。   恒娘扑哧笑了一声:“你这个傻瓜,男女之事哪有这么简单,是非曲直难道只有这两种答案吗?你真是白长了这副相貌,我看你的脑子也不比杜十娘清醒。你俩真是坠了我们狐妖一族的名声。”   她将白菁菁数落了一番,这才开口解释:“朱氏与她相公日渐疏远,这其中也有她自己一半的功劳,不能全怨朱相公。她因朱相公亲近宝带,便怒气冲天失去了理智,对朱相公心生怨气,对宝带非打即骂。她如此这般,日日与朱相公吵闹,朱相公自然疏远她,反而对宝带心生怜惜。这便是朱氏不聪明的地方。她没有意识到朱相公已经不是从前的朱相公,宝带进朱家门的那一天,朱氏就应该改变自己的位置了。但在她心里,她还是以为她与朱相公少年夫妻,情分非同寻常。”   恒娘喟叹了一声:“其实朱氏并没有错,不过是她投入的感情太多了,而朱相公并不需要这些。为情所惑,所以蒙蔽了她的双眼。”   白菁菁慢慢缓和下脸色,没错,在现代那些被小三破坏的家庭多半也是类似的情况。大老婆到最后往往变得面目可憎,而小三反而在男人心中占据了制高点。不管社会舆论怎么谴责他们,但是男人的心说变就变,又有什么办法。连法律最多只是能剥夺他的财产,这还是好的结果。若是原配再不济事一点,被男人扫地出门的也大有人在。只看这男人有多狠心,又有多渣。   其实她也懂恒娘的意思,只是靠各种手段挽救回来的感情,还能那么纯粹吗?爱情和婚姻真是女人永远的课题。   恒娘看白菁菁陷入沉思,又继续说道:“朱氏整日从早到晚絮絮叨叨,结果为丛驱雀、为渊驱鱼,生生将朱相公推到了宝带的怀中。她若要拉回朱相公的心,就得改变处世之道。男女之事,犹如弈棋。摆兵布阵、攻城略地,彼此使出浑身解数各出其招。兵行诡道,兵无常形。朱氏就是忘记了眼下的形势早已变换,她还用老一套的战术,自然被敌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白菁菁低声反驳了句:“若是要这般算计,那就是得到男人的心,有什么意义?”   “说你傻,你还真傻。你去问问妲己,她所作所为有意义吗?你要记住情爱并不是狐妖一族的全部,这世上远有比这更重要的东西。我们既然能从万物中脱颖而出,历经千辛万苦化作人形,怎能不领略这大好河山。情爱固然美好,但也要你懂得享受的技巧,不然反受其累。傻妹妹,我看你还是个懵懂的痴儿啊。你跟着姐姐,我好好教你几招御男之术。”   说完这番话,恒娘伸手刮了下白菁菁的鼻子,咯咯笑了起来。   白菁菁脸刷得通红,一脸羞恼。她这是被人调戏了么?   ☆、丑狐与恒娘(三)   邵士梅与白菁菁分别之后,便一心想找到大师兄清和道长,拿回他手上的悬门宝物灭剑。待南京诸事一了,他便上路了。   清和却突然隐匿了起来,邵士梅一时失去了他的踪迹。清和道长一见事败,便躲回了白莲教总坛。但此时他的境况却并不太妙。   他与王窈娘联合,私下截杀邵士梅,不想不仅未能将邵士梅拿下,反让王窈娘丢了性命。徐鸿儒不禁大发雷霆。   “你这个蠢货,我让你去截杀邵士梅了吗?”徐鸿儒袖子一甩,一杯还冒着热气的茶水当头浇到清和道长脸上。   他面目狰狞,阴狠狠地吼道:“没这个本事就别揽瓷器活。”   清和道长跪在堂下,颓丧着脑袋,缩着肩膀瑟瑟发抖。元淳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眼,一声不吭。徐鸿儒转头瞟了他一眼,眼中狠戾未消:“元淳,你虽说不再是陕西分坛主,但这清和与王窈娘仍是你的手下。你为何放纵他们肆意乱来?”   元淳低垂着头上前一步:“属下未意料到他们竟敢肆意妄为。若属下接到消息,肯定会阻拦他们的。”   徐鸿儒鼻子冷哼了一声。   “京都有一只老狐狸屡次不听召唤,你替我除了他。你速去速回,别让我发现你因为同族情谊手下留情。如今这些妖怪见我从陕西败退,一个个胆子都肥了起来。你务必将杜元白的尸体带来见我,我要挂在城头,煞煞这班墙头草的威风。”   元淳心下一寒,面上不动声色,应了喏便退出议事厅。   一陷入白莲教就再也脱身不得。元淳早已有了这个觉悟。除了元媛,没有人值得他手下留情。他情不自禁摸了下嘴唇上的触感,软糯香甜的气息似乎还萦绕在心头。他微微出神。   邵士梅的消息是他故意透露给清和道长,能借此铲除王窈娘的威胁,便达到他原本的目的。他现在应该高兴才对。不知为何,他心中始终有一个角落被阴影笼罩着。   元淳动身去了京都,元媛被留在白莲教中。莲花公主让元淳放心离去,她会好好照看元媛的。元媛也是她的小妹妹。   自从来到白莲教总坛,元淳总是早出晚归,兄妹俩聚少离多。听说元淳又要去京都一段时日,元媛心里有点不高兴了,面上便带出来几分。   莲花公主心下了然,但她性情贞静,素来不擅与孩子相处,也说不出劝慰的话。只好打发宫女端来一些甜点又让宫女陪元媛玩耍。元媛却有些别扭起来,耍了小脾气,把自己关在房间不肯出来。   莲花公主不禁有些尴尬,元淳才将妹妹交给她照顾,元媛便闹了脾气。她想着小孩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既然元媛想一个人静静,那就让她自己想通吧。莲花公主命宫女们不要去打扰元媛,等她想通了自然会出来。   晚上的时候元媛还拴着门不肯出来。宫女回禀了莲花公主,她长叹了一声,便让宫女们别去打扰。翌日清晨,莲花公主不放心,命人去开门。   床上的被子窝成一团,元媛把自己裹在被子里,面对着墙壁。听见莲花公主进门,她也没有动弹。   莲花公主走到床前,温柔地问道:“你有不开心的,可以告诉姐姐。你哥哥出门了,还有我陪着你。”   床上静悄悄的,没有动静。莲花公主心下狐疑,伸手拍了下窝成一团的锦被。   被子却一下子凹陷了下去,莲花公主立刻察觉到不对劲。她猛地把锦被掀开,被子里空荡荡地,一根白色的狐狸毛飘落了下来。   莲花公主的表情一下子怔住了,这元媛只怕是用这根狐狸毛化作自己的模样,骗过了宫女的眼睛。她大惊失色,连忙命左右的人出城搜索。   将莲花公主戏耍一番的元媛,此刻已经大摇大摆地走出了白莲教总坛的地界。她转念一想,便打算去找白菁菁。   一想到这,她就气得皱紧了鼻头。哥哥还想骗她,明明他自己都偷偷跑去见白菁菁,却告诉她他不知道白菁菁的下落。   元媛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她可不是那么好骗的,白姐姐现在就在长沙城。既然白姐姐不方便来白莲教,那就换她去长沙找她好了。所以元淳前脚一离开,元媛立刻就假装心情不好,把自己锁在房里,后脚就跟着出城了。   元媛如此精心准备,莲花公主派出搜寻的人自然找不到她的踪迹。莲花公主接到属下的回报,心下不安,又不敢即刻传书元淳,怕耽误了他的事情,反让他陷入困境。他此次去京都截杀杜元白并不是一件易事,一着不慎便可能丢掉性命。莲花公主左右寻思,只能继续加派人手,撒开网四处寻找元媛。   元媛哪管莲花公主这厢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她仗着自己化形后法力猛进,有些飘飘然了,一心想去长沙城找白菁菁,这才胆大妄为独自上路。   初生牛犊不怕虎,她这一路竟真有惊无险来到了长沙城。她意外撞见了杜十娘。   杜十娘正扯着一位白面书生不放,她哭哭啼啼地抹着眼泪。   “公子,你将奴家撞倒了,还将我扶起。你拉了我的手,我们有了肌肤之亲,你必须带我回家。”   那白面书生面上大怒,一把将杜十娘推搡在地上,指着她的鼻子大骂:“也不看看自己长得一副又黑又丑的模样,还想和我一起回家。”他骂完犹不甘心,呸地吐了唾沫,怒气冲冲地转身飞快离去。   杜十娘一脸清白交错,转眼看到愣在一旁的元媛,脸色讪讪。她突然又凶狠地瞪了元媛一眼:“看什么看,就你个毛还没长齐的小狐狸也敢来看我的笑话。”   元媛本不想插手,只是觉得有趣。现在无故被人教训,她自然不服气,立刻反驳道:“有你这么勾引人的吗,你白长了一个脑袋啊。这书生衣裳洗得发白,天气这么冷还只穿一件单袍,一看就是个穷酸的。你想用美□□惑他,也不怕被人笑掉大牙。对付这种人,要用金钱。”   元媛鼻子一哼,不再理杜十娘,转身趾高气扬地离开。   杜十娘连忙拉住她:“好妹妹,你和我说说怎么用钱迷住那书生。”   元媛不屑地瞥了她一眼:“那你求我啊,看我心情好我就告诉你。”   杜十娘肚子里暗恨地偷偷骂了一声,这小兔崽子。   她脸上堆满笑容,笑得跟朵菊花似得:“哎呦,好妹妹,我们这什么交情啊。妹妹你就看姐姐这么被凡人欺负。这些臭男人没一个好货。”   “没一个好货,你还巴着人家干嘛。”元媛毫不留情地一下子戳穿她。   杜十娘咬牙切齿地含笑道:“妹妹你还小,不知道男人的妙处,要不要姐姐我带你去开开眼界。”   元媛面上一红,嘴上却倔强道:“你还想不想知道我说的办法啊。”   “我想知道,你快点告诉我。”   元媛余光瞟了她一眼:“你附耳过来。”   两人挨在一起嘀嘀咕咕了一阵,杜十娘很快笑得合不拢嘴,连连点头。   “没想到你小小年纪,懂得还蛮多的嘛。待你成年后,那还了得,肯定能迷死一大堆臭男人。”   元媛板着小脸,却抑制不住高高翘起的嘴角。“走吧,我们一起去看看这办法管不管用。”   两人相视一笑,尾随着刚刚离去的书生,去了他家中。   这白面书生姓穆,家中只有几间茅草屋。杜十娘与元媛一看,便知这穆生家境果然如先前猜测那般十分贫寒。   穆生回到家中,便低头独自一人闷坐。他想起刚刚纠缠自己的女子,心中不禁一阵恶寒。   他的妻子从屋里走出来,满面愁苦地问道:“家中米缸空了,怎么办?穆郎今天出去了一天,可有找到能挣钱的营生?”   穆生脸色一青,摇了摇头。   他的妻子喟叹了一声:“我去山上挖些野菜吧。”穆生的妻子离开了,穆生独自一人越发苦闷了起来。他眉头紧皱,一语不发地出神。   杜十娘这才脚步轻盈地走到他跟前,温柔地问道:“你穿得这般单薄,不冷吗?”   穆生大惊失色:“你怎么跑到我家来了,赶紧走,我家很穷的,你别赖着我。”   杜十娘连忙按住他:“我是个狐仙,我看你过得如此困苦,特意来帮助你的。”   穆生狐疑地上下打量杜十娘。杜十娘从怀里拿出一锭元宝摆放在桌上,继续说道:“你若答应与我同床共枕,我就将这元宝赠予你。你与我相好,就不用再忧愁贫苦之事。”   穆生看着亮闪闪的元宝,眼神大骇,随即慢慢缓和了脸色,只是双眼仍盯着元宝不放,嘴中喃喃道:“只有一锭元宝也没有用。元宝用完了,我家还是会继续穷苦。”   杜十娘一看他上钩,心下大喜,嘴上哄他道:“你若一直与我相好,我还有无数的元宝,都能赠予你。你家便再也不用受苦。”   穆生面上不断闪现挣扎的神色。   ☆、丑狐与恒娘(四)   穆生果然将杜十娘留在了家中,一夜春宵,被翻红浪。杜十娘等到第二日天明时才离开穆家。   杜十娘嫌弃穆家房屋简陋,离开时她还叮嘱穆生用那锭元宝买些被褥添置家具。穆生自然是点头答应。   杜十娘前脚刚走,穆氏就进了屋。昨天的动静她自然也是听到了,穆生便把来龙去脉一一向她解释。两人欢喜不已。   穆生解释完又交待说:“杜十娘嫌弃家中的被褥太过破旧,你拿着银子赶紧去街上采买。”   穆氏握着元宝,迟疑了一会:“花钱买被褥太过浪费了,我买些布匹回来连夜缝制。穆郎你说这样可好?这银子不经花,杜十娘虽向你保证以后不愁富贵,但这未到手的东西,总是不靠谱。”   穆生收起脸色的喜色,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那你快去吧。”   杜十娘离开穆家,便按照昨夜约定的地点,去破庙找元媛。   元媛一见到她,便挑了挑眉头,盯着杜十娘看了一眼:“怎么样,我昨天说的没错吧,我的办法肯定管用。”   杜十娘咧嘴一笑:“你确实比我聪明。不说这些臭男人了。你准备去哪?总不能一直在破庙里住吧。”   “我要去找我姐姐。对了你在长沙这么久,肯定很熟悉这里。你最近有看到一位姑娘进城吗?大约十五六岁,面目白净,一双眼睛特别亮。至于个子嘛,她现在应该挺高挑的。还有,身上带着一把剑。”   元媛双眼灼灼盯着杜十娘。杜十娘心思一转,突然想起她前些日子在城门口遇见的小姑娘,该不会就是那位吧。这天下的事也太巧了吧。   “你多久没见过你姐姐,竟然不知道她多高?”杜十娘没有回答元媛的疑问,反而故意反问了她一句。   元媛一扁嘴巴:“我与姐姐许久未见,只记得她小时候的模样。不过我猜她现在应该挺高挑的。”   她没忘记自己的问题,继续又追问:“你见过她没有?”   杜十娘眼中闪过狡黠之色:“这个当然——没有啊。长沙城这么大,我哪会那么巧碰见你姐姐。”   元媛顿时颓丧了下来:“说的也是。”   “不若这样,你就暂住在这破庙,我帮你去打听消息。也算我还了你的人情。”杜十娘又十分热心地向元媛建议。   元媛有些迟疑,不过想着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便没有拒绝杜十娘的帮助。再说她昨天刚帮了杜十娘的忙,收点利息也不过分。于是她心安理得地接受了杜十娘的提议。   杜十娘心下却不停转着念头,她就偏偏不让这两姐妹碰头。以解心头之恨。难怪她们是姐妹,不管是大的还是小的,都是那么讨厌,专门来克她的。看她怎么戏耍她们姐妹。   元媛毕竟涉世未深,多年在元淳的羽翼下长大,为人不通人情俗事。她虽觉得杜十娘没有恶意,却不知道她另有一番心思。如今被杜十娘戏耍了,她亦不曾察觉。   杜十娘每晚都去找穆生相好,每次都会赠予他钱物。很快穆家便焕然一新,家中的屋宇也修建地十分华美整洁。眼看穆家逐渐富裕起来,穆生的心思就开始变了,他的胃口越来越大,渐渐不满足于杜十娘留下的这些钱财。   元媛托付杜十娘为她寻找白菁菁的踪迹,却一直无法得到确切的消息。她有心自己出门找人,仍是一无所获。她怕自己出门太久,被哥哥发现,不禁有些焦躁了起来。   元媛四处寻找白菁菁,白菁菁此刻还留在恒娘家中未离开。一月之期已过,朱氏很快就又找上门来。   她拉着恒娘的手说道:“恒娘,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去做了。我相公要来我房中也都被我拒绝了。我让他夜里去宝带房中歇息,家中的下人便纷纷说我十分贤惠。哎,我原先对他们不曾苛刻,他们反倒在我背后生是非说我是妒妇。人真是善变。”   恒娘微微一笑,高深莫测地说道:“接下来你回到家中,从今天开始不要梳妆打扮。然后与仆役们一起劳作。”   朱氏大惑不解:“这是为何?”见恒娘只是微笑并不回答。她了然道:“好了,我不问你了,你肯定不会告诉我答案。我按你说的去做。你可真是会卖关子。”   朱氏面上泛出喜悦之色,眉宇间萦绕不退的阴郁之色也被冲淡了,面目变得柔和可亲起来。   她转头朝白菁菁招手,将一个小木匣子递到她手上:“上次见面匆忙,我未曾准备见面礼。这盒子里是一个玉镯子,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白菁菁连忙推辞,恒娘却笑着代她接过木匣子。朱氏这才满意地离开了。   一翻开盖子,一个晶莹剔透的玉镯子便映入眼帘。那翠绿的颜色仿佛能滴出水来。恒娘将镯子一把套到白菁菁的手腕上,又拍拍她的手:“这不过是俗物,你收下了朱氏才会安心。不然能让你白听了这么多她家的辛密。”   白菁菁迟疑了一下,没有反驳。对于人类的心思,她远没有恒娘看得通透。她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学会去适应这个世界的人情世故。难得恒娘这么用心教她,她十分感激,也有些不安惶恐,不知该如何回报。   她偶尔还是会想起邵士梅,猜想他现在应该还在追查白莲教的踪迹。现在再回头看看过去发生的一切,其实她对邵士梅知之甚少。他的过去、他的师门她都一无所知,所以两个人之间的信任感才会那么薄弱,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分崩离析。   白菁菁一边擦拭手中的利剑,一边暗忖如今只剩这把死剑还能证明他们的轨迹曾经互相交集过。她应该把剑还回去,但是她舍不得。她不敢承认自己对邵士梅还有隐隐的期待。   却说穆家富裕起来后,穆生反升起一股贪念。他多次向杜十娘暗示每次一锭元宝不够用,杜十娘却都只当作不曾听见。眼见在杜十娘身上再也捞不到财物,穆生便心生恶念,再也不想同她虚与委蛇。   穆生私下偷偷找了个道士,这道士自称清和道长,正是邵士梅苦寻的悬门叛徒。   清和道长与王窈娘截杀邵士梅不成,待回到白莲教,清和自然受到教主的惩戒。他方才醒过神来,心中暗恨自己一不小心着了元淳的道,竟被他设计借刀杀人。   他恨得牙痒痒,对元淳的事情便格外留心。元媛离家出走的事情自然被他看在眼里,他跟在她身后来到了长沙城。所以元媛一路上才会那么顺利,却是他跟在身后替她解决了那些拦路虎。清和道长一路跟着她,自然是不怀好意。   穆生正想着怎么将杜十娘赶走,清和道长便不请自来登门拜访。穆生自然大喜过望,连忙请他开坛做法驱赶狐妖。   杜十娘夜里再来找穆生时,便刚好被逮了个正着。她一不小心撞上贴在门上的黄符,整个人都飞了出去。   她满脸骇异,迅速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撕下门上的黄符,扔到穆生脸上,恶狠狠地大骂:“好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从没见过你这般忘恩负义寡廉鲜耻之人。你竟然请了道士要收我。好啊,我倒要看看是哪路神仙,敢来领教老娘的本事。”   穆生从地上跑起来,连忙躲在清和道长身后,缩着肩膀哆嗦个不停。杜十娘这时才发现房间里还有第三人。   清和道长也不和她客气,二话不说,上来就拎着剑朝杜十娘招呼过来。杜十娘面上不露声色,心下却暗暗惊骇,何时长沙城竟来了这一号人物,法力高强,此人她从未见过。   她一时气愤穆生翻脸无情,心中难免不定,便被清和道长窥到漏洞。清和道长手上越发凌厉,杜十娘节节败退,渐渐力有不逮。她不敢再缠斗下去,窥了个空,腾身跃起,消失在原地。   穆生哆哆嗦嗦地从门后探出脑袋:“天师,这妖狐是不是被赶走了?她以后还会不会再来纠缠我?”   清和道长斜睨了他一眼,心中暗骂了句软蛋,转身往杜十娘消失的方向追过去。   元媛这段时日都住在破庙里,整日早出晚归,试图找到白菁菁的踪迹。无奈她那天只偷听到哥哥说白菁菁现在长沙城,其余一概不知。   夜里杜十娘又去找穆生,元媛独自一人正是百无聊赖。突地杜十娘浑身狼狈地闯进破庙,抓了她就跑。   元媛大惊失色,连忙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杜十娘朝她大吼道:“别问这么多,快随我离开。我不小心着了姓穆那畜生的道了。有个道士要杀我。快走。”   “今天你们一个人也别想从这里离开。”清和道长手持利剑,奸笑着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丑狐与恒娘(五)   元媛紧紧抓着杜十娘的手掌,杜十娘的手汗津津的。待瞧清楚来人的面貌,元媛不禁松了一口气:“清和道长,原来是你。你怎么也来了长沙城。我是元媛,这是我的朋友杜十娘。请你看在我的面子上,放她一条生路。你现在是白莲教的人,斩妖除魔也不算你的责任了。”   清和道长眼中闪过狠戾之色:“看在你的面子上?你的面子可真大,你哥哥可从没给过我情面啊。”   元媛闻言心中猛地一紧,收敛起心神,悄悄与杜十娘对视了一眼。俩人暗中往门口退去。   元媛继续不动声色地说道:“清和道长这话我不懂。我出来之时莲花公主便派人一路保护我。你不怕得罪我哥哥,难道想得罪莲花公主。”说完她不屑地瞟了清和一眼,鼻子里冷哼了一声。   清和道长脸一青,随即发出尖利的笑声:“莲花公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一个人偷溜出来的。嘿嘿,我知道你在拖延时间。今天你俩都休想走出这里,自然就没人知道我来过长沙城。”   杜十娘突然趴到元媛耳边低声说道:“你想办法拖住他,你姐姐马上就会来救我们的。”   元媛心下大惊,却来不及细问。她板起脸,转身朝清和大喝了一声:“原来你一路上都跟在我身后。你居心何在,我这次回去肯定会禀报教主,重重治你的罪。你这两姓家奴,果然不安好心。”   清和道长一听大怒,再也咽下心中的恶气,越发下定决心要杀了这小丫头,以解心头之恨。他一声怒喝便朝二人扑过去。   杜十娘与元媛连忙分头闪开,杜十娘挡在元媛身前,拦住了清和道长。元媛此时才发现杜十娘平常为人有些奸猾,却难得的十分义气。   杜十娘与清和道长缠斗得十分激烈,她竟还偷空朝元媛吼了一声:“你还愣着干嘛,快去找你姐姐。”   “我姐姐在哪?你都还没告诉我,我上哪去找。”元媛也大吼了一声,脸都急红了。   “我们来了。”一声清亮的娇喝声由远及近。   元媛猛地一抬头,看到一青一白两个身影踏风而来。那个白衣女子轻盈地落在她跟前,摸了摸她的头顶:“元媛,你没出事吧。”   元媛一脸惊喜地望着她:“你是白姐姐。”   白菁菁轻轻点了点头。   “先待会再叙旧啊,快来一个人帮我啊。”杜十娘被清和道长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见到恒娘与白菁菁联袂而来,神色大喜,连忙大嚷了一声。   元媛拉着白菁菁的胳膊,焦急地说道:“姐姐,你快去帮杜十娘。我没事。”   恒娘咯咯笑了一声:“急什么,就让杜十娘好好领教一下。免得她坐井观天整日在长沙城称王称霸,以为自己能把全天下男人都玩弄在鼓掌之间。就该让她好好吃个苦头。”   “你这个不安好心的臭娘们,我真是上辈子倒了八辈子霉,才有你这么个姐姐。你们还不快来帮我,我要被这臭道士杀死了。”杜十娘听到恒娘的话,气得哇哇大叫。   白菁菁心下一惊,原来她俩还是姐妹,脾性竟如此不同。恒娘朝白菁菁无奈地笑了一下,拧身跳入战斗圈。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你们自己找上门来送死,那我就成全你们。”清和道长一见到白菁菁也出现了,却反而越发兴奋了起来。   白菁菁一声清喝:“杜十娘,你退开,让我和恒娘来对付他。”白菁菁说着伸出长剑,一把将杜十娘挑到旁边,揉身朝清和道长身上攻去。   白菁菁与恒娘默契十足,两人双剑合璧,将清和包围地密不透风。清和道长大喝了一声,一拔高身形,震开她俩的利剑。   白菁菁与恒娘二人被震得后退了几步,清和道长也没讨到好处,两条胳膊上布满被她们二人划破的伤口,伤口渗出了血丝。   清和脸上越发阴鸷,毒蛇一般的眼神一一在她们脸上滑过。白菁菁不禁觉得浑身一阵恶寒。   他嘴中发出尖利的呼啸声,长袖一甩,地上立刻出现了四个纸人。她们面目各异,幻化做在场四人的模样,分别朝四人围过去。   白菁菁看着眼前神似元媛的纸人,暗骂了一声清和这卑鄙小人,又来这一招。她一想起上次的事情,不禁新仇加旧恨。她狠心一剑过去,穿胸而过将那纸人刺死,转头朝众人喊了一声:“你们小心,这些都是纸人,别被这臭道士蒙骗了。”   其余三人分.身不得,只剩白菁菁独自一人拦在清和跟前。她朝清和寒声道:“我们之间的新账老账今天都好好算一算吧。”   清和似笑非笑撇了她一眼:“看来,你被我小师弟赶走了啊。嘿嘿,我之前就说过我在白莲教等着你。怎么样,来投奔白莲教吧。”   白菁菁面似寒霜,听不得他再继续说下去,一拧身毫不留情地挥出一条白绫,刷地将清和捆成粽子。   “雕虫小技。”清和不屑地冷哼了一声,一跃而起,劈断了白绫。“还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我倒要看看,没有邵士梅在你身边,你还能逃出我的手掌心。”   “你知道坏人是怎么死的,都是因为他废话太多。”白菁菁静下心神,深吸一口气,随即挥舞起手中的长剑。心随意动,剑如臂指。   她身上的气势犹如汹涌的海浪朝清和道长压过去。她不断移形换影,脚下飘忽不定,手上的剑风却越加凌厉。清和猛地吃了一惊,这妖狐何时法力精进到如此地步。上次遇见,还被他压着打,如今竟能让他一时奈何不得。   清和聚气于臂反手将剑推了出去,不料却扑了个空。白菁菁彷如没有重量一般飘远,未等清和反应过来,长剑一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他的胸口。   清和道长只来得及反手举剑挡在胸口,整个人却被震落在地上,手上一松,紧握的灭剑被甩了出去。   却没有听到灭剑落地的声音。白菁菁猛地一回头,只见邵士梅一身道袍,手中接住被甩飞的灭剑,不急不缓地走到了众人跟前。   明明是漆黑的夜晚,月光也十分惨白。迎面走来的邵士梅,在白菁菁眼中,却像一个发光体。他身后似乎自动带着一圈浮光,他每走一步似乎都像踏在白菁菁心上。   白菁菁表情怔松地看着他,一时呆愣在原地。她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她还没做好准备,在这种情况下面对他。   邵士梅沉静的脸色突然一变:“小心身后。”   白菁菁吃了一惊,想也未想,朝邵士梅扑了过去。邵士梅神色一愣,手脚却不慢,拎着白菁菁,一垫脚尖,腾身跃到半空。   清和道长一掌落空,脸色越发狰狞:“你们这对狗男女。玄机子在地下也会活活气死。”   邵士梅将白菁菁放下,沉着脸一语不发地盯着清和道长。   白菁菁却不会同他客气,猛地转头朝他清喝了一声:“你能不能换点新鲜的,整天把玄机子挂在嘴边,你以为用个死人来威胁我,我就会怕你不成。”   她疾步上前,拎着剑指着他的脖颈:“你再说啊,继续,你说一句,我就在你身上捅一个血窟窿。”   “白姑娘,住手。”邵士梅终于说出了见面的第一句话。   白菁菁听到他的声音,手中的剑微微抖动了一下,却没有回头。心中不禁冷笑,白姑娘?   只听见他继续平静地说道:“这是我悬门的家务事。还请白姑娘不要插手。清和是生是死,不该由外人来定夺。”   白菁菁真的宁愿他不要开口,他每说一句话就跟针一样刺痛她的心脏。她脸色不停变换,最终还是把剑移开了。   邵士梅朝清和身上扔过去一条黄绳,黄绳一下子变长,自动缠绕起来,将清和捆得严严实实不得动弹。   白菁菁冷着脸,一声不吭地站在一旁。杜十娘姐妹与元媛也联手将剩下的纸人都消灭了,元媛欢喜地朝白菁菁扑过去,却被恒娘拉住了。   恒娘朝她嘘了一声,示意她场上气氛有异。元媛这才止住脚步。恒娘顺手拉着她与妹妹闪出了破庙,将空间留给白菁菁二人。   白菁菁也瞪着邵士梅,等待他的反应。但很快她便失望了,邵士梅将清和道长拎在手上,转身离开。   白菁菁忍不住轻呼了一声。邵士梅听到声音回过头。白菁菁立刻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邵士梅却看向她手中的剑:“你手上的死剑是悬门秘宝,请还给我吧。”   失望的潮水一下子将白菁菁淹没,说不清楚的愤怒猛得将她击倒,她满脸怒气,啪将手中的剑摔到邵士梅跟前:“给你,都还给你。”   她再也没脸继续呆下去了,冲出破庙,犹如一道闪电,一闪而过,没了踪迹。   邵士梅表情怔松了一下,默默捡起地上的剑,袖子一挥,将它缩小,收回怀中。很快,他便离开了破庙。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突然发现女主看起来好蠢。(┬_┬)好想去死一死。   ☆、丑狐与恒娘(六)   恒娘把元媛与妹妹拉出了破庙。杜十娘一朝脱困,心里仍十分憋屈,她脸色十分难看:“我咽不下这口气。我要去找穆生算账。”   恒娘也不拦着她。杜十娘一个眼神示意,元媛便朝她点点头。两人相携去了穆生家中,只留恒娘在原地等候。   杜十娘与元媛去了穆生家,却停留在院外不进去。杜十娘手一挥,一块块坚硬的大石块凭空出现,纷纷扬扬朝穆家的院子砸过去。很快乒乒乓乓的巨响声就接连不断地响起来,大石块砸破穆家的院墙和屋顶,将房屋的门窗家具也全都砸得稀巴烂。   穆生一家见杜十娘回来寻仇,个个吓得冷汗直流,全部躲在床底下瑟瑟发抖不敢出现。杜十娘哪里肯放过他们。等把房子砸烂了,她一把将穆生从床底下揪出来,恶狠狠地盯着他看:“把我的银子都给我吐出来。”   穆生缩着肩膀,头上冷汗直流,哆哆嗦嗦地回答道:“钱都用光了,没有了。”   杜十娘脸色大变,大吼一声:“到现在还敢骗我。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她朝穆生面上吹出一团气,穆生猛地高声嚎叫,在地上翻滚起来。杜十娘余光朝穆氏脸上一扫:“你出来,把银子都给我拿出来,不然我就把姓穆的畜生磨搓死。”   穆氏吓得浑身发抖,胆战心惊地开始翻箱倒柜,只摸出二百两银子。   杜十娘一把夺过银子,脸色仍十分阴沉:“你这是在打发叫花子。还有呢,快拿出来。”   穆氏跪在地上不停磕头,哭哭啼啼地讨饶:“真没有了,家中就剩这些,其余都用了。”   杜十娘不耐烦大吼一声:“哭什么哭,号丧啊。我今天先收点利息,三天后我再来。到时我要是没见到一千两银子,就别怪我翻脸无情。”   杜十娘话音刚落,便与元媛咻忽一声消失不见了。随着她们一起消失的还有穆生的耳朵。   “啊——”穆生面色狰狞,痛苦地捂着脸颊,血流满面,已经被割去了两个耳朵。   离开了穆家,杜十娘才觉得稍微解了点气:“这些臭男人,敢耍老娘,这就是他们的下场。”   说完她转头叮嘱元媛:“记住了,以后碰到这种男人,不要对他们客气。你客气了,他们还当你好欺负,踩到你头上来。”   元媛两眼放光地看着她,忙不迭地点头:“让他们瞧瞧我们的厉害。真有意思,好玩,真好玩。”元媛兴高采烈地拍着手,半晌突然反应过来,忙拉着杜十娘:“啊,耽误了这么久,我们快回去找白姐姐吧。”   杜十娘嘴角一挑,显然不太情愿再去见她们俩。最后还是拗不过元媛的纠缠。   白菁菁一见到元媛就拉着她问:“你怎么一个人来长沙城了?”   元媛不敢告诉她实话,两眼一转,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眨了两下,一副古灵精怪的模样,笑嘻嘻地说道:“我和我哥哥商量过了,是他同意我出来找你的。他告诉我你在长沙城,所以我才出来找你啊。”   白菁菁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元媛连忙朝她猛点头。   此事暂且按下不表。四个人一起回了狄家的宅院。恒娘发现白菁菁一路上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始终不能开怀。把杜十娘与元媛安排歇息后,爱操心的恒娘敲响了白菁菁的房门:“菁菁,你还没休息吧。”   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白菁菁从桌案前站起身:“恒娘,你找我有事?”   “你认识晚上出现的那位年轻道士?你眼光不错,他长得十分英俊。”恒娘反手关上门,走进房间,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副要与白菁菁长谈的架势。   白菁菁喟叹了一声,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一切都是从广平县开始……”   白菁菁絮絮叨叨,零零碎碎地诉说起来,有些记忆已经模糊不清,若真要追寻蛛丝马迹,她还真想不起,何时开始对邵士梅芳心暗许。   恒娘打量了一眼白菁菁,瞧见她一副低沉的模样,扑哧一声笑开了:“就这么点事,也能把你搞得焦头烂额。我真是服了你。”   白菁菁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服气地反驳:“我告诉你,不是让你笑话我的。我今天把剑还给了邵士梅,虽然当时觉得羞愤难当,被人下了面子。但是现在回想,其实这是最好的结果,我已经决定不再与他有任何纠葛了。你不是告诉我情爱并不是生活的全部吗?”   “你说实话,你甘心放弃吗?若是不甘心,我教你一个办法,只有一个字,缠。”   白菁菁疑惑地看着她,摇摇头:“缠?没用的,他道心坚定,一心修道,这等小伎俩没有任何意义。”   “那也分人。我担保你对他的意义不一般。烈女怕缠郎。这道理在男人身上也适用。甭管他道心如何坚定,我不信他能抵抗地了。一天不行,一年;一年不行,十年。反正狐妖生命漫长,你就和他耗上了,他也拿你没办法。所以还是看你的决心够不够坚定。”   白菁菁犹豫了半晌,踌躇道:“我再想一想吧。我不想最后变成让他厌恶的人。”   恒娘站起身,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想开一点,一个男人有什么大不了的。天大地大,有趣的事情多的是。”   白菁菁朝她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别担心。我有分寸。”   恒娘放心地离开了。   很快上巳节到了。三月三,是水边饮宴、郊外春游的日子。暖风拂柳,熏得人欲醉。   上巳节的前几天,朱氏又上门拜访恒娘:“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去做。每天穿着破衣服,与仆役们一起劳作,纺线织布。”   恒娘微笑地看着她:“孺子可教。现在你回家好好梳洗。等到上巳节那天你盛装打扮来我家,我带你出去踏青。”   朱氏点头同意。   上巳节一早,朱氏便登门了。她擦脂抹粉,打扮得十分鲜亮。恒娘见了面,绕着她走了几圈,却摇了摇,又将她拉到自己厢房,重新替她梳妆打扮。   恒娘小心替朱氏重新挽了发髻,光可鉴人。看了她身上的衣服,恒娘皱紧了眉头。她想了想从柜子里翻出一套鹅黄色的春衫,又翻出一双鞋子,都递给朱氏,让她去屏风后更换。   “你肤色雪白,穿的衣服却太过暗沉,款式也十分老气。实在浪费了你这婀娜的体态。你换身衣裳,我保证你马上焕然一新。”   朱氏闻言顿时羞红了脸,却还是听了恒娘的话,依言而行。   朱氏梳妆打扮停当,恒娘让人唤来了白菁菁,三人一起出门游园。   而杜十娘与元媛却另有打算。她俩现在似乎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整日厮混在一起。经过穆生那一遭,杜十娘也不怕重蹈覆辙,她很快又勾搭上一个姓于的贫穷学子。   这姓于的学子就住在穆生的邻村。他家中亦十分贫寒,很快他就像曾经的穆生一样,家中也盖起了高楼,一家人打扮得光鲜靓丽。于学子一生在学业上未得寸进,自然也不曾离开长沙城半步。   不过他为人十分识趣,直到去世前,仍偶尔与杜十娘有来往。他的子女对杜十娘十分恭敬,每次见面都行礼参拜。杜十娘虽然后来又另找了他人相好,但她偶尔路过于家,感念当初的情谊,便留下一些财物。当然这是多年以后的事了。   却说元媛离开白莲教总坛,许久未归,莲花公主实在没有办法,不敢继续隐瞒下去,立刻传书元淳。元淳人已在京都,只是迟迟还未找到合适的时机,故一直按兵不动隐在暗处。   他接到莲花公主的传讯,知道元媛私自离开了总坛。他转念一想,元媛从小生活在百花谷,没有其他认识的人。他立刻猜到元媛是去找白菁菁了。只是她到底从何得知白菁菁在长沙城。元淳不禁苦笑,多半是他不小心露馅了。   元媛是他唯一的亲人,元淳放心不下,偷偷从京都离开赶往长沙城。他一路风尘仆仆,虽然告诉自己他是去确认妹妹的安全,但想到能与白菁菁见面,他心中的喜悦就抑制不住地往外冒。等他到的那一天,正好赶上了上巳节。他寻到狄家找到了白菁菁。   白菁菁正与恒娘准备出门,三人兴致颇高,一起说笑地跨出狄家的大门。元淳一身标志性的红袍,大马金刀地站在店门口。白菁菁毫无防备乍见到元淳,脸上的笑意立刻僵住了。   今天上巳节,白菁菁也被恒娘打扮得浑身上下一新。她黛色的眉毛又弯又长,雪白的牙齿微微露出,一张小脸带着笑意,笑得红扑扑的。元淳见到的就是这样的白菁菁。   恒娘一挑眉头,未曾在意。她安抚地看了一眼白菁菁,便带着朱氏踏上了马车,先行离开了。   白菁菁一时无语,低声问道:“你是来看元媛的吗?我知道她肯定没说实话,她是不是偷偷离家出走了?”   元淳微微点头。白菁菁得到他的答案,心下也有些几分无奈。   元淳双眼灼灼,转眼一笑:“有你看着她,我就放心了。她最听你的话。”   ☆、丑狐与恒娘(七)   白菁菁不自在地红了脸,有些讪讪地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元淳猛地凑到她跟前,拉起她的手腕:“跟我来。”   白菁菁没有防备,被他拉住胳膊,两人犹如一道闪电,从原地消失了。白菁菁只觉得一阵腾云驾雾,整个人都有点熏熏然。   古诗“清明上巳西湖好,满目繁华。争道谁家。绿柳朱轮走钿车。游人日暮相将去,醒醉喧哗。”(引)说的就是上巳节的盛景,这一天男女相会,聚集在水边插柳赏花。这一天既是女儿节又是情人节。   郊外水边早已被鲜衣怒马的年轻男女占领了。暖风吹拂过肌肤,空气里满是脂粉馨香的醉人气息。衣炔翻飞之间,男女视线一触即分,滋滋的火花四溅。   元淳带着白菁菁在一处树荫下停了下来,这才放开她的手,将一束荠菜花插在她发鬓边。   白菁菁扶着头发,愣住了:“你把什么插在我头上?”   “荠菜花,上巳节怎能不戴荠菜花呢。”元淳笑嘻嘻地看着白菁菁。   白菁菁只好接受他的好意,随即手上又被塞过来一把杜若。   元淳神采奕奕地望着她,手指着聚集在水边的男女:“我们也过去水边。”   白菁菁低头看了眼手中的杜若,纯白无暇的花瓣上还带着晶莹剔透的露珠,显得十分娇弱害羞,芳香的味道却直冲进鼻中。   白菁菁迟疑地看着元淳。   元淳脸上的笑意慢慢收了起来。   白菁菁不想让自己变成她曾经最讨厌的那类人,她不喜欢拖泥带水。她板起脸:“我会劝元媛早点回白莲教的。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元淳看着她喃喃道:“今天是上巳节,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和你一起安静地待一会,你不愿意吗?”   她狠心不去看元淳失落的眼神,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她的脚步微微停滞了下。她回头神色复杂地看了眼仍呆站在原地的元淳:“白莲教不是个好去处,你尽快离开吧。我师父——”白菁菁意识到说错话,马上改了回来:“邵士梅一直在追查白莲教的事情,你自己多加小心。别再来找我了。”   她还没再回头,身后响起元淳低沉的声音。   “山中人兮芳杜若,   饮石泉兮荫松柏,   君思我兮然疑作。”(注1)   幽幽的吟诵声在白菁菁耳边回荡,她忍不住加快了脚步,不再去听背后的声响。元淳的声音却萦绕着不肯离去。   “雷填填兮雨冥冥,   猨啾啾兮狖夜鸣。   风飒飒兮木萧萧,   思公子兮徒离忧。”(注1)   山中人儿,你就像芬芳的杜若,那般地迷人。我口中饮着石泉水,头上遮着松柏。你会想起我吗?我心中信疑交错。雷声滚滚,雨势溟溟蒙蒙;猿鸣啾啾,穿透沉沉夜幕;风吹飕飕,落叶萧萧坠落。我思念着你,却知道这都是徒然,不禁横生挥不去的烦恼和忧愁。(注2)   白菁菁不禁恼怒了起来,将手中的杜若往后一丢,送回元淳怀中。她一挥衣袖,一个眨眼,瞬间消失在原地。   元淳表情怔松地看着白菁菁离去,手上一松,那束杜若花便掉落在泥地里。他面无表情地从杜若花上一脚踩过,净白无暇的花瓣瞬间零落不成样。   白菁菁独自回了狄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恒娘与朱氏却玩得十分尽兴,回家之时已是天色将暗。两人身上都带着微微的醉意。   恒娘拍拍朱氏的手背,巧笑倩兮:“回去后,去见见你相公,然后就回房休息。他若夜里来敲你的门,你也不要应。往后他若再找你,十次里你只能应他两三回。”   朱氏嫣然一笑,了然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归家。不久夫妻二人又如胶似漆,恩爱不减当年。   她再来见恒娘时,容光焕发,娇艳如一朵鲜艳的玫瑰。恒娘含笑看着她:“如今你已经重得相公的宠爱。不过你生得虽然很美,却不够妩媚。”说完她朝朱氏一挑柳眉,暗送秋波,眉眼间嫣然送情。   朱氏学了许久,才堪堪有了几分相似。恒娘含笑道:“我能帮你就这么多了。至于房中术,需要你自己多加揣摩,个中滋味不可言说。关键是投其所好,随机应变。”   朱氏此去果然将相公迷得神魂颠倒,她对待宝带却越发和善。朱氏心中十分感激恒娘的提点。   她再上门拜访恒娘时,恒娘却突然向她告别:“我这几日一直在做噩梦,心中颇为不安,十分担心身在京都的老父。明日,我便准备带着妹妹回京都省亲,往后便不能再见面了。”   朱氏大吃一惊:“狄相公家就在长沙城,你省亲完了还可以回来。”   恒娘含笑看了她一眼:“你这么聪明,应该也猜出我的身份了。你我相交已久,我本不该向你隐瞒。我其实是一只狐妖,幼年被继母不容赶出家中,万幸蒙狄家收留。我一直感念狄家的恩情,不舍得离去。但如今我父亲年事已高,只怕时日无多。我与妹妹回家后便不会再回来了。”   朱氏听完,抓着恒娘的手,泪流满面,哭成一个泪人。   第二日,朱氏仍不死心,又登了狄家的大门,发现狄家一家人都十分惊慌惶恐,因为恒娘突然消失地无影无踪。   却说恒娘带着杜十娘回京都,亦邀请白菁菁同行。白菁菁无处可去,便点头同意。她本准备送元媛归家,无奈元媛始终不肯答应,白菁菁无法,只得带上她一起去京都。   恒娘路上向白菁菁解释了她家的情况。幼年时,她的父母十分恩爱,家庭和睦其乐融融。不久她母亲在白莲教光明顶一战中去世,留下她父亲和她姐妹两人。父亲便借酒消愁,沉溺于悲伤之中不能自拔。后来继母虽进了门,但他对继母仍十分冷淡。   他不仅对继母冷淡,连恒娘姐妹俩的面都不愿一见,一年中大半时间都消失地无影无踪。继母对她们姐妹越加嫉恨,趁恒娘父亲离家之时,将她们赶出家门。   恒娘带着妹妹四处流浪,后来被狄家老母收留了。恒娘为了报答狄母的恩情,嫁给了狄相公,多年来一直留在狄家舍不得离去。杜十娘却不喜留在狄家,自己独身在外四处晃荡。   成年后恒娘父亲曾经来长沙城找过她们姐妹,但彼时她们早已长大,各有境遇,对父亲的渴望也不再那么强烈了。杜十娘始终耿耿于怀不肯回去。恒娘父亲无奈便回了京都。   至此他方醒悟过来,犹如大梦一场,醒来发现妻子去世,两个女儿也与他离心。他顿时心生悔意。他戒了酒,将后娶的妻子遣送归家,修身养性,闭门不出。   他便是京都杜元白,也是聚居在京都的狐妖一族的族长。他的妻子因白莲教丧命,他自此对白莲教恨之入骨。他只恨自己独木难支,又不忍丢下两个女儿,故一直蛰伏在京,私下聚集不满白莲教统治的妖族。   又是白莲教,白菁菁心中暗忖,这白莲教到底有何能耐,竟可以驱使天下间的妖魔鬼怪为其所用。在朝廷和正派人士的夹击之下,竟也能多年来屹立不倒,每隔几年便卷土重来。   白菁菁向恒娘表示了自己的疑问。   恒娘也多有不解:“我离家多年,白莲教一事也不甚清楚,具体还得问过我父亲。前次白莲教聚集众人起义,我便十分担心我父亲。万幸朝廷派出袁大将军,击退了白莲教。这些年来我一直不放心我父亲,如今不管十娘如何不情愿,我都必须带她一起回家。希望能在母亲忌日前赶回京都。”   说完,恒娘脸上难得没了往常熟悉的笑容,有些愁苦地皱紧了眉头。白菁菁握住了她的双手,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   杜元白碍于妖怪的身份不能与朝廷联合,但多年来他一直是反对白莲教的重要旗帜,身边聚集了一群妖族,四处活动,暗中破坏白莲教的教点。徐鸿儒自然将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派元淳截杀杜元白,是一石二鸟之计,既能除掉心头大患,又能试探元淳对白莲教的忠心。   元淳明知如此却不得不接下这个任务,因为他没有别的选择。他在京都呆了许久,不敢贸然动手,一直在等待合适的时机。   这一日是杜元白妻子的忌日。众人知道每年这一天杜元白都会独自一人呆着,便很体贴地纷纷约好不再登门。元淳等了许久,终于等到杜元白身边不再簇拥着一群妖怪。他仍穿着一身红衣,大马金刀地带着一群手下走进了杜家大门。   而此时白菁菁一行人也赶到了京都。两拨人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相见了。   白菁菁没想到又在京都遇见了元淳,而他们最终因为彼此对立的立场,拔刀相向兵戎相见。 作者有话要说:  注1:这两段出自一首很著名的作品,《九歌·山鬼》,是屈原写的。 注2:这一段是对上文那两段诗文的解释。引用加改编。   ☆、杜元白   元淳一进杜府就直奔杜元白而去,斜刺里一腾身朝他刺过去。杜元白双耳微动,抓起桌上的笔洗挡住了元淳的利剑。   砰的一声,天青色的笔洗碎成粉末。杜元白此时也回过身,眼神锐利地盯着贴在墙边的元淳。   “是徐老贼派你来刺杀我的吧。”   元淳薄薄的双唇紧紧抿着,一声不吭。   “你是元长老的儿子吧。你双亲因白莲教身亡,你为何执迷不悔,还替白莲教卖命。跟着徐老贼,你不会有好下场的。”杜元白气定神闲,左手捋着美鬤站在原地不动。“你我本是同族,你还是随我一起反了徐老贼。”   “少废话。”元淳双眼一瞬,扑身而上。杜元白手持一把纸扇,便与他斗起法。   元淳本准备速战速决,如今偷袭未成功,却不宜继续缠斗下去,只怕动静太大,引人注意,反而无法脱身。他口中发出一声尖啸,隐在四处的白莲教徒便迅速围拢了过来,将杜元白困在圈内。   元淳跳出战斗圈,大喝一声:“摆阵。”白莲教徒们迅速站位,将杜元白围拢得密不透风,手上的利剑不断挥动着,形成层层叠叠的剑影,像一个倒扣的钵朝杜元白压下去。   杜元白以手上的纸扇抵住钵的中心。随着剑阵不断下压,他的纸扇发出吱吱的声响,显然支撑不住压力。杜元白神色一凛。纸扇终于无力支撑,刷地化作了漫天的粉末。随即无数的剑影朝他身上压下来,他的身上开始浮现一道道伤痕。   “父亲!”一声惊恐的娇喝声由远及近。   元淳猛地一回头,拦住了来人,瞬间睁大了双眼。   白菁菁一行人堪堪赶到杜府,看见堵在门口的元淳,不禁一愣。元媛怯生生地朝他喊了一声:“哥哥。”   恒娘神色焦虑,朝杜元白所在的位置飞身过去,一脚踢开了一个白莲教徒。剑阵缺了一角,顿时大乱。杜元白窥到机会,一个腾身,冲出了包围圈。他甫一落地,就吐了一口血。恒娘大惊失色,连忙将他扶起。   杜十娘双眼一竖,二话不说朝元淳攻击过去。元淳长袖一挥,杜十娘便被一道劲风重重甩了出去,跌落在地。   元媛小脸一白,惊呼了一声,连忙将杜十娘搀扶起来。白菁菁缓缓抽出利剑,挡在她们二人身前,眼神一瞬不瞬地瞪着长身而立的元淳。   “你来杜府是取杜元白的性命?为何?是徐鸿儒逼迫你的吗?”   “你让开,这是白莲教的事务,与你无关。”元淳眼神冷冷地扫过众人,朝元媛喝道:“元媛,过来。”   元媛脸色苍白,缩着双肩,抬头愣愣地望着元淳。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哥哥原来这么陌生。元淳见她愣着不动,神情一凛:“元媛过来。”   元媛吓得一哆嗦,表情怔松地走到他身后。白菁菁看着她慢慢挪动脚步,嘴巴张了几下,把喉咙里的话又咽了回去。她没有阻止的立场。   白菁菁抬头看着元淳,他的脸上像戴上了一副面具,冷冷冰冰,丝毫察觉不出他的心思。她瞪大了双眼,朝他摇了摇头:“元淳,杜家姐妹是我的朋友,我不能见死不救。你为何一心要替白莲教助纣为虐?我知道你不是滥杀无辜的那种人。你有苦衷,可以告诉我吗?一人计短两人计长,或许我们能帮你。”   “是啊,我们联合起来,肯定能扳倒徐老贼。我相信你不是心甘情愿为他卖命的。也许我们可以合作。”杜元白借着恒娘的搀扶站起来,朝元淳说道。剑阵一旦被破,那些白莲教徒便轻易被他们二人收拾了,现在场上只剩元淳一人。   元淳面无表情地环顾了一周,深深看了眼白菁菁。随即他长袖一挥,拎着元媛如闪电般消失在原地。白菁菁伸出去的手还悬在半空中,她看着元淳消失的方向,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他就这么回去白莲教,会不会受到徐鸿儒的惩罚?她一定得帮他脱离白莲教。白菁菁暗自下定决心。   杜家父女见面,自然是一番心酸。杜十娘虽然仍有些别扭,但见如今情形这般危急,她也不再闹脾气了。白菁菁打定主意要帮助元淳,便向杜父打听白莲教之事。   杜父沉吟了一番,开口说道:“白莲教的隐秘手段,我略知一二。妖族修炼成人形,都会有一颗内丹。徐鸿儒就是通过内丹控制住他们的。元淳的父母曾贵为白莲教长老,关系盘根错节。他若要叛出白莲教,只怕不是易事。”   白菁菁望着他,又问道:“徐鸿儒是如何控制内丹的?如果能找到他藏匿内丹的地方,是不是就能破解他的控制术?”   “唯有找到白莲教总坛,才有办法破除他的手段。只是白莲教总坛十分隐秘,几乎无人知晓。我探寻了这么多年,仍未找到蛛丝马迹。若无法端掉白莲教老巢,徐鸿儒随时可以卷土重来。一切努力就变成徒劳了。”   白菁菁听了杜元白的一番话,心里翻来覆去地思量了起来。邵士梅手上有一张地图,这个是不是线索?若是能一起对付白莲教,与他合作,说不定就事半功倍。   只是他会不会同意这个提议?上次见面结果闹得不欢而散,现在又要回头去找他吗?白菁菁心里一时有些犹豫不决。   元淳无功而返回到了白莲教总坛,他带去的手下一个都没回来。徐鸿儒眼神阴鸷地盯着他的脸。   “这就是你交给我的答案?这就是你对白莲教的忠心?你让本教主成了一个笑话。”   元淳咬着牙低头跪在徐鸿儒跟前:“属下该死,请教主责罚。”   徐鸿儒阴沉地笑了起来:“你是该死。不过我现在留着你这条小命还有用处。你自己去秘境面壁一个月吧。”   元淳心下一惊,硬着头皮点头应了一声喏,便被两旁的白莲教徒押下去了。   白莲教秘境并不仅仅是徐鸿儒保管妖族内丹的地方,更是一个炼狱。秘境是在一座深埋地下的熔岩之上,里面的温度瞬间能将蒸发深海寒冰,而且在那里无法使用任何法力。对于身为白狐妖的元淳来说,那里是一个噩梦。接下来一个月他都必须承受烈焰焚身之苦。   元媛神情惶恐地在莲花公主宫殿里转来转去,一见到莲花公主回来了,便急忙跑到她跟前,焦急地盯着她。   莲花公主叹了一口气:“元淳被罚在秘境面壁一个月。”   “秘境!”元媛惊呼了一声,神情越发不安,大眼睛里噙满了泪水:“都是我的错,我要是不乱跑,就不会连累哥哥了。”   “我相信元淳的本事,肯定能熬过去。你要坚强一点,这样才能不拖你哥哥的后腿。”莲花公主摸了摸元媛的脑袋:“以后别再乱跑了。”   元媛立马擦干了眼泪,咬着嘴唇,双眼通红地望着莲花公主:“我不哭。我不拖哥哥后腿。”莲花公主只是喟叹了一声。     元淳离开后,白菁菁一时放心不下便在杜府住了下来。杜父的计划还是暂时按兵不动,同时提高警惕,避免白莲教不死心又派人来刺杀。听了白菁菁的建议,他秘密派人联系崂山悬门,表示愿意共同合作铲除白莲教的意向,只是还未得到邵士梅的答复。   这天夜里,白菁菁一直睡得不安稳,后来不知为何竟睡得十分深沉。待清晨鸡鸣声响起,她才突然惊醒了,便起床在院子里练剑。白菁菁练完一套剑术,停下来,擦了把汗。突然听到内院传来一声尖叫声。她身形一顿,迅速拿起剑,朝声音来源处飞去。   但是还是来迟了一步。杜十娘与恒娘围在杜父的书房里,杜元白面目乌黑,已经没了气息。杜家姐妹伏在他身上,放声痛哭。   杜十娘抬起头,一双通红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面目狰狞地嚷道:“肯定是白莲教的人下的毒手,我要去找他们报仇。”说完,站起身,就往门外冲。   白菁菁连忙拉住她:“十娘,你冷静一点,你现在去只能白白送命。”   “那是我爹,我怎么冷静。不是你爹死了,你当然可以站着说风凉话。”杜十娘脸色通红,大声嚷道。   恒娘猛地起身,狠狠扇了杜十娘一巴掌,厉声道:“父亲都走了,你现在还要添乱吗?你是不是想让父亲走了也不安心。”   杜十娘捂着脸颊,不敢置信地望着恒娘,一扭头,冲了出去。白菁菁连忙追出去要拦住她,恒娘却摆了摆手:“随她去吧。”她颓丧了神色,跪在地上,看着杜父的尸体,一动不动。   白菁菁走到她身旁,扶着她的肩膀:“死者为大,还是入土为安吧。白莲教多行不义必自毙。姐姐,你放心,我一定会联系悬门的掌门,共同铲除白莲教,为杜伯伯报仇。”   恒娘手心捏着一小截红布绸,暗暗攥紧了拳头,转头深深看了白菁菁一眼,眼神晦涩难明:“好,我一定要用仇人的鲜血为我父亲祭奠。”   “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白菁菁握紧了她的双手,用力地点头。   ☆、杨腾   元淳因未能成功刺杀杜元白,被徐鸿儒丢到了白莲教秘境面壁一个月。元淳发现越是调动法力妄图抵抗这股烈火焚心之苦,反而越加痛苦。当他尝试完全放松之后,反而慢慢地挨过去了。他虽被铁链锁住了琵琶骨,但徐鸿儒认为这样就能困住他的话,也未免太小瞧了他。   借机除掉王窈娘之后,元淳一直在寻找机会夺回内丹。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他找到了秘境的蛛丝马迹。内丹的控制术,并不是天衣无缝。只要能闯过秘境熔炉,就能找到隐匿内丹的地方。内丹就藏在这个秘境里。   元淳额头上不停冒出大粒的汗水,刚一冒出便被高温蒸发在空气中。他低垂着头,嘴唇干裂,看一起一副虚弱的样子,嘴角却噙着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他被关押在秘境整整二十天了,最近几日秘境的守卫已不再每日巡查。元淳知道他动手的机会来了。   四周的热风飒飒作响,不断在他身上割裂出细碎的新鲜的小伤口。元淳拖着身上的锁链,一步一步缓慢地靠近秘境中央的大熔炉。他站在滚滚岩浆之前,从怀中掏出一个环形的玉珏,小心翼翼地将它沉入红流之中。玉珏掉入岩浆之中,发出一声细微的扑哧之声。   这块玉珏是他出生之时便随身温养之物,伴他同生共死。不管内丹藏在何处,都会与玉珏互相感应。徐鸿儒不过一介小人,趁乱取得教主之位,哪里领教过白莲教长老们的厉害之处。他不将元淳的父母放在眼中,自然更看不上元淳。   徐鸿儒以为控制住他的内丹,被能让他替白莲教卖命,这简直是一场笑话。元淳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个讽刺的微笑,待他将内丹取回,便带着妹妹远走高飞。他与白莲教不过是彼此利用的关系,他从来没想过做白莲教的走狗。现在元媛已化作人形,他已经没必要继续呆在白莲教了。   滚滚红流中突然闪现微微的白光,元淳丢入熔炉中的玉珏缓缓升起,落入他的手中。玉珏的中央牢牢镶嵌着一颗浑圆的内丹。元淳双眼一瞬,面露喜色。他双拳一握,手掌心的玉珏与内丹一起沉入了他的身体里,消失不见。他闭上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眼中寒光慑人。   他缓缓低垂下眼眸,挪回原来的位置,斜倚着墙壁,掩饰住所有心绪,静静等待离开秘境的那一天。   只是他并不知道,在他被关押的这段时间里,徐鸿儒并没有就此放过杜元白。杜元白如今意外身亡,京都狐妖族人个个惶恐不安,唯恐白莲教再次出现在京都。恒娘毅然接过父亲的遗志,一面安抚族内众人,一面联络原本反叛白莲教的旧部。杜元白虽身死,但是铲除白莲教的大业还在,她一定会继承父亲的遗志。   恒娘法力自然不比杜元白高深,她唯恐不能服众,让白菁菁在一旁替她掠阵。族内偶有一两个不和谐的声音,也被白菁菁武力镇压下去。但杜元白派去联络邵士梅的属下却迟迟未归,白菁菁见恒娘暂时可以控制住局面了,便向她表示要亲自前往崂山悬门。恒娘大为感激。   事不宜迟,白菁菁一收拾停当便准备出发。临行前恒娘挤眉弄眼地偷偷塞了一包药给她,白菁菁一下子意会,连忙面红耳赤地收了起来,忙不迭地逃离了杜府。   待白菁菁千辛万苦找到崂山悬门的时候,却被告知邵士梅并不在山上。   单敏光看见白菁菁上山,一脸惊喜:“小白你终于长高了!哈哈,你以后要叫我师叔了。”   白菁菁无奈笑了下,难道邵士梅没有告诉他们说自己是狐妖。   “师叔,你知道我师父去哪了?”   单敏光摸了摸脑门:“他只说要去追查白莲教,去了哪里我们也不知道。”   白菁菁闻言,一下子颓丧了神色。   “不过,我有办法可以联系到他。”单敏光又笑眯眯地接着说道。   白菁菁嘴角一抽,忍不住想朝单敏光大吼一声,说话能不能不要大喘气。   单敏光带着白菁菁去了大殿。他站在香炉前拿出一个铃铛摇了几下,口中念念有词,然后将一道黄符点燃丢到香炉里。   他回过头看了白菁菁一眼,示意已经结束了。白菁菁吃惊地张大了嘴:“这就结束了吗?师父会接到你的消息吗?”   单敏光笑呵呵地点了点头,将白菁菁带出大殿。“我已经告诉他,山上有事,速归。”   “那我就在山上等他回来。”   “无妨,你想住多久都行。山上空房子多的是。”   白菁菁在山上苦等了几日,单敏光传话说邵士梅去了泗水,让白菁菁去泗水找他。白菁菁立刻马不停蹄地下山前往泗水。   邵士梅滞留在泗水,只因在泗水发现了白莲教的余孽杨腾。此人善戏法幻术,与妻子朱氏联合,在大户人家往来,玷污了不少闺中妙龄女子。县官发牒四处追捕杨腾,他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邵士梅路过泗水,恰好寻到了他的藏身之处。只是杨腾十分警觉,隐匿得很深,一时难以将他捉拿归案。邵士梅接到单敏光的消息,知道白菁菁有事找他。他思虑半晌,便传讯单敏光让白菁菁来泗水找他。同时他守在泗水,等待杨腾再次现身。   白菁菁找到他时,他仍在等待杨腾的出现。   “这是杜元白生前写给你的联络信。”白菁菁见到了邵士梅的面,勉强按下满腹心思,将信交给他,这才细细解释道:“杜元白是京都白狐一族的族长,一直带领族人抵抗白莲教。徐鸿儒将他视作眼中钉,屡次派人刺杀他。他原本希望联络上你,与悬门合作共同铲除白莲教。未想大业未成,他便殒命了。不久前白莲教派人毒杀了他。”   白菁菁声音低沉了下来,神色颇有几分寂寥。很快她便又振奋起来:“我这次受白狐族人所托,前来找你,是希望,大家能一起合作,壮大力量共同铲除白莲教。”   邵士梅接过信,一目十行扫过去,许久才开口说话:“杜族长确实是一位义士。”他抬头扫了一眼白菁菁,却不再说话。   白菁菁瞟了下他的脸色,猜测他心中肯定还有疑虑,怕他不肯答应,便忙又继续说道:“我们虽然都是狐妖,但是在大义面前,还是能够明辨是非的。你去京都见他们一面,便能知道他们都是一群侠义之士。”   邵士梅沉吟了一会,白菁菁双眼热切地望着他,等待他的答案。   “待我将杨腾抓住,便随你一起去京都。”   白菁菁大喜过望:“太好了。谢谢你愿意帮助我们。这个杨腾有何难缠,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白菁菁细细了解了杨腾的情况,便计上心来:“这杨腾既然喜好女色,那由我来作饵引他出来。”   泗水有一户乡绅姓叶,家中有一女儿,生得十分貌美。白菁菁便是计划假扮叶乡绅的女儿。不日叶家大摆酒宴为叶乡绅庆祝生辰,不仅请了戏班子暖场还招募来许多擅长变法术之人。   泗水叶乡绅的生辰宴前夕,邵士梅接到山上单敏光的来信,清和道长从关押他的后山山洞里逃跑了。单敏光即刻通知邵士梅,崂山上他都找遍了,并没有发现清和道长的踪迹。   此刻邵士梅与白菁菁都呆在叶府,明天就是叶老爷的生辰宴。邵士梅自然不能在此时离开,他暗自思忖,两道修长的剑眉情不自禁地拧紧了。   白菁菁瞧他端坐在桌案前一言不发,猜测山上肯定传来不好的消息。她踌躇地问道:“邵道长,悬门是不是发生大事了?”   “无他。”   白菁菁暗暗撇了下嘴,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他真是越来越言简意赅,说出口的话都按字数算。邵士梅不想说,她也不准备再追问。白菁菁坐在房间的另一侧,低垂着头,心思却一直在不停转。   恒娘曾经说过对待邵士梅这种人,要用缠字诀。该怎么用呢?白菁菁低头看了眼自己包得密密实实的衣领,暗自思量,或许她应该穿一件暴露一点的衣服。不,这个太低俗了,肯定没有用。恒娘给过她一包药粉,说是有奇效,或许她可以偷偷加一点在邵士梅茶水里。   白菁菁左右思忖,一会皱眉一会又笑了起来。和她一起呆在叶府花厅的邵士梅自然将这一幕看得一清二楚。他偏过头,手指微微扣动案几。   “师父。”白菁菁突然朝邵士梅喊了一声。   邵士梅习惯性抬起头,看向她的方向,满脸的疑问。白菁菁却咧开嘴角,朝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她就知道喊他师父,他还是会回应她。恒娘的话没说错。白菁菁暗暗在心里得意地笑了一声。   ☆、情势急转(一)   叶乡绅寿辰当晚,宾客纷至沓来,叶府张灯结彩十分热闹喜庆。戏班子和杂耍都在一座高高的水榭上进行。果然有一对貌不起眼的夫妻登台做戏法。只见那面目憨厚的中年男子长袍一扬,一只彩雀便从他袖口中啼叫着飞跃而出。   不远处的阁楼中端坐着一群女眷,见此情景,纷纷目不转睛地盯着舞台,等着那中年男子接下来得戏法。那男子果然不负众望,他往前一跨步,广袖一甩,无数灵鸟便叽叽喳喳迫不及待地腾空而起,朝天空外飞去。待百鸟飞到沉沉的夜幕之中时,瞬间化作五彩的烟火,轰然绽放,点亮了整个夜空。   阁楼中的女眷惊呼了起来,随后传来了欢笑声。随着一个高声“赏”,几个仆役领命朝水榭走去。白菁菁扮作叶乡绅的女儿,混在这群女眷中,与左右的女子小声说笑着。她暗中打量对面的水榭,心中已经有了九成的打算。   她一翻手,不小心将茶几上的茶杯打翻,茶水沾湿了她的衣袖。白菁菁微微皱眉,转头小声和左右的宾客低声告退,便从阁楼离开去后院更衣。   她一走到后院,便啊的轻呼了一声。   她身后的丫鬟连忙上前查看:“小姐,你怎么了?”   白菁菁苍白着脸色,跛着左脚,痛苦地说道:“你快去找人,我的脚不小心扭了。”   小丫鬟大惊失色,连忙把白菁菁扶到假山后坐下。   “你快去找人,我坐在这里等你。”白菁菁一坐下,就挥手让丫鬟离去。   小丫鬟迟疑了一下:“小姐一个人在这里可以吗?”   “这里是叶府,你担心什么,快去找人。我的腿好疼啊。”白菁菁声色俱厉地高声嚷道。   小丫鬟神色一惊,不敢多说,把灯笼留给白菁菁,便急匆匆地离去了。   白菁菁嘴中低声轻呼着,低垂着头查看自己的脚踝,暗地里却留心左右的动静。不一会,便忽得见到前方出现一道耀眼的光亮。白菁菁被刺得闭上了双眼。过一会她才小心翼翼睁眼细看,只见浓浓的云雾渐渐消散,出现一对仙风道骨身着长衫广袖的俊美男女。他们面带微笑朝白菁菁漫步而来。   白菁菁吓得粉脸一白,满脸惊骇,忍不住站起身,直往后退。没走几步,因为脚痛,便无力地跌坐在地。   却见那女子朝白菁菁莞尔一笑,连忙走到她跟前,温声安慰道:“小姐别怕,我们是天上月宫的使者。嫦娥娘仙子夜偶然见到小姐,十分喜爱,说小姐有仙缘,要接小姐到月宫一聚。仙子特意派我们下界来带领小姐前往月宫。”   白菁菁面上吓得不知所措,暗自却偷偷与邵士梅传音。“师父,没错,是刚刚便法术的那对夫妻。我认得他们身上的气味。”   耳边传来邵士梅沉着冷静的声音。“好,你稳重他们。”   那女子朝白菁菁一步步逼进。白菁菁小心地找着时机,等她一靠近,便猛地暴起。她水袖一甩,刷地朝那女子卷去。   站在原地的男子猛地一惊,察觉到事情有变,身形一动,朝白菁菁扑过来,准备将女子救回去。邵士梅早已埋伏好,哪里容他放肆。邵士梅从他身后蹿出,剑如寒霜,像一条银蛇朝那男子刺去。   男子不意身后一道劲风袭来,匆匆一侧身,避开去。邵士梅双眼一瞪,身形加速,左手甩出一道黄符。那男子啊地痛叫了一声,跌落在地,身上的锦绣长袍瞬间消失不见,现出本来面目,却是一张贼头鼠目的长脸。   这厢白菁菁也将那女子捆住了扔在地上。这时后院灯光大亮。白菁菁与邵士梅相视一眼,将地上的男女拎在手中,袖子一挥,消失在原地。   白菁菁与邵士梅配合利落,将这对男女抓获交给了当地的衙役,便离开了泗水前往京都,共商铲除白莲教的大计。   而此时,元淳一个月的面壁期限已到。时间一到,元淳便被人从白莲教秘境释放出来。他已经在暗地里谋划带着元媛脱离白莲教,却一直不知该如何向莲花公主告别。   不久,莲花公主告诉他,杜元白已死之事。元淳暗地里却只能一声叹息,当年和他父母一辈的熟人越来越少了。他放过杜元白的性命,但杜元白最终还是没逃过命运。   “元淳,你是不是有事要告诉我?”莲花公主幽叹一声后,见元淳仍迟疑着似有话未尽,便温声问道。   “你还是像小时候那样,总是能猜到我的心思。”元淳抬眼看她,露出一个明朗的笑脸。   莲花公主挺直了脊背,双臂一收,望着元淳微笑不语。   元淳仍旧有些迟疑:“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你为何这么问?你忘了,我曾经告诉你,白莲教是我唯一的家。这辈子,我只能守在这宫殿方寸天地之内。”   元淳双眼一竖,语速很快地蹦出来:“你又这么说!谁规定你只能被这方寸之地困住。你问问你自己,你真的甘愿如此?妖的生命如此漫长,过得如何都是靠自己的选择。”   他抬眼深深望了莲花公主一眼,横下一条心:“你跟我一起回百花谷吧。我们一起离开白莲教。”说完,他忐忑不安地等待莲花公主的回答。   “我有资格去百花谷吗?”莲花公主面色未变,侧过脸凝视着殿外高远的天空。   “怎么没有资格,我说你有就有。”元淳急急回答道。   “你说?你是我的谁?你又有什么资格对我的人生指手画脚。”莲花公主的语气未变,声音波澜不惊,说出来的话却像冰块一样狠狠朝元淳砸落过去。   “我一直把你当成我妹妹一样看待。或许是我多事了吧。”元淳踌躇了一番才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   “妹妹?”莲花公主淡淡地回应道,突地又回过头,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看着元淳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是啊,我也一直把你当成我哥哥。你别担心我,我一切都有分寸。”   元淳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情绪却仍有些低落:“在这世上,你和我都是没有父母的孤儿。希望你以后多保重,好好照顾你自己。”   莲花公主莞尔一笑:“你今天怎么突然这么奇怪,老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我也是以防万一。我天天在外行走,也照看不到你。你多保重。小心徐鸿儒。”元淳见引起她的怀疑,也不敢再多说,匆匆告辞,离开了她的宫殿。   莲花公主怔怔地凝视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她收回目光,转过头,左手微微一招,身后的宫女便附耳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她的脸色渐渐变得阴沉起来,眼神不断跳跃,慢慢又按捺了下来。她垂下眼帘,一语未发。身后的宫女小心觑着她的脸色,低头等待莲花公主的指示。   许久,莲花公主微微龛动嘴唇,低沉地说了几句。宫女连声答应,转身匆匆离开了宫殿。   莲花公主软了身躯,卧倒在矮塌上,宫女们连忙上前替她盖上锦被。她闭着双眼,挥手让她们都退下。宫女们弯着身躯,轻手轻脚地齐刷刷地退了出去。宫殿里很快消无声息。   元淳情绪低落地离开莲花公主的宫殿,不过他原本也未曾抱太多的希望,他知道莲花公主不会离开白莲教的。他收起脸上的情绪,带着元媛回到他们自己的住处。   他看了眼无忧无虑的妹妹,关紧门窗,低声吩咐道:“把你贴身的东西都收拾好。过几天,我们就回百花谷。此事重大,你务必小心别让人发现。”   元媛神情一紧,连忙点头如捣蒜。她早就想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元淳见她答应,便收回目光,暗地里开始思忖离开的计划。   一切准备就绪,元淳准备等到白莲教朝圣祭日的翌日凌晨离开。朝圣日是白莲教一年一度的大盛典,到时总坛人潮如织彻夜庆祝,他们悄悄离去就不会惊动到其他人。   就在朝圣祭开始之际,徐鸿儒突然秘密派遣手下前往京都剿灭杜氏狐族,以血祭奠白莲教盛典。莲花公主一探听到消息,便连忙派人悄悄告知了元淳。   元淳听闻这件事,大惊失色。他事前根本毫无察觉,也无人告知他。他心里不禁有些惶恐,怀疑徐鸿儒是不是察觉他准备叛离白莲教。   他自认没有留下踪迹,徐鸿儒一时肯定不会知道他的计划。他稍微放下心来,忽地记起,白菁菁还留在京都。心中暗叫一声,糟了。思来想去,他始终不放心,还是准备悄悄跟着去一趟京都。   这一去,却是意外迭出,最终留下无数的遗憾,空让人唏嘘不已。   ☆、情势急转(二)   邵士梅与白菁菁一路往京都而去,为了避免引人注意,都是绕过城镇不进,在深山老林中穿行。到了夜里就在林子里就地升起篝火,两人轮流守夜。   “我来守上半夜吧。”白菁菁提议道。   邵士梅没有异议,提着佩剑,靠着一棵树坐下。随后抱着剑,合上了双眼。   火光熊熊的夜色里,白菁菁镶嵌着黑绸缎边的衣角随风猎猎飘扬。橘色的火光跳跃着破开这沉重的黑暗,暖暖的光线倒映在她白皙的脸庞上。她整个人都被笼罩在温暖的光圈中。   白菁菁坐在篝火旁,一阵阵呼呼轻响的风儿打着旋儿从她耳旁经过。邵士梅在篝火的另一端不远处。一种久违的安宁平和塞满了她的胸膛,她似乎得到一股莫名的安慰,整颗心都被安抚下来了。   趁着邵士梅紧闭着双眼入睡,她才敢抬眼细细打量他。睡着的这张脸似乎柔和了很多,那线条不再凌厉得吓人。薄薄的嘴唇紧紧抿着,双眉间微微蹙起。白菁菁暗叹了一声,最近邵士梅总是心事沉沉,也很少露出笑颜。   希望能早点把这该死的白莲教灭了,让一切回到正轨。白菁菁双手环腿,把下巴支在膝盖上,慢慢思绪飘远了。不知不觉中,一阵睡意袭来,她艰难地支着眼皮,一点点地睡着了。   她一入睡,邵士梅便睁开了双眼,神色清明眼中毫无睡意。过了一会,他站起身,从包袱里拿出一件披风,走到白菁菁身旁,将披风轻轻盖在她身上。他站着不动,凝望着白菁菁的睡颜,眼中神色莫辨,最终还是转身又回到树下坐下。   邵士梅睁着双眼一夜未睡。   白菁菁正梦见自己从武当山下来,准备回家和父母过中秋节。路上却突然被一颗石头绊倒了。她猛地一惊,从睡梦中挣脱出来。天亮了,原来她在做梦。一时间,白菁菁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神色失落地愣在原地。   她连忙甩头,啊,她什么时候睡过去了。天都亮了。她慌张地站起身,身上的披风啪地滑落到地上。她低头捡起披风,拍拍上面的尘土,脑子慢慢反应过来。环顾四周,却没有邵士梅的身影。   她狠狠拍了一下脑门,满心的自责。还说守夜,结果自己光顾着睡觉了。她满心郁闷地哀嚎了一声。   “你醒了。收拾一下,我们出发吧。”耳边传来邵士梅的声音。白菁菁连忙抬起头,看着邵士梅的身影渐渐出现在眼前。她不安地看了他一眼,突然反应过来,把手上叠好的披风递了过去。   “都是我的错,我太贪睡了。你……”   邵士梅淡淡地打断她的话:“我们继续赶路吧。”   白菁菁连忙地应了一声喏。暗地里却心思一动,昨晚是他为自己盖的披风吧。师父虽然面上一直对她不假辞色,其实还是很关心她的。一股淡淡的甜蜜悄然爬上心房。她忍不住捂嘴偷偷笑了一声。   白菁菁跟在邵士梅身后,脚下不停走着,边盯着他的背影胡思乱想着。师父的肩膀看起来并不厚实,有些单薄,却很挺拔,给人可靠的感觉。好希望可以跟在师父身后走过千山万水。但愿这一路永远没有尽头,不会停歇。   白菁菁与邵士梅一路往京都而去,元淳也尾随着白莲教教徒前往京都。   莲花公主站在高高的层楼上,目光往远方眺望,凝望着元淳离去的背影。元淳最终还是做出了这个选择。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为何她的心中仍会隐隐难过。她不是已经选择放弃一切吗?从父母过世的那一刻,她就发誓一定要掌握自己的命运。为何她的心还会痛?   莲花公主坚隐的脸上掠过一丝痛苦纠结,却转瞬即逝。她收回目光,决绝转身离去。如果她和元淳注定只能走向两条不同的道路,那就让她来披荆斩棘,不管拦在前路的人是谁。   元淳谨慎地缀在秘密行动人员的身后。此次秘密行动却十分迅速,他们赶在白菁菁前脚到了京都。他们不知道的是京都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   杜恒娘神情严肃地端坐在高椅上。密室里聚集了杜氏狐妖的族人还有其他反对白莲教的各路妖精。   她眼神凌厉地环顾了一圈,语气十分慎重:“这次召集大家的目的,想必在座都心知肚明了。我也就开门见山只说了。这次探子回报,白莲教来势汹汹,想要一举铲平杜氏狐妖一族。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堂下一中年男子开口道:“大伙商量个主意,不能让白莲教这么嚣张。大伙亮出本事,定要让他们有去无回。”   “对,不能让白莲教的人小瞧了我们狐妖一族。”左右族人纷纷应和。   杜恒娘抬手微微一压,堂下立刻鸦雀无声。“我父亲被白莲教刺杀,凶手便是白莲教分坛主元淳。他身为狐妖一族,却助纣为虐。探子此次刺探的情报中说他马上就会到京都。我定要取了他的性命,以慰我父亲在天之灵。”   “以血祭族长的英魂。”杜氏族人纷纷点头。   杜恒娘见此情景,露出一个志在必得的笑容。   是夜,夜黑风高,雾色浓重。刮骨似的寒风从天明一直呼啸到入夜。天地间一片茫然。   白莲教一行人身手利落地潜入杜府,迅速地各自分散。元淳等了半盏茶时间也跟着蹿了进去,他小心翼翼地四处寻找白菁菁的住处。   杜府却突然间灯光大亮,映照着整个空间纤毫毕现。元淳瞬间大惊,遭了,有埋伏。他急急后退,腾身跃出了厢房,往前院撤退。   四下的喊杀声蓦地大起。之前潜入的白莲教教众纷纷被逼退。四周的杜氏族人从各个角落冒出来,朝他们围拢而来,将白莲教一行围堵在前院。   元淳心知不妙,急于脱身,却被围困住了。他悄悄隐匿起身形,准备趁众人未注意他之时快速离去。手却被人一把拉住。   “元淳,往这边走。”   元淳大惊失色,抬眼发现来人是白菁菁,瞬间松了口气。白菁菁冰凉的小手紧紧握着元淳的手腕,扯着他钻进了后院。   “你没事吧。你别管我,你快去和杜府的人汇合吧。”元淳挣了挣手,想收回胳膊,却被白菁菁抓的更紧了。   白菁菁回过头朝他莞尔一笑,眼中妩媚如丝,温柔似水。“杜府已经设下了天罗地网,你一个人肯定出不去。我先把你送出杜府。不然我不放心。”   元淳心头一热,顺手握住了白菁菁的柔荑。白菁菁任他紧抓住自己的手心,没有挣开。元淳察觉到她的顺从,放下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咧开嘴角,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   两人很顺利地来到了后院,又从后院跃出杜府高耸的围墙。刚走进小巷里,白菁菁就松开了元淳的手,转身朝他微笑道:“我就送你到这里,你快点离开吧。我怕杜府的人很快就会发现你。”   元淳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猛地一步上前,紧紧将她拥入怀中。“你别回去了,杜府很危险。你跟我走吧,离开这里。我们一起回百花谷,不要再去管什么杜氏,也不要管白莲教。就我们两个人好不好。再带上我妹妹,她一直很想念你。”   白菁菁整个身躯都被他温柔地包裹进怀中。她埋着头声音闷闷地说:“两个人?你要背叛白莲教?徐鸿儒会轻易放过你吗?”   元淳把下巴搁在她的肩窝处,鼻尖满是甜腻的馨香。“你身上擦了什么粉,好香啊。”他收紧了手臂,深深吸了一口气,发出满足的叹息声。   在他看不见的角度,白菁菁眼中流露出复杂的神色。最终她神色坚毅起来,缓缓抬起手,亮出锐利的五爪,狠狠地捅进了元淳的心脏处,抓住一颗妖丹,用力捏碎。   元淳全身蓦地大恸,嘴角溢出一丝血丝,他松开紧抱着白菁菁的双手,双眼愣愣地看着她。他低头捂住鲜血直流的胸口,呆呆地看了眼白菁菁血淋淋的五爪,满脸的不可置信。   “为什么?你是谁?你不是白菁菁。你为什么要冒充她?”元淳一脸的恍然大悟,大声朝眼前的女子喝道。他心里明白,白菁菁永远不会伤害他的。眼前的人是谁,谁冒充了白菁菁。他怎么会把白菁菁认错了,如果被她知道了,肯定会狠狠嘲笑他的眼光。   眼前的女子嘴角诡异地挑起,露出冷酷的笑容。“今夜,就用你的血祭奠我的父亲。”   “元淳!”一声惊恐的尖叫声从小巷外传来。浓重的雾色瞬间被一道白色的身影撕扯开。那女子神色一惊,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处。   ☆、痛殇   元淳听到惊呼声,捂着胸口艰难地侧过头,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由远及近,很快出现在他眼前。他的心,颤了一次,痛了一次,死了一次,突然又活过来了。他凝视着这个娇小的身影,牵起嘴角缓缓笑了起来。整个人却猛地一晃,全然不受控制地软下了身躯。   白菁菁这时才赶到他跟前,瞪大了双眼,满脸惊恐地望着他。邵士梅紧跟在她身后出现。   元淳咧开嘴角,满嘴鲜血地朝她微笑着,鲜血却一下子从他口中汹涌地喷了出来。白菁菁已顾不得现场还有另一个诡异的“白菁菁”,她急急扑过去接住元淳软下来的身躯。   豆大的泪珠像被打开闸门一样,从她的眼眶中不停涌出来。她抱着元淳的脑袋,一手紧紧捂住他被捅了个窟窿的胸口,哽咽着声音惊慌失措地嚷着:“元淳,你不要吓我。你这是怎么了?”   元淳艰难地抬起手,白菁菁连忙握住他的掌心。   元淳嘴唇微弱地龛动:“我太没用了,连替你擦眼泪的力气都没了。”   白菁菁握着他沾满鲜血的手掌心紧紧贴在自己脸颊边,大声嚷道:“我借给你力气。你起来啊,帮我擦眼泪。不然我就一直哭下去。”   “你别哭,我喜欢你笑的样子。”   白菁菁哽咽不成声:“你这是怎么了?”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急急转头朝邵士梅喊道:“师父,你快来看看元淳。他一直流血,你来帮帮我。”   邵士梅神情凝重地走到元淳跟前,仔细查看了一番,在白菁菁灼灼的眼神中,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会的,不会的。肯定有办法。元淳!元淳!”白菁菁脸上沾满了元淳的鲜血,元淳身上的红色渐渐蔓延到她雪白的衣裙,绽放出一朵艳丽的花朵,犹如娇艳欲滴的红玫瑰。   白菁菁语无伦次,晶莹的泪珠一粒一粒砸在元淳的脸上。元淳艰难地支着沉重的眼睑,一双血红的眼睛牢牢地锁住白菁菁,似乎想将她的模样清晰地镌刻在心里直到永恒。   “别哭。是我没用,还把你认错了。是我错了。下辈子,我肯定能认出你。我一定会第一个找到你,让你只能遇见我一个人。”   白菁菁跪坐在地上,用力搂着他,不停地摇头:“不要下辈子。你起来啊!你起来啊!你不可以这么狡猾。我讨厌你。”   元淳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你还嘴硬,你喜欢我,你看你都为我哭了。我知道,只要你先遇到我,你肯定会爱上我的。到时你就像狗皮膏药一样黏着我,赶都赶不走。”他的声音慢慢低沉下去,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缓缓合上沉重的眼皮。   “帮我照顾元媛。拜托了。”元淳的手一松,从白菁菁脸上滑落,他的嘴角微微翘着,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   “不要啊!你快睁开眼睛。我还没答应你呢!元淳!元淳!”白菁菁嘴中语无伦次地大叫着,发出痛苦的嚎叫声。整个世界刹那间失去了一切声音和色彩,悲痛的浪潮一个接着一个高高掀起,几乎将她整个人都淹没了。   怎么会这样?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她明明是跟着师父来到京都,要去杜府找恒娘商量铲除白莲教的事情。怎么会这样?   无论她如何大声呼唤,元淳就是紧紧闭着双眼,整个人一动不动。白菁菁双手紧紧搂着他的头颅拥入怀里,泣不成声:“你不可以这么狡猾,我还没答应你呢!”   僵持着站在不远处的“白菁菁”一直没有离开,自从白菁菁他们出现后,她便恢复自己本来的面目。但是白菁菁一直抱着元淳痛哭,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邵士梅有意无意地拦在她身前,牢牢地看住她。   白菁菁猛地抬起头,恶狠狠地看着她:“恒娘!原来是你。”   白菁菁双眼通红,朝她瞪大了双眼,高声嚷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杜恒娘神色复杂,脸上却十分坚毅:“你问我为什么?我父亲死去的时候,我在你面前发誓过我一定要用仇人的鲜血为我父亲祭奠。元淳就是杀死我父亲的凶手。”   白菁菁反驳的话又急又快地朝她砸过去:“你胡说,元淳怎么会是凶手。都是你在诬陷他。”   白菁菁收起眼泪,放下元淳的身躯,缓缓站起身,刷地幻化出一把利剑,剑寒如霜。她朝杜恒娘一步一步走过去:“你说啊,你为什么要冒充成我的样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杜恒娘急急辩解:“菁菁,我没有骗你,元淳真的是凶手。”她从怀中掏出一块红色绸缎:“这是我父亲死的时候攥在手心的。这块布是从元淳的红衣上扯下来的。”   白菁菁垂下眼睑,瞟了一眼她手上紧握的红缎。心中蓦地大恸,一股寒气沁骨,凉到了心里。说不出,道不明,心中思绪翻腾难明,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她双眼一瞬,眼神如利刃朝杜恒娘刺过去:“你冒充我的样子,你就是该死。”   杜恒娘身后传来杜十娘的大笑声:“他连这么低级的幻术都认不出,技不如人又怪得了谁。”   杜恒娘瞪了妹妹一眼:“你闭嘴。”   白菁菁手握利剑,轻蔑地笑了一声:“又来一个送死的。正好,你们姐妹俩黄泉路上好相伴。”   杜十娘不屑地扑哧笑了:“好大的口气。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她的话音刚落,身后便闪出一群杜氏族人。一个个虎视眈眈地盯着邵士梅与白菁菁。   白菁菁凌然不惧,提着剑飞身朝杜恒娘刺过去。   邵士梅眼神一暗,心知眼前事情难了。他手上一动,一张黄符咻地飞出去,却贴在了白菁菁身后。白菁菁飞到半空的身形猛地一顿,不敢置信地回过头看着邵士梅。   邵士梅脚尖轻点,飞身接住白菁菁落下的身躯。白菁菁满脸不甘地在他怀中合上了眼眸。   邵士梅抱着白菁菁,眼神肃穆地看着眼前的杜氏族人:“白菁菁和元淳我带走了。你们好自为之。”   话音刚落,他一甩袖子,带着白菁菁和元淳变回白狐的尸体一起消失在原地。   杜十娘满脸愤恨,还要追出去,却被杜恒娘拦住了。“让他们去吧。”   “姐姐!”   “不要多说。我们回去吧。”   杜恒娘神色坚隐地转身,领着族人离开了雾色浓重的小巷子。寒风呼啸着席卷而过,风冷似刮骨。豆大的雨柱忽然从天而降,又急又快地砸落下来,被凌冽的寒风裹挟着横扫大地。   一地的暗红色鲜血很快被冲刷干净。一切好像从未发生过。干净地好似元淳从没在这个世界出现过。   一直以为彼此之间相隔很近,随时可以提花买酒互相探望。在众人的欢笑声中春夏秋冬眨眼便过去了。此时才深知,一个转身,人便走远了,像隔着千山万水重重山河。一切言语都被时空吞没,平白剩下些空洞无奇的唏嘘。任何情绪都显得多余了。   花间人影,云端思念。悠悠断肠捱,一步一青苔。寸草终有情,人间多历来。“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 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 提剑跨骑挥鬼雨, 白骨如山鸟惊飞。 尘事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引)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引)   孤风悠悠雨断肠。从此世间再没一个他。   我知道,从此世间再没一个他。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一章的时候,一直在哭,写得乱七八糟,不知道写些啥出来了。/(ㄒoㄒ)/~~ 元淳,好舍不得他。 写不下去了,没有三千字也发出了。我要去好好哭一场。写的时候一直在听胡伟立的《孤独》,是电影东方不败之风云再起的配乐。哭得不要不要。 附身地址:http://www.xiami.com/song/3409069?spm=a1z1s.7154410.1996860142.1.ubJGSY#wall_list   ☆、倒计时(一)   莲花公主随身大宫女轻手轻脚地走进宫殿。莲花公主转眼看到她,大宫女接到她的示意,手脚利落地走到她跟前,恭敬地弯着腰回到:“元淳已死,尸体被邵士梅带走了。”   莲花公主神色一愣,久久没有反应。大宫女等了许久没有得到公主的指示,疑惑地抬起头悄悄瞥了一眼,轻声道:“元淳这个绊脚石已经被我们除掉了。公主,接下来……”   莲花公主还未回答,后殿传来啪嗒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两人神色一凛。大宫女立刻收声,慢慢靠近帷幔,猛得掀起来,只见一只灰黄色的野猫从窗台跳跃出去,窗台旁的天青色花瓶摔落在地上,只剩一地残片。   大宫女神色一松,轻笑了声:“公主,是一只调皮的野猫。”   莲花公主微微掀起眼睑:“把它杀了,清净。免得它四处乱跑,被人扒了皮反受折磨。”随即无趣地挥挥手让大宫女退下。   大宫女喏的应了一声。   元媛躲在窗台外,大气不敢出。热泪扑簌簌地滚了下来。她身形一闪,消失不见。   白菁菁醒过来后一直沉默不语,心里不断翻滚着,复杂难明的思绪左右冲突,她分不清也说不清。   “我想带元淳回百花谷。那里是他的家。”   “好。”邵士梅深深地凝望着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两人带着元淳的尸体回了百花谷,将他葬在花海之下,立了一块碑。白菁菁面无表情地站在墓碑前一声不吭,她的眼泪和悲痛似乎都在那一晚耗尽了,只觉得心里空荡荡地,一直在漏着风。   她也不知该找谁人报仇,白莲教的事已经是一笔烂账了。那晚冲动过后,她突然觉得百无聊赖,一切都失去了意义。谁是谁非,善与恶,突然之间变得模糊不清。杜恒娘、杜十娘、元淳的面孔不断从她眼前闪过,她却只觉得意兴阑珊。   她转头看了眼邵士梅:“我想去白莲教接回元媛。”   “你知道白莲教总坛在何处?”   “我不知道。”白菁菁摇了摇头。“但是我一定会找到元媛的。这是元淳的遗愿,不管付出任何代价,我都要把元媛带回来。”   邵士梅一瞬间沉默了下来。   “白莲教之事还得从长计议。”他叹了口气:“先随我去上林县二师兄。他手中还有一把幻剑。”   白菁菁沉默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时间似乎过得很快,白菁菁总觉得恍然间就到了上林县。王鸿志得知邵士梅的来意,二话不说拿出了幻剑,同时坚决要求跟着他们一起上路。接着单敏光和王六郎也加入了他们的队伍。   路过华山的时候,很意外地发现了花姑子。她在他们的必经之路拦住了他们。   花姑子嫣然一笑,似满山烂漫的鲜花:“菁菁,你要去白莲教,怎能少了我。”   白菁菁眼眶一酸,一瞬间几乎抑制不住咸涩的眼泪。她忍住泪意,扯着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意:“恩,我们一起去。”   前行的队伍越来越庞大,胡家兄弟千里迢迢赶来了;青云居士与柳寒月也相携而来。还有许多白菁菁不认得的男男女女。   这些人聚拢在邵士梅身旁,听着他安排部署。白菁菁侧头偷偷凝望着邵士梅始终沉静的脸色,她知道这一切背后都是他的不懈努力。她心里翻涌起一阵阵复杂难明的酸涩感,如今她也分不清她对邵士梅到底是哪一种感情。   他是一个坚韧不拔的男人,永远不动声色。他的冷静沉着,他的温和内敛,像一层层厚厚的隔膜将他牢牢包裹住。   或许就是因为无法看清他,她才会深深陷入迷障无法自拔。也许哪一天看清楚了,便可以不再爱他了。白菁菁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   再次见到杜恒娘姐妹时,白菁菁只是不经意地看了她们一眼。杜恒娘一副欲言又止地模样,屡次想要上前与白菁菁搭话。白菁菁只是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去。   任凭杜十娘在背后大声叫嚷:“她以为自己是谁?凭什么甩脸色!也不怕被人踩脸了。”   邵士梅有何计划,她都不在意,她只需要到达白莲教总坛,找到元媛,带她回百花谷。至于其他人是生是死,她并不在意。   可以说她冷血吧,只是她的心太小了,装不了这么多人,也对这个天下没有兴趣。善也罢恶也罢,到头来不过是一抷黄土。   白菁菁坐在河畔,一动不动地凝望地静静流逝的深水。花姑子走到她身旁,也坐了下来,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顶。   白菁菁将头轻轻靠在她肩膀上,发出沉闷的声音:“花姑子,你曾经体会过哀莫大过于心死的感觉吗?”   “安幼舆因我而死之时,我痛苦地无法自制,觉得生无可恋。后来父亲也离我而去,我又以为我的世界将会坍塌。然而一切苦难最终还是都慢慢逝去了,连心痛的感觉都渐渐消失不见。不管人还是妖,唯一的选择都是只能往前看。一辈子的岁月中,不管是漫长还是短暂,就像这河水永远都只能往前流淌。不管你多么留恋多么无奈多么悔恨,河水永远不能逆流。”   花姑子一下一下顺着白菁菁的乌黑的头发,发出一声叹息。“我也没有话可劝你的。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没用,你的痛苦一丝一毫都不会因此而减轻。想哭的时候,就靠着我的肩膀。”   白菁菁没有说话,眼泪顺着眼眶横流进另一只眼睛中,最终所有的泪水都斜斜坠入鬓发之中,渐渐晕湿花姑子的肩膀。   花姑子搂紧了她瘦弱的肩膀。流水潺潺,水声轻缓。邵士梅站在她们身后,僵立着身形,许久没有发出动静。最终,他缓缓转身离去。   邵士梅已经破解出了地图上的谜团。玄机子交给他的地图,果然是通往白莲教总坛的。白菁菁此刻方明白当初清和道长为何要抓住元淳严刑拷打,原来他也在找这张地图。   可惜,这次又让他从悬门逃了出来。至于他会逃去哪,用脚趾头猜都知道,他肯定是去白莲教总坛了。这个人不除,始终是个祸害。谁知道他会向徐鸿儒透露多少悬门的底细。这一切又增加了未知的变数。   邵士梅一行人看着声势不弱,但是最终是什么结果,谁也无法预知。这一战是胜是败,是生是死,都无人知晓。   奇袭杜氏一族的行动失败后,徐鸿儒十分恼怒。白莲教经过朝廷的重创,原本就是仓皇逃窜回总坛。如今元淳身死,王窈娘与清和道长,丧命的丧命,逃的逃。徐鸿儒越发阴晴不定,连朝圣祭最后都是草草结束了。   莲花公主打探到徐鸿儒仓促聚众起义,是因为他渡劫失败,功力大退。莲花公主见此,立刻借助多年来暗中培养的势力,将白莲教收拢到自己手上。白莲教的教众表面仍唯教主是从,暗地里却都被莲花公主控制住了。徐鸿儒一心修炼,想要恢复往日的荣光,竟没有发现自己早已被人架空了。   邵士梅一行的一举一动都被白莲教的探子监视,一一传入莲花公主耳中。邵士梅似是有所觉,却听之任之,假做不知没有任何反应。   双方都在暗中摩拳擦掌,暗暗蓄力,此一战在所难免,一触即发。   ☆、倒计时(二)   攻打白莲教总坛的日子,选在一个寒风刺骨的夜里。凛凛寒风呼啸而过时,白菁菁总会想起元淳消失的那个夜晚。那天也是这么冷,冰冷的空气,湿漉漉冷颤颤地几乎将人心冻得没有声息。   众人无声无息地潜入白莲教之内。四周静悄悄地没有任何声响。白菁菁心中一惊,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这种寂静有问题。   她刚准备靠近邵士梅,向他示警。四周便射来了密密麻麻的利箭。众人却早已做好准备。邵士梅手一挥,一柄黄旗刷地飞出去,盘旋着猛地变得巨大无比,围住众人绕成一圈,牢牢挡住了四周的利箭。   耳边只听到利箭啪啪落地的声音。邵士梅将黄旗一收,手中射出一物,四周便蓦地大亮,照得彼此纤毫毕现。对面站着一排排严阵以待的白莲教教众。双方僵持不动。随着一声呼啸声响起,身随声动,像两块剧烈碰撞的冰块,对立的方阵狠狠地互相冲击在一起。   白菁菁脑海中没有任何杂念,只记得一剑一剑不停朝对方刺出去。已经分不清身上是谁留下来的鲜血,她只想尽快解决眼前的人,好去找到元媛。   白莲教内正在上演一场大战,莲花公主却孤身一人来到了徐鸿儒的密室。   “谁?”徐鸿儒眼神一瞬,一个杯子砰地一声砸到墙壁上。随即腹内翻滚,他咬紧牙关,咽下嘴中的血腥之气。   “是我。”莲花公主脚步轻盈地走到他跟前。   “你怎么进来的?”徐鸿儒眼神阴暗地盯着她。   莲花公主轻笑:“这你就别多问了。我有件事情想问你。问完了,你这条狗命就没必要留下来了。”   徐鸿儒不动声色地从蒲团上站起身,长袖中双拳紧攥,轻蔑地瞪大了双眼:“我就知道你会不安分,怎么现在终于露出真面目了。忍了二十几年,终于忍不下去了。”   “哦,你现在口气还这么大。你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我知道你的本命灯已经黯淡地快熄灭了。”莲花公主镇静自若。“你若肯好好配合我,回答了我的问题,说不定我会考虑让你再活得久一点。”   徐鸿儒咬牙切齿,神色狰狞了起来:“贱人!今天我就要了你的小命。”话音刚落,他长袖一甩,毫不留情地朝莲花公主攻去。莲花公主身形急急往后退了两丈。原先站立的地方被徐鸿儒长袖甩过,石块崩裂,出现一个大坑。   “徐鸿儒,先过了我这一关。”清和道长的身影慢慢从甬道中出现,他一边脚步轻点飞了过来,一边发出嘎嘎的笑声。   “你还没死!”徐鸿儒双眼一竖,眼睛利剑般刺向清和道长。   清和道长脸色阴沉地与他对视:“自从我投靠了白莲教,却受你到百般的折辱。万幸有莲花公主慧眼识英雄,将我收入麾下。如今我让你好好尝尝我受过的痛苦。”   徐鸿儒轻蔑地笑了一声:“你不过是个三姓家奴,亏莲花这个小贱人还敢收下你。你还敢在我面前大放阙词。”   两人一言不合,便立马缠斗起来。莲花公主避开战场,悄悄躲在一旁。“清和道长,将徐鸿儒拿下,我就封你为白莲教首席大长老。”   清和道长闻言,神色大振,手上越发凌厉。徐鸿儒本没有把他们放在眼中,无奈之前莲花公主突然闯入,打断了他的修炼,他受到法力反冲,此时不过是强弩之末。   清和道长明显知道这一点,越发朝徐鸿儒逼过去。密室内如此大的动静,本该守在门外的手下却一个都不曾出现。徐鸿儒心中明白白莲教肯定出了问题。他一个不支竟被清和刺中了左腿。   清和道长神色大喜。徐鸿儒勉强调动法力,嘴角却溢出一丝血丝,手上渐渐迟缓了起来,开始左右支绌。   莲花公主此时突然又开口道:“徐鸿儒你束手就擒吧。你若老实配合我,我便饶你一命。我问你,当初光明顶一战,是谁暗中杀害了我父母?”   “我偏不告诉你。当时明明白莲教天时地利人和俱在,最终却功败垂成,你一定很好奇吧。哈哈。”徐鸿儒嘴中发出阴沉的笑声。   莲花公主阴沉了脸色:“清和道长,砍下他的胳膊。”   话音刚落,鲜血迸飞,一截胳膊重重砸落在地上。徐鸿儒嘴中发现一声痛苦的嚎叫声,捂着胳膊,跪倒在地上。   莲花公主走到他跟前:“你继续嘴硬啊。”   徐鸿儒抬眼看了她一眼,发出诡异的笑声。“告诉你一个秘密。这个世界都是虚假的,你是假的,清和也是假的,只有我是真的。你杀了我,你也会和我一起消失的。”   “假的?”莲花公主一愣,一脚踩在他背上。“这真是天大的笑话。我看你是走火入魔了吧。也好,反正你的答案也不重要,你想要去死,我就成全你。”   她的话音未落,耳边却传来一声惨叫声。莲花公主猛地转过头,发现清和道长全身莫名其妙地燃起了幽蓝色的焰火。   不过一瞬间,地上只剩一堆灰烬。莲花公主神色大惊,狠狠地踩在徐鸿儒的断臂上:“说,你做了什么?”   徐鸿儒嘎嘎笑了:“我说了清和是假的,你也是假的。你看现在他消失了化为灰烬。”他低垂着脑袋,声音沉闷:“你也会像清和一样消失的。”   莲花公主神色一凛,手上虚空一抓,出现一柄利剑,狠狠□□徐鸿儒的胸膛。徐鸿儒嘴角带着诡异的微笑,合上了眼睑。莲花公主看也不看,一把抽出利剑,将他的尸体踢到一旁。   她转身走进了甬道,突地脚下一顿,身形晃动了几下。她连忙扶住墙壁,紧紧捂着胸口。她身后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谁——”她还未来得及回过头,便被人刺穿了胸膛。她回过头,看着站在眼前的元媛。   元媛吓得后退了几步,强做镇定:“你没想到吧,我一直跟在你身后。我知道你杀死了我哥哥,今天我就为我哥哥报仇。”   莲花公主支撑着身体,朝她伸出一只手,嘴唇嗫嚅着。忽得她全身冒出熊熊的幽蓝色火焰,整个人都被笼罩住了。   元媛吓得跌坐在地,一直往后退。眼前只剩一堆灰烬。她猛地发出一声凄厉的喊叫声。   “元媛,你在哪?我是白姐姐,你在哪,快出来。”白菁菁的呼喊声由远及近。   元媛瞧见她的身影,猛地扑到她怀中,浑身直打哆嗦。“假的,都是假的!”   白菁菁疑惑地看着她:“什么假的?”随着她说话的声音,甬道开始掉落下细细碎碎的石块,发出崩裂的声音。   “不好,这里快塌了。我们快走。”白菁菁搂着元媛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元媛在她怀里发出沉闷的声音:“化成灰了,他们都化成灰了。烧起来了,突然烧起来了。”   白菁菁顾不得她的语无伦次,拽着她一路挥剑冲出了长长的甬道。她们堪堪冲出去,身后就传来巨大的砰的坍塌声。一阵灰烬卷起,遮蔽了天空。白菁菁喘着气回头一看,身后的整座巍峨的大殿全部坍塌。   元媛神色仓皇,拽着白菁菁的袖子不放:“烧起来了,他们都烧起来了。我们都是假的,假的。”   白菁菁紧紧反握住她的胳膊:“元媛,你冷静点,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你慢慢说,不要着急。”   元媛的声音哆哆嗦嗦:“徐鸿儒说这个世界都是虚假的。他死了,我们也都会跟着他一起消失。像刚刚清和道长和莲花公主一样,都燃烧起来,化为灰烬。”   “什么?”邵士梅抓着元媛的肩膀,五指紧扣。   ☆、倒计时(三)   元媛回过头,看着邵士梅,一字一字地说道:“这个世界是虚假的。”   这句话就像一个咒语一样,一下子触发了整个空间。元媛的话音刚落,整个人便燃烧了起来。脚下的地面一层层地不断塌陷。   白菁菁伸手要去扑元媛身上的火焰,手还未落到她身上,眼前便只剩一堆灰烬。她整个人都懵了,脑海中一片空白,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邵士梅猛地将她拥入怀中,两个人腾空而起,反身朝坍塌的宫殿跃去。   白菁菁神色恍然地回头,只见身后的地面不断塌陷,像一个黑洞一样被卷了进去。地面上的人群刚刚还在激烈地互相厮杀,此刻却一个个都被幽蓝色的火焰笼罩住了。漫天扬起纷飞的灰烬。   花姑子、王六郎、单敏光、青云居士、胡家兄弟、杜家姐妹,白莲教教众,一个个认识或不认识的人身上都笼罩着团火焰。眼前的画面仿佛被定格住了。   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一个巨大的黑洞。   两人在地动山摇中,跌跌撞撞地往前跑。邵士梅一剑劈开落满碎石的甬道。白菁菁以为甬道和密室也随着宫殿一切坍塌了,然而并没有。   邵士梅手中紧紧拉着白菁菁,跑进了密室。密室中已经空无一物,只剩一具断臂的尸体脸朝下瘫软在地上,头顶不断掉落下细碎的沙石。   “师父,这是徐鸿儒的尸体。为什么他没有变成灰烬?”白菁菁走到尸体跟前,将他翻了过来。他脸上的半截面具刷得掉落在地上。   白菁菁神色大惊,猛地后退了几步。邵士梅顺着她的视线,朝地上的尸体看过去。   “大师兄?”   地上的尸体揭开面具后,却是一张和清和道长一模一样的面孔。他嘴角还挂着诡异的笑容。   邵士梅看了眼尸体,随即环顾四周,不停在墙上摸索。他突然摸到一块砖,拿起剑,猛地劈了下去。随着巨大的撕拉声,一扇石门出现在他们面前。   两人迅速顺着石梯往里跑去。前面的空气越来越灼热,隐约闪烁着通红的光芒。待两人站定,发现眼前有一个巨大红色熔炉,里面滚滚岩浆不停翻腾。   “这里是白莲教秘境。”邵士梅的声音幽幽地响起。   白菁菁回过神,惊惶不定地望着他,等待他继续说下去。“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邵士梅脸色深沉:“我一直只是暗中猜测,直到元媛死前说的那些话,我才明白过来。”   白菁菁急急追问:“明白什么?这个世界是虚构的,那我们也都是不存在的吗?”   邵士梅从袖子里掏出那张地图:“你不觉得这地图很奇怪吗?只有我们走过它显示的城镇,它才会出现下一个城镇。而原本我在山上生活了二十年,却似乎对外界一无所知,连我师父也从未说起崂山下的世界。”   他停顿了会,继续说道:“无论我们怎么走,发生了什么事情,最终还是都会按照这张地图上的路线走。而且每个城镇间路线毫无规律,根本没有方向。”   白菁菁喃喃道:“确实很奇怪,明明上个城镇是春季,走到下个城镇又变成冬季。季节不分,时间流转无序。原来是因为这些城镇都是虚构出来的。”   邵士梅点点头:“这张地图的终点不是白莲教总坛,而是指向这里,这个白莲教秘境。”   “为何清和与徐鸿儒长得一模一样?还有为何只有徐鸿儒没有化作灰烬?”   “因为清和也是假的,只有徐鸿儒是真实存在的。”   白菁菁愣住了:“那我们没有像他们一样燃烧起来,是因为我们也是真实的?”   邵士梅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将身上的八把剑摆了出来。   “崂山悬门有诛魔八剑:诛、戮、陷、绝、生、死、幻、灭。”白菁菁嘴中喃喃道,记起了邵士梅曾经告诉过她的话。   邵士梅面色沉静地摆好剑阵,手中一指,剑阵从地上腾空而起,发出斗嗡的声音。邵士梅手上的动作不停变幻,最终只剩下一道残影。   突然整个地面猛烈地晃动了起来。秘境外的世界已经崩溃了,进来的石阶开始一截一截塌陷下去。白菁菁神色紧张地盯着邵士梅。   邵士梅口中大喝一声,八把剑哗啦沉入红色的熔炉之中,整个熔炉发出剧烈的撕拉声,一个白色的光圈出现在滚滚岩浆之中。   邵士梅回过头,朝白菁菁喊了一声:“你快跳进去。”   “师父你怎么办?”   “不要废话,快进去。我支撑不了多久。”邵士梅额头上不停滚落下密密麻麻的汗珠。   白菁菁一咬牙,朝白色的光圈冲过去。经过邵士梅身边时,她忍不住回过头,看见一双深沉如汪洋的眼眸。她猛地朝他伸出双手,拽住了邵士梅的胳膊,两人齐齐坠入了白色光圈。一瞬间整个秘境全部化作了巨大的黑洞。   白菁菁一下子失去了意识。   ☆、倒计时(四)   在昏昏沉沉的黑暗中,白菁菁觉得自己似乎被一双有力的胳膊紧紧搂住,被禁锢在宽厚的怀抱中。风吹浪打,岿然不动。她顿时觉得十分安心,便放心地沉入馨甜的梦境。   许久,她才慢慢恢复意识,缓缓掀开眼睑。一尊破旧的太上老君像映入眼帘。白菁菁头微微疼痛起来,她垂下沉重的眼皮。待缓过神来,视线才渐渐清晰起来。她环顾四周,一切都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怎么又回到了那座破庙,难道她方才做了一场大梦吗?   她转头发现坐在蒲团上打坐的邵士梅,不禁喃喃朝他说道:“师父,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这个世界消失了。元淳、元媛都消失了,花姑子也消失。一切都不曾存在过。”   邵士梅脸色苍白,似乎有不妥之处。他沉静地凝望着白菁菁:“你没有做梦。我们刚刚从那个坍塌的世界里逃了出来。”他神情复杂地叹息了一声:“这就是你本来的面目吗?”   白菁菁心中一惊,一时不曾意会。她忙不迭低头看自己,发现自己身上竟然穿着T恤牛仔裤。她惊惶不安地伸出手,表情怔松地看着眼前这双白皙修长的双手,竟然有一种令人意外的陌生感。   她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心里有无数个问号。耳边又传来邵士梅的声音。   “我曾经告诉你,悬门旧典中记载有一个名唤‘庄周梦蝶’的地方。若是不属于此界的人,一旦到达那里,便会灵体分离,灵魂就会被送回它原本的世界。白莲教秘境里的熔炉就是庄周梦蝶。你随我穿过了通道,回到了这个真实的世界,但是你原本的躯壳已经被留在那个世界。所以你便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白菁菁一下子傻眼了,愣愣问道:“那我会一直这样吗?”她心中惊疑不定,之前的聊斋世界是虚幻的,那现在这个世界又是哪里?   “我不明白,为何我会进入到那个虚幻的世界?”   邵士梅一脸愧疚地望着她:“是我连累你了。我到此时方全部想清楚。我原本遵从师父吩咐下山办事。路过这座破庙,便暂时落脚歇息。不想被人设计,一缕魂魄被封印在虚幻世界中。而你的魂魄也是因此被召唤来到这里,一起被封印了起来。徐鸿儒只是设计者留在那个虚幻世界中的傀儡。如果我们一直没有察觉,徐鸿儒也未曾身死,我们就会一辈子被困在虚幻之中。我的魂魄无法归位,我留在这个世界的躯壳便会如行尸走肉般,一生都没有任何知觉。”   邵士梅自小在悬门长大,师父玄机子十分疼爱他,却一向与大师兄清和合不来。此次下山,师父将掌门令旗一起交给了邵士梅。清和不知道从何处听闻此事,勃然大怒。他一向认为自己是掌门的不二人选,近年来玄机子身体日渐衰弱,清和一直暗自等着玄机子将掌门令旗交给他。然而事与愿违。眼见掌门之位落空,他愤恨不满,自然不肯轻易放过邵士梅。   他在邵士梅中途休憩的破庙设下了幻阵,将他神魂引入虚幻世界之中。不仅如此,他计上心来,中途又做法将一缕异界游魂一起封印到了这个虚幻世界。他又在虚幻世界设置了一个傀儡徐鸿儒,随时监视邵士梅的动态。   这个虚幻世界亦真亦假,是由现世幻化出来的,就是为了迷惑住邵士梅。只要能将邵士梅困在虚幻世界中,他留在破庙中的躯体就会没有知觉,最终变成行尸走肉。即使邵士梅察觉到真相,从虚幻之中挣脱,清和还有最后一招。那就是他从异界招来的一缕幽魂,白菁菁。邵士梅一旦冲破幻境,就会知道白菁菁是受他连累。为了将白菁菁魂魄归位,他必然会毫不犹豫地负担起责任,以生命为代价将她送回去。这就是所谓的阴谋阳谋互相交织,最终只为了夺取邵士梅的性命。悬门的掌门之位便会落入清和道长之手。   邵士梅突然咳了几下,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朵红晕,显然突破幻境已经让他身受重伤。   白菁菁望着他欲言又止:“你是不是受伤了?”   邵士梅只是朝她摆摆手。反而朝她说道:“你在这个世界只是一缕魂魄而没有躯壳,你现在的身体是我用纸人幻化的。纸人效力无法持久,你不可在这个世界久留。我先送你回去吧。”   “回去?我可以回家了!”白菁菁满脸的惊喜,眼神灼热地望着邵士梅。原本她已经放弃了回去的打算,现在突然又告诉她,她可以回家。她顿时觉得被一个大馅饼砸晕了。   白菁菁咧开嘴角,笑得眉眼弯弯。邵士梅苍白的脸上也露出了微微的笑意。兴奋过后,白菁菁突然又觉得十分失落。她自己也说不清楚。那真的是一场梦吗?那么真实的元淳原来都是不曾存在过的,所有的感情也都成了妄念。那她的感情呢,她的悲欢喜乐,痛苦纠结,难道都没有意义了吗?   真是可笑啊!那她对邵士梅的感情也都是虚幻的吗?那些一起走过的路,一起捉鬼降妖,一起哭一起笑的日子都是她的幻觉吗?还有什么是真实存在的吗?   如果这是一场梦,那也太痛苦了。她真的要离开这里吗?她突然觉得十分不甘心。白菁菁猛地抬起头,瞪大了双眼,直直地看着邵士梅:“你身上的八把剑都没了,你还怎么送我回去,难道还有另一个庄周梦蝶的地方吗?”   白菁菁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么执着地知道答案,她也不知道希望得到什么回答。或许她隐隐希望邵士梅告诉她,他没有办法送她回去。   她在心里不停呐喊,师父快开口让她留下来吧。然而邵士梅的回答却像一盆冷水将她的所有热情浇灭了。   “不需要剑,也不用找到庄周梦蝶的地方。我自有办法送你回去,你别多问了。是我连累你,你意外来到这里,我有责任将你送回去。”   “非得回去不可吗?”白菁菁凝望着他,眼中不禁流露出哀求的神色。   邵士梅仍然一副神色复杂的模样,淡淡回道:“我必须送你回去。”   “你总是这样,总是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实在猜不透你的心。”白菁菁突然变得激动起来,语气又快又急。“我承认自己不够聪明,有时很固执不懂转弯,可能我真的很不讨人喜欢,但是我真的……”她觉得有点说不下去了,喉咙一下子被堵住了,只能愣愣地瞪着邵士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心里不停大声喊道:但是我真的很喜欢你,你有没有一刻曾经也喜欢过我啊。   可是此刻的她一句话也说话出来,她静静地凝望着邵士梅,眼前的视线渐渐变得模糊起来。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觉得邵士梅似乎一下子离自己很遥远。即使她再用力朝他伸出双手,还是触碰不到他。   她努力地张大了嘴,嘴唇不停地抖动,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她只能瞪大了双眼,试图忍住不停翻涌的酸涩泪意。她不能哭,不可以哭,不能在他面前变得这么软弱。   她忍住心中的酸涩,最终只是红了眼眶,她恨恨地转过头不再看他。她背对着他自嘲地笑了笑,恐怕她的喜欢,对于他来说只是一种沉重的负担。她如果继续自怨自艾下去,只会把自己变成像卞胭脂那样可悲的女人。   或许是时候放手了!   ☆、倒计时(五)   天色完全沉了下来,皎洁的月光像流水般流淌在空气中。白菁菁面无表情地站在破庙外的空地上。邵士梅已经开始开坛做法。   他身着深色道袍,手上的桃木剑不断挥动,脚步迅速变换,似乎形成一种奇怪的韵律。随着他的做法,四周越来越亮,天上的月亮似乎也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白菁菁觉得自己似乎都能看清楚邵士梅脸上的每一根细微的毫毛。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永远紧皱的眉头。他似乎从来不曾开怀大笑过。见过他的微微笑意,看过他的温和笑容,但是那种大笑声却从不曾从他嘴中发出。   这种淡淡的忧郁和苦闷,让他变得不同于其他人。在茫茫人海中,她总能第一个注意到他。白菁菁忍不住喟叹了一声,她真是喜欢自虐啊。   月光越来越亮,照得四周纤毫毕现。一切都做好准备,邵士梅停下了脚步,转身示意白菁菁站在指定的位置。   白菁菁沉着一颗心,一步一步地挪过去,站定不动。她站在两丈外,遥遥地望着邵士梅。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碰交织,纠缠不休。   白菁菁眼眶中的泪水终于再也忍不下去了,扑簌簌地顺着脸颊滚落了下来。眼前的人影变得越来越模糊,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猛地朝他冲了过去,紧紧拽着他的胳膊,泪眼朦胧地望着他,声音哽咽地说:“我留在这里好不好?”   邵士梅固执地朝她摇了摇头,抓住她的手腕,将她的五指掰开。   “我不想走,我想留下来,留在这个你存在的世界里。”白菁菁不肯放弃。   邵士梅一语不发地将她押了回去,将一张定身符贴在她身上。白菁菁全身立刻僵硬了起来,一动不动地站着。   她只能转动着眼珠,双眼通红地瞪着他。一股巨大的吸引力从她身后袭来,她觉得自己浑身不受控制地往后坠。她知道离开的时机到了。   最终她还是没能亲口告诉他,她已经深深地爱上他了。   邵士梅站在不远处,看着白菁菁的身影慢慢变得透明。一道强光闪过,他被刺痛了双眼。待他再睁眼时,原地已经空无一物。月亮也突然黯淡了下来,四周恢复了灰蒙蒙的景色。   他表情不禁怔松了起来,抬手盯着自己的衣袖,有小块被泪水晕湿的地方。那是白菁菁抓住他胳膊时,滚落的泪水。   他低头轻轻地摸着自己的衣袖,眼神中无限温柔。他转身走进破庙,在太上老君像前的蒲团上坐了下来,静静地合上双眼。一丝红血丝从他嘴角溢了出来。   “邵士梅,你就是从我设下的幻境中逃了出来,最终还是逃不出我的算计。”一个粗噶的声音从庙外传来。   邵士梅仍然紧闭着双眼,看也不看来人,嘴角却露出轻蔑的笑意。   来人勃然大怒:“你都死到临头,才敢在我面前嚣张。”他嘎嘎笑了起来:“我早料到依你的行事,一旦知道白菁菁是受你连累至此,你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将她送回去。看来,我猜的没错,你开坛做法打开通往异世界之门,代价就是你的一条小命。邵士梅啊,邵士梅啊,有时我真的很佩服你。”   邵士梅终于睁开了双眼,声音波澜不惊:“大师兄,你现在应该满意了吧。走吧,我想一个人安静地打坐。”   清和道长大笑了起来:“我怎么会满意,我还没拿回师父交给你的黄旗和生死剑。这个老不死,我看他真是瞎了眼才会决定将掌门信物交给你。”   “你狼子野心,以为师父不知道吗?当年悬门掌门与白莲教教主不和,便带着教众从白莲教中脱离了出来。这么多年来,悬门上下隐匿在崂山之中,多年不问世事,就是不想与白莲教同流合污。你却想夺得掌门之位,投靠白莲教,你以为师父一无所知吗?”   “放心,玄机子也奈何不了我。这个老顽固,就只会霸占掌门之位不放。天下人都以为白莲教在光明顶一战中覆灭,想不到还有一支分支藏在崂山之中。只要我拿到你身上的令旗,转头我就要了玄机子的老命,接着带着令旗号令天下英雄,揭竿而起。到时这大好的江山就都是我一个人的了!”   邵士梅冷冷道:“痴心妄想。”   清和道长阴沉了脸色,不再废话,走到邵士梅跟前,从他身上搜出了黄旗和生死剑,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邵士梅站起身想要拦住他,脚下却踉跄了起来,他哇地吐出一口血,跪倒在地上。   清和道长表情愤恨地用力将他踢开,双袖一展,从破庙消失不见了。   待他离开后,邵士梅却收起了痛苦的表情,艰难地支起身,坐回蒲团上。他缓缓合上双眼,嘴角含笑。他的身体变得越来越透明,慢慢消散在空气中。   送走了白菁菁,他便猜到清和肯定会出现。只要清和拿走黄旗,他便休想离开这个城镇。这个世界不止清和会设置幻境。师父说过,真正的幻境是无知无觉,无处不在。   他的遗愿已了。只可惜师父一下子失去两名弟子,不过还有二师兄在世,悬门便不会断了传承。   邵士梅含笑而逝。清和道长无知无觉地在广平县境内绕来绕去,梦想着有朝一日一统江湖,成就千秋霸业。他不知道,至死,他不可能实现这个愿望了。   空荡荡的破庙里只剩下一座破败的太上老君像和一张旧蒲团。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   ☆、尾声重回现实   “菁菁,快醒醒,我们要下山了。”白菁菁觉得自己被一股大力摇醒了。她睡眼惺忪地睁开双眼,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年轻女人。   “你该不会睡迷糊了。赶紧起来,就一转眼的功夫,你就在偏殿睡着了。真是服了你,你这睡功,我估计你走路都能睡着。”   耳边的声音不停地在喋喋不休,白菁菁只觉得整个人好像被一层薄膜包裹住了,一切都显得很不真实。她好像做了一场很长的梦,但是她都想不起来了。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转头却看见偏殿正中央摆放着一尊太上老君像。她一下子像被触电一般,愣愣地朝雕像走了过去。   “这位道友,请从这边走。”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白菁菁猛地回过头,看见一个小道士领着一个身形挺拔的男人跨过了门槛,走进偏殿。   一身深色西装,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眉头总是微微皱起。眼前的男人似乎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白菁菁表情怔松地凝视着他,眼泪扑簌簌地流出了眼眶。   他似乎也被白菁菁吓住了,犹豫地走到她跟前,递给她一块手帕,疑惑道:“我们认识吗?”   白菁菁愣愣地摸了下脸颊,有种湿润的触感。奇怪,她怎么哭了?   “菁菁,你认识这位帅哥?”之前的年轻女人趴在白菁菁耳边小声问道。   白菁菁摇了摇头,拉着她往门外走去:“不认识。你不是要下山吗?我们快走吧。”   两人擦肩而过。西装男人收回手帕,情不自禁地回过头,刚好触碰到白菁菁回头的视线。两人的眼神在空气在相碰又一触即分。   白菁菁挽着年轻女人的胳膊,抬脚跨出了偏殿的门槛,不知为何,突地心里一恸。她摸了摸胸口,缓缓地走远了。   道士们做晚课的钟声敲响了,哐当的声音一圈一圈荡漾开来,传得老远。这个声音仿佛亘古未变,从遥远的时空一直响彻到如今。哪管沧海桑田人间变幻。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段本来应该和上一张合并的,但是蠢作者原来章节开太多了,只好分成两章了。 完结了,感谢陪伴我一路走来的亲们。请大家继续观看我的新文,。谢谢大家。下一本书再相会。   ☆、完结感言   原来设置的章节多了,想了想就说几句完结感言吧。   这本算是我一本中长篇的小说,写的过程中发现了很多问题,也出现了很多未曾预料的事情。说起来心里觉得十分惭愧,总觉得似乎有各种不足,我心里想象的东西并没有完整地表达出来,也因此没办法传达给各位亲们。对于耐心跟着我走过这一路的读者们,谢谢你们。   谢谢16675651、河优若、奈十一、丫丫漫天飞舞祭、流光溢彩 、盈盈一水间 、月徘徊影朦胧 、满愿石传说、晴天。还有其他我可能不小心遗漏的亲们,还有许多不知名的亲们,谢谢大家。   不知道你们还能不能看到这些话,谢谢你们一路以来的陪伴。让我有动力一直写下去。有缘的话,我们下一本书再见。再次谢谢大家。   PS:完结,准备发红包,亲们记得登录留言。红包随机。O(∩_∩)O哈哈~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